第9章 陳述實情

陳述實情

項影平靜地陳述了過往十幾年受虐的事實。

這具身體如今将滿十八，從記事起便沒見過像樣的溫情。暴虐的父親，冷漠的母親，無知叛逆卻深得母親寵愛的弟弟。

她的世界是灰色的，茫然地等待未來生命裏不知何時能亮起的光。最終她放棄了，任由自己徹底墜入黑暗。

項明坤當然有罪，李賢桂卻也并非完全無辜。

項影在桌前端坐，頭頂有強烈的白光灑落，照得她臉色幾近透明。

她的語氣很沉靜，說出的話語卻像磨人的鈍刀子，一刀一刀慢條斯理地劃，割破皮肉，穿透骨血，将鮮血淋漓的真相擺到明面上來。

李賢桂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昨晚那個冷得讓人牙齒打顫的少女，她身體向椅背的方向拼命縮了又縮，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在場的警員卻為這被徹底撕開的現實震驚了，他們從最開始的義憤填膺，到後面集體陷入了沉默。

發了瘋一樣的項明坤被幾雙手強制按在椅背上，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叫罵不休，額角青筋暴起，渾濁的眼珠紅得像要往外沁血。

拼命縮小存在感的李賢桂被他順帶叫嚣着威脅，再也繃不住恐懼的情緒，嗚嗚地哭出聲來。

會談室吵得将要翻天，警員們卻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身冰水。

他們手下還在用力壓制着項明坤，耳朵和眼睛卻自動屏蔽了這個無賴，只能聽着、看着那瘦弱的女孩平緩地訴盡了委屈。

她雙手随意地放在桌上，露出的手腕纖瘦，能看到手背細弱的血管。她的表情平靜，睫毛微微顫着，讓人忍不住疑心下一秒就會有一滴淚從那漂亮的眸子裏墜出來。

有兩個警員已經移開了眼，不敢再用目光去觸碰她主動坦露的傷痕。

006有些傻眼：“宿主，你演技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項影垂着眼，表情不變，語氣慢悠悠的：“之前不是就試過了？這種簡單的事，我想做還是能做的。”

006：……

所以之前宿主“嘤嘤嘤”的辣雞演技，其實是因為不想做、才故意敷衍它的？

會談室的門被推開，臨時出外勤的警員急匆匆回歸。

“證據取回來了，路上我們大致看了一下，确實……”說話的男警年紀還輕，說到一半聲音就哽住了。他看了眼女孩，不忍繼續。

“辛苦了。”同事拍了拍他的肩，長長嘆了口氣。

陳述完畢，證據也已經到位，項影沒有和項明坤、李賢桂二人同處一室太久，很快就有人輕聲提示她，可以出門了，後續他們會認真對待，嚴查嚴辦。

她點了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六點，初夏晝長，外面還天光大亮。夕陽堪堪墜在西邊的天際上，染紅了一片霞光。

沈屹在那霞光裏轉身，他已經在門外站了許久，盯着終于出了警局的項影，半響才說了一句：“昨天的房間已經打掃幹淨了。”

這其實算是隐晦提出的“同居邀請”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腦袋很空，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震得自己耳膜嗡鳴。

“男主好感度：18，20，22，24……”006看到男主的時候慌了一瞬，發現他一切正常後才美滋滋上線報數，機械聲裏有着隐約的雀躍。

最終數值穩定在30，沈屹的耳朵看起來幾乎要燒起來了。

“你來多久了？”項影問。

“沒多久。”沈屹回答，看了項影一眼，他抿了抿唇，又說，“兩個小時。”

“你逃課了？”項影很詫異，按照沈屹的人設，他不應該會做出這種事。

“後兩節課是自習，不參加也沒關系。”沈屹別開了眼。

項影的笑裏多了些縱容：“剛剛裏面聲音挺大的吧，你都聽見了？”

沈屹沒想到她問得這樣直接，他回過頭來，垂着眼認真看着她的眼睛：“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沒關系的，那些都不是你的錯。”

“我想幫你。”他又說，“你可以暫時搬到我家住，我會盡快給你安排其他住處，不會讓你委屈太久。”

項影笑了：“去你家裏住，怎麽能算委屈？”

她稍稍湊近了他一些，和他用慣的沐浴露相同的香氣随風飄過來，卻又似乎多了絲纏綿的甜意。

“沈少爺，你不知道校園內外有多少女孩暗戀着你嗎？你不怕我住進你家，就不願出來了？”

聽少女用甜軟的聲音叫了一句“沈少爺”，沈屹冷白的臉頰便和耳根一樣紅了。

沈屹在這個世界的人設，本就是看似清冷、實則純情，但純到了這個地步，實在是可愛到有些過分了。

項影幾乎能想象到這個小可愛的心理活動。

或許是已經有了濾鏡，沈屹在她眼裏千般好萬般妙，沒有一處不讓人滿意。如果現實中她真的還能喜歡上什麽人，那人也只會是這種幹淨澄澈的模樣了。

她小小的惡趣味引得沈屹僵了好一會兒，最終他鬼使神差般說了一句：“不走也沒關系。”

