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醫院

醫院

昭昭暈血。

這件事是在她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發現的。

那時候她決定罩着裴僅,和裴僅走得越來越近,同以前的那些朋友們就走得越來越遠了。

有天一個女生跑到昭昭面前說:“你別和裴僅一起玩,他的爸爸是殺人犯呢,難道你不害怕嗎?”

昭昭有點不高興了,但她又不想和女孩生氣,只是說:“你別胡說了,之前你們還說裴僅的爸爸搶劫,現在又是殺人了。”

小時候的昭昭比長大後的昭昭邏輯似乎更清晰,也許更重要的是,她十分堅定地想要守護自己唯一的小弟,不想聽到任何诋毀他的話。

女生見她不信,便虛張聲勢地說:“真的很可怕的,我姑姑親眼看到裴僅爸爸拿刀砍人呢,你沒見過吧?”

昭昭搖頭,“我要去後河捉魚了,周一再見吧。”

女孩追上她,神秘兮兮往她手裏塞了本漫畫,“給你看這個你就知道了,真的很可怕的,你離裴僅遠一點吧!”

昭昭沒辦法只能把漫畫拿回家,她是不打算看的,畢竟她堅定覺得裴僅爸爸不管做了什麽都和裴僅沒什麽關系,她看這個有什麽意義呢。

但到了晚上,屬于小朋友的好奇心作祟,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還是偷偷從書包裏拿出那本叫做《開膛手傑裏》的漫畫,跑到廁所看了起來。

看完後的當晚,她一夜沒睡,因為只要一合眼,就有一個咧着猩紅大嘴的八角胡子男人獰笑着要開她的膛。

第二天昭昭發燒了,她沒去上學,一直躲在房間裏,裴僅臨走的時候在門口和她說了一聲,她也沒敢答應。

一直到放學後,裴僅從學校回來,在她房間門口敲了幾下,她本來裝死不答應,但在裴僅又敲了幾下後還是出了聲。

裴僅走進去,問她好點了沒,昭昭點頭,裴僅說:“我給你削個蘋果吧,我小時候生病了,我媽媽就會給我削蘋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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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幾年後的昭昭,她肯定會幽默一下,說一句:“你媽媽還挺先進的呢,知道one apple a day,keeps the doctor away。”

也許說完,裴僅就會因為這個笑話過于冷,而轉身就走了,這樣就不會有下一幕——在給她削蘋果的時候,裴僅把自己的手指削破了。

血汩汩流出來的一剎那,昭昭翻了個白眼昏了過去。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她看到裴僅拿着刀向她撲過來:“李昭!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李昭……醒醒……阿昭……”

裴僅的聲音似乎跨越時光,經歷了漫長的變聲期和青春時代,再次向着她奔跑而來。

她迷迷糊糊間睜開了眼睛,卻看到了二十幾歲的裴僅眉心緊蹙擔憂地看着她,頭頂是白色的救護車車頂,旁邊還坐着兩個醫護人員。

“……裴僅?”

大腦宕機,昭昭努力将記憶回溯到當下的時刻。

發生了什麽?

好像是,她去萬麗麗家裏赴約,然後看到了萬麗麗躺在地上,走過去發現萬麗麗腿下的一灘血泊,再然後她就昏迷了。

“萬麗麗……?”

“她在另一輛救護車裏,醫生已經緊急搶救了,初步判斷是跌倒引發的陰道出血昏厥。”裴僅回答。

“孩子呢?會有事嗎?她已經九個月了!”

“不排除早産可能,醫生會盡力的,幸好你發現得早。”裴僅說,把想要坐起的昭昭摁了下去,“你先躺好,你幫不上忙。”

“我已經沒事了,我就是——”

她胳膊撐着支架想要起身,旁邊的護士看不下去了:“這位小姐你就老實躺着吧,別一會兒又低血糖暈倒了,你都不知道一進屋看到你躺在一堆血裏的時候裴醫生吓到臉色發白的樣子。”

昭昭動作頓住,她緩慢看向裴僅,裴僅冷着一張臉:“我沒有。”

“什麽沒有?”護士同他辯論,“你大吼着讓我們擡擔架,又是檢查呼吸又是做心髒複蘇的,要不是最後發現是虛驚一場,我都懷疑你那個表情像是要馬上殉情了。裴醫生,沒想到你還有這麽一面。”

裴僅臉上淺淡地飄過一絲薄紅,他動了動肩膀,看向昭昭:“看什麽。你現在需要休息,閉眼睡覺。”

