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少年心事7

第二十七章 少年心事7

小小小小小小朱麗葉

在森林深處長大的孩子是沒有「小偷」的概念的。第一個跳到男孩腦海中的念頭, 是有什麽小動物因為夜色失去了方向感知,撞上玻璃。

不過小鳥兒會發出敲門聲嗎?

季辭倒不認為會有誰「偷襲」,畢竟季家世世代代在城堡中生活了千百年, 古老的磚磚瓦瓦可不僅是為了好看,更是完備的軍事堡壘。想要繞過警衛進入內城的他的房間, 絕非易事。

男孩下床來, 光着腳走到窗邊,卻只見空靈夜色,仿佛剛才的噪音只是幻聽。

正覺怪異,又瞥見一道微弱的光痕。

季辭扒着窗臺, 探出頭去,看見那亮度的來源———是龍尾上的鱗片的反光。

有誰悄摸摸地把自己挂在外牆上,只伸一截尾巴探到他窗前, 還打招呼似的晃了晃,大概覺得這種登場方式很幽默。

季辭:“……”

他們家唯一指定大寵物豹鲶年年,在想要尋求飼主關注時,也是差不多的姿勢搖晃魚須須。

盡管無語, 季辭還是把窗戶全部打開,等着無聊的大人進來。

不過許游沒有化成人形, 反而繼續扇了扇龍翼, 轉了一圈後重新将龍尾穿過窗戶伸到他面前。

“你是要?”

男孩猜測着, 這個動作看起來像一個邀請。

龍沒有說話, 金色的龍瞳一眨不眨看着他, 把沒有開燈的房間照亮了一小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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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默認了。

季辭有點小小的心理鬥争, 三更半夜不乖乖睡覺, 偷偷溜出去玩, 好像不太好吧?大哥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可他轉念一想, 小舅的态度向來是放任他跟着許游肆意生長,好像這個大人真的能給孩子豎起多良好的榜樣似的;所以,如果領他出去玩的人是許游,應該也沒關系吧?

龍尾輕柔地從他的膝彎纏繞到腋下,将他舉起來放在自己背上,夜風一下子湧上來。

“唔?”

龍只發出了模糊的一聲響。季辭知道他是在問自己有沒有坐好。

男孩抓住他脊背上突出的骨,拍拍龍的後頸,示意他已經準備好了。

巨龍謹慎地用尾巴關上兒童房的窗戶,收縮雙翼,然後重新猛然張開,載着孩子向着月亮盤旋而上。

*

原以為許游只是在森林附近轉轉,沒想到卻載着他飛了很久,越過遠郊與近郊的上空,直到地面上星星點點的燈火越來越密集,最後進入城市的中心區域,降落在中央摩天大廈的頂點。

他們腳下的樓,從某種程度而言,是許游的。作為著名地标性建築之一,它是全城的最高點。許老板早就布置好了權限,今晚不會有其他人上到天臺,可以放心地帶小辭來這裏。

許游恢複人形,完全沒什麽富商總裁的形象,直接在地上坐下。季辭站在他身旁,眺望遠方。

時間不早了,城市畢竟是城市,不會像森林一樣天黑之後就陷入沉眠,依然處處輝煌。

從這兒看得見影影綽綽的萬家燈火,流淌彙聚成光的河流。霓虹浮游在瓊樓玉宇間,道路上的車水馬龍随着夜色逐漸止息,更遠的地方已經靠近森林邊界,隐約有巨大的、熟睡的山脈輪廓,如同起伏的龍脊。

季辭想,許游對「美」的洞察力與審判力是不輸小舅的,每當他以為某處已經是人間仙境,許游總能找到更絕妙的去處。

并不知自己被誇獎的成年人開口問:“還有幾個月就十三歲了吧?”

季辭不明白他為什麽提起這個,點點頭。

“真快啊。”許游感慨,“十歲生日帶你去海邊玩兒,好像就是前幾天才發生的事。”

那是去海邊玩嗎,明明是去海裏玩。小少年腹诽。

不過也陷入了迷惘:十三歲,是個什麽樣的年紀?同齡的孩子都在做什麽?而他成天又在做什麽?

季辭19歲那年死在逃生游戲中,重生到這個被巨龍收養的三歲小崽崽身上,如今十年過去,按照原來世界的年齡他已經快到而立之年。

截然不同的經歷無法将年月等量代換,但再怎麽緩慢生長,他也不是真的只是個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

他的身體裏住着一具大人的靈魂,卻始終只能以孩子的視角看待和對待世界。這是無法訴說、也不會被理解的折磨。

季辭深知,在季家人眼裏,在許游眼裏,自己永遠長不大,永遠是稚嫩的孩童。

而他讨厭那種感覺。

前世的恩怨已經沒那麽重要了,正在經歷和感受的,只有今生。他試圖用男人的方式對待現在這個許游,想同樣獲得屬于男人間的尊重,但許游的眼裏,他是、也只會是個小男孩。

畢竟他才十三歲,不是嗎。

*

遠處又有一些燈光黯淡下去。許游吹夠了晚風,終于開口切入正題。

“小辭。”

“嗯?”

