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饑餓的怪物
楚堯關上門,等了一會兒,再次打開——床上依然有江北北。
這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令他束手無策,甚至無法理智思考,大腦停了擺。
楚堯呆立了會兒,再次關上門,又打開。
還在!
楚堯覺得這是假的。床……他的床不是這樣的。
現在,他的卧室中央,有一張粉色少女床,而在陌生的床上,躺着他夢寐以求的姑娘。
他不敢想的,現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無比真切,真切到夢幻。
楚堯胃一陣抽搐,尖銳的痛感把他扯回現實。
大腦終于開始運轉,眼睛告訴大腦,我看到她了,她在這裏,她睡在我的床上。
是真的。
現在怎麽辦?
楚堯慢慢走過去,垂着眼看着床上的江北北。
他單膝跪地,緩緩伸出手,手指尖顫着,輕輕觸碰她溫暖的臉頰。
指尖的溫度告訴他,她是真的。
她輕盈的呼吸像蝴蝶閃動翅膀的風,一下一下,打在他的手上。
楚堯的眼睛适應了黑暗,如此近的距離,看清了她的每一根發絲和睫毛。
第一次這麽久,第一次以這種角度,安靜地看着她。
他另一只膝蓋也跪在了地上,彎下身,給她掖好被角。
“北北。”
聲音很輕,像是心裏的聲音不小心偷跑了出來,帶着些沙啞。
江北北……
他不敢觸碰的江北北。
胃再次抽動,饑餓和心跳加速後的慌張感,讓楚堯皺起眉,似要吐出無法安放的心。
他像戴着枷鎖的怪物,與心中愛慕的姑娘同處一室,卻動彈不得,恨着束縛,又感謝有束縛拉回他的理智。
一束光照進來,楚堯回頭,回避着光芒,眯起眼睛。
“出來!”門口低喝一聲。
楚堯回過神,試圖站起來,但雙腿跪到麻木,差點栽倒。
他搖搖晃晃走出來,臉上表情蒙着一層迷茫,嘴角卻帶着微微的笑意。
楚媽關上卧室門,一巴掌招呼過去,拍在他身上:“你幹什麽呢!”
“……媽,那是……北北嗎?”
“不是!是個錘錘!”楚媽壓低聲音卻不妨礙呵斥兒子,她指着沙發說道,“你一個成年男人,自覺點不會嗎?你多大歲數了,趴在小姑娘床頭想幹什麽?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不像變态,襯衣扣子也不系,北北萬一醒了,你讓我以後怎麽做人!怎麽回來了?”
她跟江北北說了楚堯要值夜班,現在楚堯卻回來了,還扒在人家小姑娘旁邊離那麽近盯着人家看,這是北北沒醒,她要醒了,該怎麽想?一直是安全的姚蘭阿姨竟然也是個危險的人,打着這樣的幌子,給自己兒子創造機會,不值得信任。
姚蘭一直想讓楚堯跟北北成為一家人,但家長再期盼,感情也是江北北跟楚堯兩個人的感情,他們不能瞎撮合,要是八字沒一撇前北北對她的信任崩塌,那就再沒戲了。
楚媽氣不打一處來,很想現在把兒子按在地上噼裏啪啦揍一頓。
楚堯尚能回答問題,盡管反應慢了些:“換班了……我被子呢?”
“地上,撿起來睡沙發吧。”楚媽回了房間。
楚堯蹑手蹑腳再次打開房間門,做賊一樣拽出孤零零堆在角落裏的舊被子,連看都不敢朝床上看一眼。
沙發,是孤獨男人的最終歸宿。
楚堯家的沙發不夠長,他蜷起來難受,只得把腳耷拉到扶手上,被子團成一團,沉甸甸壓在身上,才把心跳給壓下去,沒剛剛那麽難受。
他沒來得及跟爸媽說餓,大晚上又怕拆面包袋的聲音驚擾到江北北休息,楚堯就這樣睜着眼睛望着自家的天花板,放空大腦。
熱得不行,心浮氣躁。
不知過了多久,楚堯聽到自己的房間裏窸窸窣窣走路的聲音,門慢慢打開,楚堯閉上了眼睛。
腳步聲走到一半,忽然頓住,朝這邊而來。
他聽到了江北北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很清晰。
耳邊是血流的跳動聲,楚堯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崩潰了,他強撐的平靜似乎随時會被撕裂。
血液中的怪物扯動着鎖鏈,蠢蠢欲動。
他聽到江北北靠近了他,很近。
“……堯哥?”
