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分手
分手
在去謝歸家的路上,昭昭的腦海中忍不住反複想起裴僅的眼睛。
記憶中他唯一一次出現這樣的眼神,是小學老鄭把他帶回家的那天,她和他命運真正交織的第一個十字路口。
那時候他的母親剛剛下葬不久,父親入獄,他被姑父虐待,看着自己的姑姑每天被打,然後像只受傷的小狗被昭昭的爸爸領回了家。
他站在老鄭的身後,眼神躲閃,手足無措,似乎知道自己不屬于這裏。
如果知道未來會發生這麽多事,當時的昭昭一定會走過去牽起他的手說:“裴僅你別怕,我會陪着你呢!”
但她當時沒有。
時間一晃過去十幾年,她卻仍舊沒有選擇牽起他的手。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不管再來多少次,他們都不會陪伴對方那個重要時刻。
……順風車的司機是個話痨,一路都在微信語音和不同人聊天,空當裏從後視鏡看到望着窗外的昭昭,開始搭起話來。
“小姑娘多大了?還在讀書嗎?哥哥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出來創業了,那時候沖勁大運氣好啊,直接在市中心全款拿下兩套房,現在也就是閑着沒事出來開個順風車……小姑娘有男朋友嗎?”
昭昭沒有說話,她把視線從窗外收回,胡亂翻了下手機,後悔自己沒随身帶着社交隔離神器——耳機,于是只能聽着司機繼續侃侃而談。
“女孩子啊還是得趁着年輕多出去交際交際,年輕就是本錢啊,別等到年紀大了,好的都被人挑去了,自己呢,成了被挑的那個了,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咯。”
司機看了下目的地,又擡眼望了下後視鏡,“陶然壹號,好地方啊,這麽晚了,小姑娘去這裏是要找誰啊?”
他語氣中帶着了然的暧昧,內心已經判定穿着普通且打特惠出租車的小女孩肯定住不上這麽好的地方。
昭昭終于擡起了頭和後視鏡裏的司機對視,她語氣平淡地說:“去見前夫,他把我男朋友打殘廢了,我來找他要賠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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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
至此司機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就連一直響着的微信都沒了動靜,昭昭終于在到達謝歸家裏前,享受到了最後片刻的寧靜。
上樓前,昭昭在小區配套的24小時便利店裏買了些蜂蜜和檸檬,便利店沒有藥但有保健類的維生素C,最後又買了一盒山藥準備煮粥。
謝歸常常醉得不省人事,買這些東西她早已輕車熟路,以陸廷深對謝歸醉态的描述,恐怕這些在他第二天清醒前都來不及喂下去,能應付他吐完就不錯了,想到這裏,她又折回買了瓶空氣清新劑。
謝歸住的地方是一梯一戶,上了樓梯就是他家,需要刷卡,昭昭有謝歸給的備用卡,在随層數不斷上升的電梯裏,昭昭雙手拎着袋子裏的東西,長長吐了口氣。
忘記裴僅忘記裴僅,你現在的男朋友是謝歸,是謝歸!
