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白螺寺并不屬于知名旅游勝地，除了極少數尋訪古建的游客之外，平日裏是沒有什麽香火的。
山下的小鎮民風淳樸，仍然保留着單日逢集的傳統。
每到這天，白螺寺的僧人們就會背着自己種的小菜下山換取一些必需品，比如大米、肥皂、洗衣粉等食物和生活用品。
程樂頤來到白螺寺的第二天，正好是單日。
一聽說鎮上今天有集市，程樂頤一下就來了精神，他逛過那麽多商場、網咖，還從來沒趕過集，哪怕看不見，感受一下那個氛圍也是好的。
“小師兄，你帶我去吧！”程樂頤拽着明澈的衣擺撒嬌，“我就這樣牽着你的衣服跟着你，保證不買東西不亂跑，行嗎？”
明澈搖頭，然後想起程樂頤看不見，就說：“你眼睛不方便，早晨下了雨，石階濕滑，會摔。”
“不會的！”程樂頤中氣十足地保證，“我會跟着你走得很小心的！”
明澈嘆了口氣，不得不告訴他：“那你去找大師兄吧，今天是他下山。”
程樂頤一聽立刻就老實了。
他敢跟明澈鬧，除了他們年齡相仿，還因為他昨晚爬上人家的床也沒被踢下來，吃準了明澈很溫柔，不會拿他怎麽樣。
可是大師兄不一樣，雖然他總是笑呵呵的像彌勒佛，但要是論年齡，程樂頤得叫一聲叔叔，何況接下來十幾天他的胃都要仰仗大師兄的廚藝照顧，輕易是不敢造次。
但是真的好想去集市！
倒不是真的想要去買什麽，純粹是坐不住。
寺廟裏什麽都好，風景優美、鳥語花香，但就是太安靜了讓程樂頤感覺哪兒哪兒都不自在。
一天的新鮮勁過了之後，程樂頤就開始感覺無聊了。
程樂頤一直都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否則也不會把自己的眼睛折騰到差點雙目失明了。
這才是第一天嗚嗚嗚嗚之後的十天半個月可怎麽過啊！
想到這裏，程樂頤拉着明澈的衣袖晃了晃，小聲哀求：“小師兄，求求你了。”
明澈看着眼前雪白乖巧的少年，實在是狠不下心拒絕，只能輕嘆口氣：“我去問問大師兄吧。”
程樂頤一下笑開了，就像是三月的太陽一樣讨人喜歡。
“小師兄最好啦！”
最後彌勒佛一樣和善的大師兄還是同意了他們倆跟着一起下山。
正如明澈所言，雨後的山路比昨天更難走，程樂頤不得不緊緊牽着明澈的手才能保證自己不會從石階一路滾下去。
期間明澈問了三次要不要放棄回去，程樂頤都搖頭表示不要，明澈也就沒有再問了。
大概半個小時後，耳邊的聲音從水流鳥鳴，變成了人聲嘈雜，程樂頤就知道他們已經下山了。
大師兄明玄重新整理了一下背簍裏的東西，擡頭對明澈說：“我去換東西，小師弟帶樂樂到處走走吧，他第一次來，肯定看什麽都新鮮，等我換完東西，有剩下的錢再……”
明玄還沒說完，程樂頤搶先開口，咻地一下就從兜裏掏出一大把錢：“大師兄別去了，我有錢，缺啥咱們直接買吧！”
明玄笑呵呵地打趣道：“喲，樂樂施主還是個小富翁呢！”
“我媽媽昨天偷偷塞給我的。”程樂頤把錢一股腦塞進明澈手裏，“咱們去買好吃的吧！”
明澈把錢重新放回了程樂頤手裏：“自己收好。”
程樂頤還想反駁，就聽見明玄說：“一個小時後，我們還在這裏集合。”
明澈：“好。”
程樂頤着急想要叫住大師兄，他不明白為什麽有錢卻不用。
他不知道大師兄帶了多少東西下山，但再多也只是普通的蔬菜，能換到什麽好東西？
“那是師兄的修行。”明澈小聲說，“我們不能過多幹涉。”
程樂頤：“……”
“走吧，我帶你去逛逛。”明澈溫柔提醒，“集市路窄人多，牽住我不要放。”
程樂頤立刻雙手緊緊抱住明澈的左手臂，就像只考拉一樣，半個人都挂在了小師兄身上。