像是好奇,不像是試探他是否熟睡。
楚堯僵硬着,呼吸幾乎要停止。
“诶……堯哥回來了?”她輕聲自語,好一會兒,楚堯覺得,她離得更近了,就在他的耳邊。
熱源逼近,呼吸聲也大了些,江北北近在咫尺,呼吸騷動着他的耳根,楚堯藏在被子下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了一下。
發尾輕輕拂過,癢癢的,楚堯還為猜出她在哪,是什麽姿勢,是要做什麽,接下來,唇邊暖暖的,軟軟的,溫熱的觸碰,輕輕一下,在他心裏,如同雷霆閃電,重重劈下,正中紅心。
楚堯覺得自己死在了那一刻,什麽都不知道了。
大腦好像也不相信這是真的,提前進入了走馬燈狀态,他所有的器官包括血液都不停指揮,渾身亂竄,重重撞擊着他的心。
“楚堯。”江北北輕輕叫他的名字,之後,又叫了一遍,“楚堯……親一下也沒醒。”
她的語氣中帶着得逞的笑,楚堯能想象到她此刻,肯定是掩着嘴偷偷笑着。
好久之後,楚堯才再次聽到她的腳步聲,已經回了房間,合上了門。
楚堯睜開眼睛,如墨黑的眼,蘊着幽光,臉上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身體裏的怪物,也一臉怔然看着他,無聲詢問着他,接下來該怎麽辦?
是他用鎖鏈囚禁了怪物,從它出現在自己體內的那一刻,随着時間的增加,鎖鏈也越來越多。
他怕有一天,怪物會不受控的掙脫束縛,吓跑坐在他心尖上的那個姑娘。
可現在……怪物卻像個被冒犯後無主意的小孩兒,委屈巴巴看着主人,問他怎麽辦?
江北北剛剛……是親了他嗎?
怕是自己的錯覺吧。
楚堯胃疼的不行,頭也開始湊熱鬧。
他坐起身,深呼吸,之後抓起鑰匙,離開了家。
風從走廊吹進樓道,透心涼,可卻無法撫平他內心的燥熱。
楚堯徘徊在樓道口喝風,盡管表面波瀾不驚,但腦袋裏一團漿糊,無法冷靜下來思考。
身後的門突然開了,楚堯回頭,與唐西周碰個正着。
“喲,堯兒?幹什麽呢,大冷天無家可歸了?”唐西周裹着軍大衣搓着手出來,見楚堯只穿着襯衫,立刻把他請進屋,“北北在你家?”
有經驗的老警察就是厲害,楚堯點頭。
“這就沒處睡了?有那麽可怕嗎?會吃了你啊?”唐西周幸災樂禍,“沙發也盛不下你了?”
楚堯問:“幾點了?”
“不到四點。”唐西周說,“你來我家睡一會兒,就四兒跟大喵在,四兒睡我的床,你跟大喵睡主卧吧,我不說了,隊裏接了個大案要我去一趟。”
唐西周離開後,楚堯關上門,溫暖的房間使他慢慢有了知覺,後知後覺感到冷。
狗總是比人靈敏,宋大喵跳下床,從主卧跑出來,跳上沙發,把狗頭擱在楚堯肩膀上,爪子扒拉着讓他睡。
宋朗四肢攤開,躺在唐西周的床上,鼾聲震天響。
楚堯與宋大喵湛藍色的狗眼對視許久,忽然笑了起來。
“還都說準了。”
生日這天,喜歡的姑娘就躺在床上,而他抱着宋大喵,睡到天亮。
再次醒來時,陽光刺眼。
客廳裏電視開着,播着球賽,楚堯聽到宋朗開易拉罐的聲音。
楚堯起身,剛要喊宋朗,卻聽見了江北北的聲音。
“四哥,百事和可口可樂你能喝出區別嗎?”