昭昭:……

大哥,在同事面前丢臉的是你,幹嘛拿我開刀。

她撇撇嘴認命躺下,腦海裏琢磨方才護士小姐的話。

等等,,她躺在了一堆血裏,也就是說她現在身上……

她僵硬地縮着脖子往自己身上一瞅。

“怎麽會都是……”血。

她再次昏了過去。

接到電話的時候,謝歸正喝下他那晚的第六杯酒。

幾天前他剛拿到新項目的第一筆千萬投資,這對他意義重大,因為這是脫離老頭子的,完全靠他自己奔走拼酒拿來的投資。

雖然是“庶子”,但至少在南延,人人都還要給他幾分薄面,背地裏不知道怎麽說,但只要那份血緣還在,他所做的一切都還有謝家撐腰。

這是第一次,他是以謝歸,而不是謝家小兒子的身份談成的這筆投資。

他終于可以脫離那個家了。

他滿心歡喜想要把這件事和李昭分享,卻在前一天又忽然得知,就連這筆錢,也是他媽打點過後他才能這麽順利拿到的。

當然,面是他媽出的,面子是給老頭子的,不論如何,都和他謝歸本人無關。

于是他便又更想去找李昭了,他無法選擇自己的血脈,那些東西是他想逃避也割不掉的,所以他很需要李昭,看一眼就夠了,或許再抱抱她。

李昭告訴他要陪朋友吃飯,他差一點就脫口而出,這個朋友是裴僅嗎?

李昭說得比較快,她說是孕婦朋友。

距離除夕過去已經一個多月了,昭昭的确如同答應他的那樣,沒有再和裴僅見面。

但懷疑的因子已經在暗處滋生,他會在每個昭昭不在他身邊的時刻心裏猛地一震,猜測她是不是又去和那人見面了。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白月光的威力,年少時沒有善終的人會在人生中的每一個時刻被想起、被影響,他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誰都打不敗的“形象”。

比如他的渣爹,聽說年輕的時候有個愛而不得的初戀,而後家族聯姻沒有感情,婚後不久便出軌了和初戀六分相似的謝歸的親媽。

他能指着渣爹的鼻子說,“其實你所謂的深情比草都賤,你對不起任何一個人”,卻不能用相同的态度對昭昭。

他永遠記得發現昭昭心裏有這麽一個人存在時,,她抱着他一直說“對不起”的樣子,她一直在哭,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麽錯事。

謝歸也很驚訝,如果是換作另外任何一個人,他早就不耐煩把人推開了,可他不僅沒有,反倒更想抱緊她。

他忽然意識到,他好像,真的很喜歡她。

趕到醫院的時候,謝歸在咨詢臺詢問昭昭的病房號,一個女聲在身後響起,“你就是,謝歸吧?”

他回頭,是個穿着白大褂的女醫生。

女醫生唇角含笑上下打量着他,“知道你會很帥,但沒想到你會這麽帥,嗯……不愧是她。”

謝歸瞄了眼,不耐煩回頭繼續問護士,女醫生又說:“是我給你打的電話哦。”

他這時才正眼看了下女醫生,平心而論,很漂亮,而且是不落俗套的那種漂亮。

他身邊從來不缺漂亮女孩,單純的美貌對他來說已經無法讓他驚訝,但也許是職業帶來的氣質加持,女人身上有種游刃有餘的美感。

“你認識昭昭?”他問。

女醫生莞爾一笑,向他伸出手,“我叫郁琳淩,叫我Sabrina就好。”

他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沒做任何動作,郁琳淩又繼續說:“我是裴僅的女朋友。”

頓了一下,謝歸才伸出手來,鋒利的眉眼微斂起,嘴角不自覺擡了一下,“幸會,早就想見到你了。”

昭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不知道幾點,但醫院安靜得要命,只有一盞昏黃色的小夜燈放在床頭開着。

她頭昏昏的,剛一睜眼還看不清周圍,只被一片茫然的白色籠罩着,周圍是濃郁的消毒水味,聞着心頭發悶。

昭昭有段時間一直對醫院很恐懼,初中時老鄭突發性心肌炎,雖然後面轉危為安了,但在知道結果之前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和忐忑的。

在老鄭被推進手術室的那幾個小時裏,另一側的ICU接連推出了兩個蓋了白布的人,她就開始忍不住地在腦海裏演練,萬一老鄭被推出來的時候也是蓋了白布怎麽辦。

她運氣一直很差,凡是概率事件她永遠都能碰上壞的那邊,當時昭昭想,如果老鄭真的死了,她就也跟着以死謝罪,她覺得如果真這麽倒黴,肯定有她的功勞。

好在老鄭平安出來,她也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小命。

但從此以後,她開始對醫院産生了極度的抗拒,只要不是生嚴重的病就堅決不去醫院。

直到裴僅開始在醫院實習。

他的所有時間幾乎都奔波在學校和醫院之間,昭昭想要見他,要麽就要堵在他教室門口,要麽就得去醫院。

然而整個學期她和裴僅的上課時間重合得過分,兩個教室離得又遠,一兩個星期才能碰到一次,于是堅強的小李女俠克服恐懼,硬着頭皮開始跑醫院。

一來二去昭昭和醫院的醫生護士都混熟了,護士長還會給昭昭帶自己做的盒飯吃。

那天剛好碰上護士長女兒感冒去打點滴,護士長竟然帶着自己的五個實習生過去拿自己女兒練針。

當下昭昭就想跑回家給李女士唱一首《感恩的心》,幸好她媽不是護士長,不然她的這條小命可是不保。

昭昭在旁邊圍觀看戲,裴僅剛好查房結束經過,喊她去吃飯,她頭也沒回,說:“再看會兒,再看會兒。”

然後裴僅慢悠悠走了過去,向護士長說:“李昭想志願做練針對象。”

昭昭龇着的牙立馬就收了回去,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是,我沒有,他瞎說的!”