她心裏默念着這句話,電梯“叮”的一聲,到達指定樓層。
預料中的酒氣,沒來得及換上的拖鞋,以及漆黑的客廳。
昭昭熟門熟路找到客廳燈的位置,順手把掉在地上的毛毯撿了起來,袋子裏的東西放在茶幾上,她擡步朝卧室走過去。
不知為何,在往那走的路上,昭昭的心裏開始莫名忐忑起來,心髒“砰砰”直跳,幾乎躍出嗓子。
直到卧室的門打開,看到床上的一幕,昭昭感覺自己的心髒短暫停了一秒,而後周圍空氣開始急速地向她的身後聚集,她被這股無形的風差點拉扯着跌倒在地。
雖然如此,實際上她在表面上一動未動,表情甚至都沒有什麽類似驚訝或者感到惡心的變化。
她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那個躺在謝歸枕邊,不知道是一直沒睡,還是剛被她吵醒的,正在挑釁看着她的女生是誰。
但她沒有理會,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輕拍了下謝歸的被子,說:“謝歸,先醒一下。”
謝歸的眼球遮在眼皮底下動了動,但沒醒過來,她又喊了聲:“謝歸,睜眼。”
旁邊的女生稍往上坐了坐,被子半遮着香肩,她微笑看着昭昭,像主人一樣的淡定沉着,“你這樣叫他是醒不過來的,你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昭昭眼皮朝她瞥了下,“所以你知道。”
女生挑眉。
昭昭轉身離開卧室,半分鐘後拿着一杯水走了進來,女生剛露出驚訝的表情,臉上就被潑了半杯水,另半杯在謝歸臉上。
“你!——”
“……昭昭。”謝歸醒了過來。
他先是看到了表情冰冷到他有些陌生的昭昭,又看到了躺在他旁邊的,正一邊避開妝容一邊抹去臉上水的溫言。
“你……”他很快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又看向昭昭,“昭昭,我——”
話說到一半,謝歸忽然止住,他垂睫思考了一下。
昭昭拿着空掉的水杯看着他,“你什麽。”
“你有什麽話想說嗎?”謝歸上身沒穿衣服,下半身蓋在被下,他裸/露的肩膀和穿着黑色吊帶裙子的溫言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我有什麽話想說?”昭昭無語又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謝歸,現在是我需要解釋的時候嗎?”
“你知道我們什麽都沒發生,我喝醉了。”
“我不知道。”
謝歸輕嘆了口氣,似乎很無奈。
昭昭不明白,在此情此景下,他和另一個女人睡在被子下有什麽好無奈的,是嫌熱嗎。
最無語無奈無助的,不該是她這個被窩外的人麽。
“我只知道,是你給了她機會。你明知道她喜歡你,明知道她對你的心意,你還是選擇和她出去,選擇喝醉,選擇把可能的機會暴露在她面前。”
溫言看戲似的坐在那裏,她左右環顧了一下,甚至想要點燃一根煙。
謝歸的表情忽然變得複雜起來,“你是在吃醋?”
昭昭閉了閉眼睛,她不明白在這種情況下,為什麽謝歸會如此輕松,就好像被捉奸在床的人不是他,他正在和她玩一種很新穎的過家家。
“謝歸,我不是在吃醋,我是在生氣。”
生氣,以及委屈。
她那麽努力地沒有握住裴僅的手,那麽努力轉身朝他走過來,謝歸你他媽在幹嘛!
溫言的身體輕晃了下,胳膊碰到了謝歸,謝歸眉頭皺起來,從床邊随手撿起一件T恤套了上去,他從床上走下來,但沒有走到昭昭旁邊。
他的表情正色了一些,似乎想要解釋,“昭昭,你不知道——”
昭昭很難看地幹笑了一下打斷他,“是,我當然不知道,你們那個圈子嘛。”
謝歸壓了下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昭昭咬着嘴唇,“謝歸,你怎麽就不肯承認,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什麽世界?你是什麽世界?我又是什麽世界?”謝歸擰眉看着她,“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那我要怎麽說?這種情況下我還要斟酌一下我的用詞嗎?”昭昭擡手指向溫言,“那好,你現在把她趕走。”
謝歸自始至終沒有看溫言,就仿佛在此之前根本沒有看到房間內還有這個第三人一樣,但在昭昭說完以後,他沒有任何停頓,指向門口,仍舊沒有看溫言,“出去。”
溫言表情驚愕了一下,随即她嘴角扯起一抹盡在掌握中的笑,走到謝歸身邊。
“謝歸,你想好了,今晚如果我走了,集團的合作就泡湯了,不僅是和我們溫家的,只要你還在國內,這個行業就沒人敢再給你投資。”