宋朗笑道:“那不能,我又不是宋大喵。”
“我想吃炸雞……”
“餓了?那還不容易,你二哥說冰箱有雞肉,等中午我給你炸一個。”
江北北真的在。
楚堯坐起身,依舊是宋大喵這只二貨最先聽到,歪着舌頭奔來撒歡。
“堯兒,醒了?”
“嗯。”
楚堯走出來,越過宋朗那個大塊頭,一眼看見江北北。
她抱着沙發靠墊,牙齒咬着嘴唇,緊張搓着手指。
“你昨晚啥時候來的?”宋朗好奇道,“今早起來看見床上躺的是你,還以為我眼花了。我給二哥打電話你聽見了嗎?”
“……不知道。”
好像有點印象,昏昏沉沉的,有人在客廳說話。
“剛也沒管你,你今天不上班?”
“……去的,幾點了?”楚堯深知,已經遲到了。
“十點半了。”江北北回答。
宋朗說:“你要不請個假?”
他轉頭問江北北:“北子,你聽堯兒的聲音,是不是有點像感冒。”
江北北轉過頭看向楚堯,眼睛張大了,像顆杏仁核,圓碌碌的。
“堯哥,你出聲嘛。”她的表情很平靜,仿佛……昨晚那個偷偷溜到他身邊的女孩不是她。
楚堯溫柔看着她,慢慢笑了。
“北北,你不去上班嗎?”
“我們下午有街訪,我吃完午飯直接過去。”江北北回答完,說道,“堯哥,你說話帶鼻音了,請假好了。”
宋朗去廚房煮姜湯,楚堯洗了個杯子倒上水,先遞給江北北:“記得多喝水。”
江北北接過杯子抱在懷中,過了會兒,她悄聲問:“堯哥,你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啊?”
她目光落在楚堯的襯衫上。
楚堯說:“……三點吧,很晚了。”
撒謊。
江北北又問:“你怎麽到二哥家睡了?”
“回來的時候,碰見二哥出警……”楚堯慢慢搭接着邏輯鏈,試圖讓它無懈可擊,“太晚了,沒帶鑰匙,就到二哥家來了。”
江北北眼中泛起笑意,她看着楚堯身上的襯衫,抿嘴一笑,說道:“堯哥,昨天暖氣管道壞了,我在你家睡了一晚。”
“哦,是嗎?”楚堯喝了口水,慢悠悠接話,“睡得好嗎?”
“……睡迷糊啦。”江北北說,“看見堯哥了呢。”
“做夢的?”
“是呢。”江北北說。
靜默了一會兒,楚堯回過味來,覺得不對,心莫名慌張。
只聽江北北說:“堯哥,你怎麽只穿着襯衫呀。”
楚堯愣了,他想起了自己脫在卧室的衣服,搭起來的邏輯鏈瞬間塌方。
江北北盯着他,心也砰砰直跳。
她早上起來,像夢一般,哪知穿衣服時,看到了楚堯脫在床尾的毛衫和外套,壓在自己的衣服上。
那一刻,江北北的心差點飛出身體。
楚堯回來過,楚堯還進來過,他把衣服都脫了一半,就差掀開被子睡了!
他一定是進了卧室才發現她在,于是拿着杯子去客廳睡沙發。
可……為什麽一覺醒來,堯哥會在二哥家?
江北北不敢再往下想,她想知道楚堯是什麽時候從自家的沙發上轉移到了二哥家的床上。
是她……之後嗎?
那她,那她昨晚偷偷親他時,他醒着嗎?
江北北盯着楚堯的臉,不放過他表情的任何一絲變化。
楚堯始終垂着眼睛,站着,他穩穩端着水杯,不說話,也沒有表情。
“堯哥。”
楚堯微微一動,擡眼,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堯哥……你會夢游嗎?”
“可能會。”楚堯回答。
“那你昨晚肯定是從家裏夢游到二哥這裏來了。”
“……嗯。”
楚堯想問江北北昨晚做了什麽,可他不敢。
他怕說破了,感情失控了,他和江北北,誰都無法再回頭。
楚堯想前想後,久久無法平靜,大腦思考區域從昨日就已罷工。
江北北卻跟他恰巧相反,此刻頭腦無比神清氣爽,而且她很想知道,自己偷親楚堯時,他到底是睡着了還是醒着。
她問:“堯哥,你睡覺容易醒嗎?”