項影臉上盈盈的笑意頓住了。

“怎麽？我說錯什麽了？”沈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漂亮淩厲的下颌線繃緊，俊秀的輪廓被夕陽描上金影。

項影猛然拉住他的衣角：“今天晚上我要去個地方，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

這世界的每個人都有血有肉，沈屹身處其中，尤為耀眼。她已經不能把身邊的人當成無關的npc看待，而讓她産生了好感的這個人，更是值得她認真對待。

快穿小說裏，主角的攻略任務一旦結束，作者便會直接開始下一個世界的描繪。被攻略過的原世界沒了價值，很快就會在讀者的記憶消失。

女主離開後的世界，是崩塌了、還是仍在繼續？那世界的原住民們，是消失了、還是留在原地？

作者沒有寫過，讀者沒有問過，項影以前也沒有思考過。

第一次，她有了想要追根究底的沖動。

“晚上？你要去哪裏？”沈屹問。

“一家俱樂部。”項影回答。

冥鼎俱樂部，地下搏擊場，今晚她便要去赴約。

吳曉娟仍然自由，“疤哥”是個未解決的不安定因素。解決了潛在威脅，同時還能拿到一筆錢度過困境，這件事項影根本不需要猶豫。

只是她之前從未想過要把沈屹牽扯進來，此刻卻突然改變了想法。

她遲早要走，沈屹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局。她能做的不多，但起碼應該讓沈屹知道，她不是他想象中單純柔弱的女孩子，而是渾身帶刺的鐵玫瑰。

讓他看清自己，往後也不再太過心軟地随意輕信別人。

“什麽俱樂部？”沈屹追問。

項影笑了笑。

他真的是懵懂純稚，眼裏的感情未曾有半分掩飾。明明才30的好感度，她感受到的卻是百分之百的緊張和在乎。

“你可能沒聽說過，是一家專門做……”

“OOC警告！！！”006強行截斷了她的話，冰冷的電子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肅。

項影皺起了眉。

“請宿主注意，男主為世界中心，在男主面前崩人設，會直接導致世界潰散，宿主也就不存在返回現實的可能了。”

沈屹還在等她的回答。

作者設定他冷心冷情，又給了他在感情上無比純真的幹淨。

他或許從未對誰産生過類似好感的情緒，因而在這對其他人來說可能連暧昧都算不上的階段，他表現得慌張無措，多看她一眼臉色便更紅一分。

“其實沒什麽。”項影垂眸，“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不用擔心。”

006終于滿意地偃旗息鼓。

有車在警局外驟停，有人下了車，急忙向警局門口走。

是沈家的劉叔。

項影揚聲打了個招呼，把愣在一邊的沈屹推了過去。

“早點回家吧，我沒事，明天學校見。”她笑得很甜，看不出有哪裏不妥。

劉叔擦着額頭的汗：“項小姐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夫人已經吩咐下去了，似乎又在客房添置了一些專門給女孩子用的東西。”

沈屹聽聞，立刻擡眼灼灼地看向項影。

她擺了擺手，笑着拒絕：“不用了，家裏現在沒人，我還要回去收拾一下。”

他們确實沒有權利限制她回家的自由，沈屹欲言又止。

劉叔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只聽說要到警局接少爺，來的路上擔心了很久。現在人已經接到，夫人的話也帶給了少爺的同學，女孩拒絕了，他便沒再說什麽，打個招呼就啓動了車。

沈屹盯着車窗外逐漸變小的那道身影，一閉眼，卻是她坐在警局裏，蒼白着臉挺直了背、渾身寫滿了無所畏懼的模樣。

看着車子開遠，項影臉上的笑才逐漸淡了下來。

“006，出來談一下吧。”她在腦中呼喚系統。

初時只覺得它是個菜鳥系統，連基本的規則都沒理清，項影就沒在它身上花什麽功夫。可現在看來，小菜鳥卻瞞了她不少事，并且完全沒有主動告知的打算。

006：“宿主項影，關于人設問題，我們之前已經談過了。”

項影走着路，并不妨礙和它交流：“嗯，談過了。但是有些事你沒交代清楚。”

“比如，随心所欲的OOC警告，究竟是以什麽為标準；又比如，為什麽身為攻略者的我不是世界中心，而每個世界都會出現的npc男主，反倒能對我的行為有諸多限制。”

“你對沈屹過于在乎了，連我對他說句話，你都要嚴密審核、緊急規範。”

“解釋一下？”

006沒有出聲。

她原本只是猜測和試探，006拒絕合作的态度，反而加重了她的懷疑。

項影笑了笑，裝死是沒用的，她早晚要撬開它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