“走！”
程樂頤雖然能見度只有20%，但摩肩接踵的人們和各種叫賣聲都在提醒他這個集市有多麽熱鬧。
小鎮上的人都知道白螺寺的僧人偶爾會下山，眼前這兩個小年輕雖然眼生，但卻生得極為好看，就像是從九天下來的小仙童一樣，走着走着，他們倆就成為了今天集市的景點。
“乖乖，來吃糖！”
買糖的阿姨非常熱情，直接抓了一把花生糖放進程樂頤手裏。
程樂頤這還是第一次被陌生人塞吃的，第一反應就是要給錢：“阿姨，多少錢？”
“不要錢。”阿姨笑着說，“拿着吃吧。”
程樂頤急了：“那怎麽行！”
明澈對阿姨行了一禮：“謝謝施主。”
程樂頤雖然看不見，但也學着明澈跟阿姨合十道謝：“謝謝阿姨！”
阿姨被逗樂了：“客氣啦，好吃再帶弟弟來啊！”
走遠了之後，程樂頤才剝開一個糖，先喂給了明澈：“好吃嗎？”
明澈嗯了一聲：“略甜。”
程樂頤自己吃了一個，椒麻味的花生酥糖，帶着一點麻麻辣辣的感覺。
“不甜啊，我覺得超好吃呢！”說到這裏程樂頤像是想起了什麽，“小師兄我們去買點水果吧！”
白螺寺的蔬菜很多，卻沒有水果，想來應該也是苦修的原因，食物只要能果腹就行，并不追求多美味可口。
明澈問道：“你喜歡什麽水果？”
程樂頤想了一下，老實說：“其實我不愛吃水果，以前家裏削好了我都不愛吃，但上山一天突然就想吃了，最好是酸酸甜甜的那種。”
兩天沒吃零食沒喝飲料，程樂頤總覺得嘴裏差點什麽，得找點甜的東西來吃才能解饞。
明澈看了一圈忽然說：“那邊有個老爺爺在賣草莓。”
“草莓？”程樂頤激動得搖晃明澈的手，“走走走，我們去買點！”
初夏時節原本不應該有草莓，這種嬌貴的水果受不了長途搬運，天氣一熱連一天都放不了，所以整個集市也僅此一家在賣。
老爺爺是特意為城裏讀書的外孫女種的，外孫女還沒放暑假，草莓卻等不了了，好些都爛在了地裏，今天帶來的也是最後一點收成了。
程樂頤聽完立刻表示都要了，連帶着老爺爺一起帶來的山梨和蘋果也都要了，之後又在隔壁攤買了兩個籃球大的西瓜，打算回去跟大師父和師兄們分着吃。
程小富翁買得開心，等到要回去的時候才發現出大事了！
這麽多東西怎麽拿呢？
大師兄見他們買這麽一大堆也樂了，調侃道：“樂樂打算全吃完了再回去？”
程樂頤瞬間紅了臉。
只聽說過上飛機不讓帶飲料，有人當場喝完一大罐牛奶的，沒想到今天他有一天得就地吃完這麽多水果才能上山。
程樂頤咬咬牙：“大師兄把背簍借我，我來背上去。”
“你來背？”明玄樂了，“這東西啊，本來是越提越重，先不說山路不好走，就說你這個小身板，你……”
“走吧。”
兩個人同時回頭。
程樂頤看不見，但明玄卻是看得清楚。
小師弟明澈在他們倆讨論的時候，已經默默把背簍裏的東西歸置好了。
換來的肥皂、牙膏等日用品被放在了最下面，然後是一袋大米、兩個西瓜，加上幾斤梨和蘋果，壘在最上面是一袋紅彤彤的草莓。
雖然明玄知道這個小師弟常年健身打拳、力氣大身體好，但突然看到他背起一座小山還這麽泰然自若，還是有些驚訝。
阿彌陀佛，這孩子是吃什麽長大的？
“小師兄，重嗎？”
程樂頤看不清東西有多少，盡力對焦也只能看見背簍頂上那一點紅色。
“沒事。”明澈的聲音平穩，似乎那一大筐東西并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壓力，“大師兄，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樂樂。”
明玄點頭：“好。”
到了這會兒程樂頤才終于意識到自己非要跟着下山，又買這些東西是多給別人添麻煩的事。