“不容易。”宋朗端着一大碗姜湯出來,接道,“宋大喵在他身邊跳來跳去,他都沒感覺。北北,你還記得小時候,西周高考完咱們一起在老區電影棚通宵的事嗎?那時候周圍多吵啊,就你跟堯兒兩個,玩困了就睡,睡老香了。”
楚堯松了口氣,誰知江北北跟了一句:“忽然想到,不容易醒的人,親一下應該能醒吧,親一下,睡美人都能醒。”
都暗示到這個地步了,江北北緊緊盯着楚堯。
如她所料,楚堯沒能平靜到毫無波瀾,他的眼眸猛地一下緊縮,用喝水掩蓋着失守的情緒。
宋朗一無所知,還在說笑:“那你說這……親一口還能起死回生呢。親一口宋大喵,這二貨都能變成狗王子。”
樓上,楚媽喊江北北上去接電話。
“咦,手機沒拿。”江北北跳起來跑上樓。
宋朗關上門,轉身板着楚堯肩膀,急切問道:“有事,你倆絕對有事!你倆的表情有貓膩!”
“我現在有點亂……”楚堯說了實話。
“昨天你趁機偷香了?然後沒臉在家待,跑二哥這裏自首來了?”
“……沒有。”楚堯搖頭,神色複雜,“宋朗,你覺得我能跟北北說我想跟她……”
“你問誰呢!你覺得我知道答案嗎?你問我不如問牆。”
“抱歉……我問錯了。”楚堯坐下來,始終蹙着眉,“怎麽辦……”
他完全失去了主意。
他感覺,自己內心的怪物已經磨起了鎖鏈,只要自己再松動一些,就要不管不顧了。
“你昨晚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跑下來了?”
“差不多,我要是昨晚在家,可能就出事了。”楚堯說,說完,他又站起來,像自言自語一般輕聲道,“我得去上班……我這幾天不能見她。”
“放一把火就跑啊?”宋朗說,“你要這樣,那你還不如元兒,元兒人家想幹什麽就說出來了,人不當逃兵。你藏什麽藏,你問問咱單元的,除了北北,還有誰不知道你想幹啥?你昨晚是不是親了人家?是不是?那你還想跑?”
“……”楚堯嘆息。
他現在丢兵棄甲,潰敗不堪,想要冷靜一下,從頭思考,而狗頭軍師卻說他要做逃兵。
楚媽打開廚房窗戶,敲着鍋喊:“楚堯!”
“我先上去……”楚堯說,“我等會兒請假,去你店裏。”
“行,就說嘛,你得找個人幫你分析分析,悶着不說那也叫追女孩子?”
家裏沒什麽事,不是叫他上來吃飯,而是叫他去江北北家,幫忙把被子塞進高處的櫃子裏。
被子還帶着餘溫,楚堯重新把它疊好,塞進頂櫃。
江北北在旁邊仰着臉看着,突然說道:“楚堯我昨天親你了。”
楚堯僵了。
“……開玩笑的,我去上班了,拜拜。”
江北北逃了。
她才是……放一把火就跑的逃兵。
楚堯回神,跑出房間,打開門,北北兩個字還未叫出口,見楚媽吮着筷子頭,站在家門口,樂道:“瞧着小媳婦樣……跟嫁去對門了一樣。早啊,回娘家吃飯嗎?”
楚堯啞聲道:“我快死了……”
“就睡你一下床就把你弄懵了?看你這表情……”
楚堯道:“誰都好,救我……”
他蒼白着臉,說道:“我胃好疼……”
“那是餓的。”楚媽翻了個白眼,“回來吃飯,替人家關好門。”
楚堯捂着心,垂下眼。
他從未想過,他束縛着怪物的第一道枷鎖,竟然是被江北北打開的。
而此刻,饑餓的怪物蠢蠢欲動,盯住了江北北。
要完了,我控制不住它了……
他維持多年的平靜假象,即将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