昭昭的表情動了動,但謝歸沒有說話,溫言語氣更輕柔起來,她靠近謝歸身邊,手搭上他的胳膊,“你不是一直想要——”
“滾。”他語氣冰冷,沒有絲毫對着昭昭時的溫柔平和,甚至可以說是厭惡的口氣,甩開溫言的手,“別讓我說第二遍。”
溫言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她想說句什麽,但看了看身側表情複雜的昭昭,嘴角又硬扯了下,“好,我走,你們好好聊。”
留下這句內涵十足的話,溫言轉身離開了謝歸的家。
空間裏只剩下兩人,謝歸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柔軟,他又垂下那雙标志性的狐貍眼睛,還沒開口卻被昭昭攔了下來,“什麽投資。”
謝歸只好收回扮可憐的狀态,嘴角平直抿了下,“一些公司的事情。”
“為什麽不告訴我。”昭昭看着他。
“因為這不是說出來就能解決的問題。”謝歸的眼神虔誠地看向昭昭,他已經意識到當下的情況已經不是靠插科打诨可以過關的了,他必須要讓昭昭看到他的認真。
“如果這是什麽狗血、誤會或是任何可以通過對話就能解決的困難,我一定毫不猶豫告訴你,但這不是,昭昭,這件事情漫長而且複雜,我唯一能夠告訴你的是,昭昭,請你相信我,我會解決的。”
“就算得罪了溫言,也能解決嗎?”她的手上沾着一些剛才潑出去的水,最後一滴落在了厚軟的地毯上,昭昭的眉心輕擰了下,“我不懂你生意上的事,但我想溫言的話,一定也不是随便說說的,所以真的嗎?溫言真的有這麽大的權利?”
“無所謂。”謝歸的眉眼卻在這時候舒展開來,“南延不姓謝,更不姓溫,沒人能只手遮天,而且,就算她真的想做什麽,我也不止有這一條出路。”
他緩慢走到昭昭面前,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輕捏着她的手指頭,垂眼望着她,“所以,還是吃醋嗎?”
他們離得很近,昭昭能聞到謝歸身上濃郁的酒氣,蓋住了他原本的味道,他的眼睛濕潤又真誠,昭昭輕吸了口氣,“謝歸,你和我在一起,真的開心嗎?”
“當然。”他毫不猶豫。
“我說的不是現在,是以後。”昭昭反握住捏着她手指的謝歸的手,“我無法給你帶來任何東西,甚至,我還會像現在這樣拖累你,你現在可能并不覺得什麽,但以後呢?你知道做一個普通人有多難嗎?”
謝歸垂下眼睫,嘴角耷起,“是不是我讓你覺得你拖累了我。我不告訴你公司的事,就是怕你會這麽想,昭昭,你從來沒有拖累我,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他享受着昭昭握住的他的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的,“你給我帶來的是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我才是怕自己什麽都給不了你。”
她看着謝歸的眼睛,昭昭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更相信他,不管是冷靜的時候還是方才生氣的時候,她都十分确信謝歸沒有和溫言發生什麽。
但至于為什麽生氣,因為她也是害怕現在的這種狀況。
她什麽都不知道,又什麽都做不到,她無法全須全尾地參與謝歸的世界,即使謝歸全都告訴她,她又能做什麽呢。
她和謝歸當初在一起,本來就是錯誤的,他們之間隔着太多太多的東西,這不是靠一句“理解”或者“努力”就能解決的。
她早該知道這些,不該貪戀一時的心動。
她忽然感嘆,哪怕謝歸是真的和溫言上床了呢,她至少可以很幹脆利落地轉頭就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忽然更加明白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真的很諷刺,她竟然試圖用一種極其惡心厭惡的事情,來逃避自己無法帶來最優解這件事。
“這樣不可以。”她慢慢地,一根手指又一根手指地松開了謝歸的手。
謝歸迅速将她離開的手握住,将她拉近自己身邊,“可以。”
“但是我不可以。”她的聲音很輕,透着慢慢失去的力氣,“我不想看到你因為我跌入低谷,哪怕只是片刻。我們雖然在一起這麽久,但我們從來沒有真正融入彼此的世界裏,不是麽?這些我一直都明白。”
“就這樣吧。”昭昭肩膀一點一點垂了下來,她撥下謝歸的手,最後看了眼謝歸,“我們都好好想想吧。”
“不行。”謝歸聲音揚起,語氣篤定,帶着倔強的執拗,“我就是怕你會這樣。不能就這樣,不可以!”