“沒關系。”明澈似乎看出了程樂頤的愧疚，溫柔安慰，“是我同意了你買的，所以我也有很大的責任。”
程樂頤拽着明澈的衣袖不放，就像是雛鳥一樣，眷戀着這份溫柔。
下山路滑，上山負重，這麽一來一回之後，意識到自己是個負擔的程樂頤也不想再下山了。
幸好還有點收獲，稍微沖淡了一點不開心。
程樂頤把其他水果都交給了大師兄，只留下了草莓，想着得趕緊洗幹淨了分給大家吃，不然就該壞了。
雖然程樂頤的眼疾還沒完全好，但已經比一開始完全失明的狀态好了很多了，尤其是在圓照大師給他施針治療之後，現在已經可以模糊看到一些東西了。
這會兒正是做晚課的時間，大殿裏傳來的誦經聲讓人覺得無比安心。
程樂頤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到淨手池邊，一個一個仔細洗着草莓，剛洗完裝好就聽見有人走了過來。
“小師兄！”
“是我。”
程樂頤分辨了一下，乖巧叫人：“二師兄！”
明逸沒忍住笑了，小朋友就是喜怒都寫在臉上，叫二師兄的語調明顯沒有叫小師兄那般雀躍。
“等會兒把這個帶給小師弟。”
程樂頤感覺手裏多了一個冰冰涼涼的小瓶子。
“這是什麽？”
“師父做的活絡舒筋藥。”明逸沒有賣關子，“小師弟背那麽多東西回來，肯定受傷了，我不方便去他房間，你待會兒給他吧。”
受傷了？
程樂頤腦子空白了一秒，這才後知後覺想到那畢竟是幾十斤重的東西，就算肩帶再寬、小師兄再怎麽身強力壯，半個小時山路肯定也是咬牙撐過來的。
“我馬上去！”程樂頤拿着瓶子就要往僧寮跑。
“诶诶，你這孩子都看不見路還跑什麽！”明逸連忙拽住他，把裝着草莓的小碗遞給程樂頤，“我送你回去。”
二師兄性格四平八穩，仿佛火燒了眉毛也能坦然自若，短短幾步路，愣是走出了西天取經的架勢，把跟在他身後的程樂頤急得不行。
明逸把人送到門口就停下了腳步，程樂頤根本沒多想，直接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那一瞬間，程樂頤的視線仿佛康複了幾秒。
他看見側坐在床邊的小師兄脫掉了僧袍，精壯的後背磨紅了一大片，兩邊肩膀都勒出了一條深紅色的印子。
平時的小師兄穿着僧袍看不出來，沒想到脫了之後身材這麽好，肌肉緊致卻并不會過分臃腫，是真的脫衣有肉穿衣顯瘦，這要是當模特那簡直……
不對，現在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
明澈回頭看見是程樂頤，似乎遲疑了一下，或許是覺得對方看不見，也就沒有披上衣服。
“草莓洗好了？”
程樂頤把碗放在旁邊木桌上，然後把手裏的小瓷瓶遞了過去。
“二師兄給的藥，他說你應該受傷了。”程樂頤說完又把手收了回來，“我來幫你擦吧。”
明澈默默轉過身，任由程樂頤安排。
程樂頤說出這話的時候是完全沒有多想的，但當他的手觸摸到明澈身體的時候，就好像是有一團火從手掌蔓延到全身，瞬間感覺坐立不安到幾乎想要逃跑，可那幽幽的檀香味，卻伴随着濃郁的中藥味橫沖直撞，将他整個人包裹其中，讓他無處可逃。
太過緊張，讓程樂頤忽視了手掌接觸的身體幾乎像是繃緊了的弓弦一樣，差一點就失控。
程樂頤對于那一天最後的記憶，就是上完藥之後，小師兄喂他吃了一顆草莓，酸酸甜甜，像極了他當時的心情。
或許就是從那天起，他就對小師兄起了不該起的心思，誘惑小師兄和他做快樂事，将佛前聖子拐來了紅塵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