“想不想去上學?”

“上學?”

“對。”許游指了指光河中的某一處,“喏,那裏,看見沒,是本市最好的中學,人類的。你馬上13歲,正好上初一,只要你願意,明天就可以穿上校服坐進班級上課。”

季辭一陣茫然。

——上學?

他家住得過于……偏遠,家人身份又各個特殊,從小就沒法和其他孩子一樣正常入學。

知識的學習倒也沒落下,小舅請了不同的家教,都是龍類,他的水平不會被同齡人甩開;可問題在于,他一直生活在森森古堡,只偶爾被哥哥姐姐帶去兵荒馬亂的拍攝現場。

換句話說,他從來沒有真正和人類獨立地、長期地相處過。

學校并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概念,他隐約記得在上一世的末日到來之前,也是讀過幼兒園和小學的。但太過久遠,那段記憶已經斑駁得沒了細節,很快就被後來副本中和學校有關的恐怖場景取而代之。

一個普通且正常,專為人類後代開設的學校,他應當去———不,是想要去嗎?

見孩子在發呆,許游用手指卷了卷他額前垂下的劉海,目光帶着點長輩的慈愛:“我和你家人都覺得,你畢竟是個人類,總是要和自己的同類接觸、相處。你不可能一輩子生活在森林和城堡裏。”

季辭不喜歡他用這種對小孩子的方式看待自己,但現在顧不得這些,瞪大眼睛:“要趕我走嗎?”

十三歲了,還是跟三歲一樣,一激動就眼睛裏就容易蓄上淚。他皮膚白,眼眶紅紅的,顯得委屈極了。

“怎麽會———當然不是!你想到哪裏去了?”許游哭笑不得,連忙把他攬到懷裏哄,“只是讓你有和同類一起生活的經歷,又不是不讓你回家。以人類的身份在人類社會中生存,連在龍類中也是主流的方式。”

小孩掙紮了下,沒掙脫開,不得不靠着成年人。龍比人的體溫更低,在這樣一個涼風習習的夜晚,實在算不上舒服。

許游看他不說話,繼續循循善誘:“你看,季先生、你大哥、悅栀越彭他們,不都有各自的工作嗎?”

小舅是藝術家,大哥是商人,二姐是模特,小哥是歌手。的确,這一家子純血巨龍在人類社會中也同樣聲名顯赫。

“為什麽?”小孩直截了當地問。

他吸了口氣:“盡管不想承認,但人類現在建成的社會體系,确實是所有生物中最完備的一種。而且,我們龍類的個體更強大也更優秀,僞裝成人後總能取得更高的地位,輕而易舉過得殷實且平順。”

後來許游再說什麽,他不太記得了。季辭唯一的想法是,如果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和不在季家監管下的時段———是不是有朝一日,許游就會承認他的長大,能夠把他看成獨立的個體,而不是季家飼養的幼崽。

如果能夠達成這樣的效果,那麽他願意。

*

本來就是在季小辭的睡覺時間把他「偷」出來,小家夥一個接一個打呵欠,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許游回到龍形,讓孩子靠在自己身側,張開龍翼擋住風,将他攏在下面。

如果在人形态能夠直接化出翅膀,會方便得多。看來還是要勤加修煉……或者是鍛煉。

低頭瞅了瞅呼吸均勻的男孩,許游還記得這小孩幾年前總做噩夢,現在随着對他的針鋒相對一同淡去,不僅沒有夢魇,反而有他在身邊時總睡得格外熟。

許游沾沾自喜,有種養崽勝過了其他家長的成就感。

剛想到其他人,擱在另一邊的手機一震,屏幕上直接顯現出內容。

是真正的家長發來的消息,簡簡單單四個字:【該回來了。】

季淳甚至沒問是不是他做的,就已經确認了身份,也沒有怪罪,只是讓他把小寶貝送回去。許游想,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種……特殊的信任吧。

勸說小辭去上學這個決定,并不是他一個人做出的。只不過許游不知道為什麽又是由自己來告知———就像幾年前那串龍血寶石手鏈一樣。好像季家人默認了自己是對「辭」發言代表———明明他們才是他的家人吧?

不過,讓心愛的小東西離開他、他們的羽翼,開始獨自闖蕩小世界,許游還是有點兒舍不得的。怕季辭沒法習慣人類生活,怕他無法融入集體,怕他被欺負……小家夥在學校裏要是掉眼淚,還有誰會哄着他呢?

但畢竟是「那位」的決策,他不敢,也無須質疑。

為了不打擾小家夥做美夢,許游再次恢複人形,抱着季辭坐電梯下到車庫,決定親自開上五六個小時的漫長車程送他回家。

說不定到達時還能趕上一場日出,也不錯。

總歸所有事兒,都是盼着小辭能夠平安順遂地長大,不要卷進龍類勢力複蘇相争的無休止漩渦之中。

若有一天,季家真的無法抽身,他将接過那份職責,守護季辭一輩子。

從現在就開始演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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