護士長邪魅一笑,撥過一衆實習生向昭昭走過來。

“你幹嘛?你別過來啊,我要喊人啦……”昭昭一邊往後退,一邊向裴僅求助,但後者裝作沒看到,表情嚴肅地說:“都是為了醫學。”

護士長走到跟前一把抓住昭昭的手腕仔細端詳了一番,而後連連點頭,“不錯,真不錯,昭昭這血管細得剛剛好,太适合做練習了。”

你聽聽你這說的是人話嗎?救命,白衣天使成惡魔啦!

昭昭撒腿就想跑,半路忽然就對上了護士長那十幾歲女兒可憐巴巴看她的眼神,那眼神裏密密麻麻寫着四個大字:姐姐救我。

昭昭感慨,她這被泛濫的同情心拖垮的一生啊。

于是她撤回準備溜走的腳,撸起袖子硬着頭皮準備上,卻被拎着衣領定在了原地,裴僅拽住她無奈一笑:“笨蛋,吓唬你一下,你還真當真了啊。”

昭昭張了張嘴,随即反應過來,向他胳膊上打了一下,“誰讓你開這種玩笑的,我還以為真要拿我練針呢 。”

護士長在一邊卻不幹了,她表情認真地說:“你開玩笑我可當真了,我這些個實習生可是等着考核的,你們必須得有個人站出來給孩子們練習。”

于是原本打趣昭昭取樂的裴僅也很快笑不出來了。

裴僅躺在空病床上被一群實習小護士排隊紮針,常年被調戲頭一次被助力反将一軍的昭昭有種揚眉吐氣之感,她樂呵呵站在旁邊落井下石:“加油裴僅,這麽漂亮的胳膊,不紮幾個窟窿可惜了!”

裴僅黑着臉,一字一句道:“李昭!你最好後面不要有事求我。”

昭昭嘻嘻笑着:“有事再說咯,反正你最心軟了對吧。”

“我的字典裏就沒有心軟兩個字。”

幾句話的功夫,裴僅的胳膊上已經被密密麻麻紮了好幾個窟窿,當然,這是護士長轉述的,她見不得血,少量的還好,但手生的實習小護士拿不準技巧,一針針紮歪,血就像露珠一樣滲出來。

一開始她還當成樂子看呢,聽着護士長的話開始心疼了。

“護士長姐姐,今天就放過裴僅吧,孩子被紮得都沒塊好地方了。”她抱着裴僅的另一條胳膊抽搭鼻子扮可憐。

平常溫溫柔柔的護士長沖她狡黠一笑,“要不剩下的你來?”

昭昭被吓得脖子一縮,然後看了眼裴僅千瘡百痍的胳膊,又強撐着咬牙往前一站,“我來就我來!”

她的腳只往前踏了一步,就被那雙已然傷痕累累的手擋在了面前,裴僅将她往後推了推,說:“她怕疼。”

那聲音不算溫柔,但昭昭立刻燒紅了臉,心中像有一罐蜜糖化開,她擡頭看向裴僅,傍晚的最後一縷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像一張上了釉彩的黑白照片,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定格。

但下一秒,一道幽幽響起的聲音打破了這種甜蜜的靜谧,護士長青春期的女兒八卦地甕聲甕氣模仿某人的話:“我的字典裏就沒有心軟兩個字~”

随後,病房裏爆發出同它本身氣質很不相符的笑聲。

她從那天起不再害怕醫院,因為那裏有裴僅。

都說除了生老病死之外人的所有痛苦都是自己的價值觀帶來的 ,那時候昭昭就想,真好啊,裴僅是醫生,所以就連這種無奈的痛苦都有裴僅陪着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刺眼的燈光亮起,昭昭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一個身影向她走來,視線焦點從模糊到清晰,她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醒來看到是我,感覺失望了嗎?”謝歸聲音很故意的拖着腔,嘴角帶着耐人尋味的笑,吊兒郎當托着下巴看着她。

“你又胡言亂語些什麽。”

謝歸擡了擡眉,半蹲着在她床邊,擡手捏了捏她的臉,“好啦,和你開玩笑的。”

“醫生說你沒什麽問題随時可以出院,還有,”他懶洋洋說話,歪着腦袋看她,“我約了晚上裴僅一起吃飯,感謝他把你送到醫院。”

“另外,他的女朋友也會來。”

诶嘿,我又卡這裏了,對八起(o 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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