“但也沒辦法不是麽。”
她擡腳走到門邊,身後謝歸聲音忽又響起,“是因為裴僅嗎?”
昭昭愣了下,回頭。
“我知道你今天又去找他了。你不願意相信我,說這些話,是因為他嗎。”
昭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跟蹤我?”
謝歸卻只是說:“你答應過我不再去見他的。你在他的房間裏待了那麽久,你們做了什麽?”
她聽着謝歸說完這句話,感覺嗓子被什麽東西堵住說不出話來,或者說,她已經不想再說了。
“分手吧。”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推開卧室的門離開了。
謝歸沒有跟上去,他似乎隐約感覺到自己說錯了什麽,但他不知道該怎麽彌補。
所以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沒有穿鞋,早已撤去地暖的冰涼地板不斷通過他的腳底侵入他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開門聲忽然響起,謝歸驚喜擡頭,卻看到溫言的臉出現在門口。
“你回來幹嘛。”他語氣冰冷,看都不願看她一眼。
溫言的表情僵了下,但她沒有打算和他計較,“你們分手了,對吧。我很高興看到你做出了正确的選擇。”
她慢慢走到謝歸面前,“你不是一直想要自己做出點樣子好擺脫你爸嗎?還好,你沒有笨到為了這麽一個女人舍棄好不容易做到的這些。”
“滾!”他幾近嘶吼地向她咆哮。
溫言吓了一跳,她從沒看見謝歸露出這種憤怒的模樣,以前即使有女人主動貼過來,他也只是不耐煩地不搭理對方。
而對待她,雖然他也從來沒有接受過她的示好,甚至在她故意挑逗時警告她,還面無表情地說她的腳臭。。。
“你腳挺臭的,最好拿遠點兒。”他是這麽說的。
她穿的可是愛馬仕的絲襪和christian louboutin的高跟鞋,怎麽可能會臭!
但她又想,謝歸說話都不屑和其他女人說,至少他在和她說話。
當然,她知道因為就連單獨吃個飯都是她用投資威脅的,謝歸能一次次容忍她就是因為她姓溫,但她依然特殊。
因為只要她還姓溫一天,謝歸就要看她眼色做事。
謝歸姓謝,但沒有實權的姓氏“謝”只是把柄,他舍不去又拿不到,只能站在空中樓閣享受表面光鮮,比普通人還不如。
這就是嫡氏的底氣和庶氏的無奈。
她沒有看不起謝歸,她是在給他一個可以翻身的機會。
她以為謝歸會像其他所有人,包括他那個不是很拿得出手的親媽一樣扒着這個機會往上爬,所以溫言一直覺得自己穩操勝券,得到謝歸只是早晚的事。
但謝歸太難動搖,所以溫言又決定先從軟柿子開始捏,于是她先是一步步故意試探李昭,後又把謝歸灌醉把李昭引了過來。
在看到剛才李昭離開的時候,她幾乎都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卻沒想到會被這樣對待。
她堂堂溫氏千金,從來都是被人捧着的,想要什麽得不到,偏偏為他幾次低下身段,憑什麽要受這種委屈。
溫言的表情驟然變化,她冷冷盯着謝歸的側臉,“你還記得自己當初是怎麽求我爸和你合作的嗎。”
“別讓我說第二次。”謝歸低啞着聲音說。
緩了一緩,溫言再次輕聲下來,“我知道,以你這樣的身份,能做到現在這種程度有多不容易,你好好想一下,這真的值得嗎?如果我今天留下來,你的母親就能徹底擺脫她的身份——”
“滾。”
他的“第二次”說得異常平靜,但讓溫言莫名起了一身寒意,她以前旁觀過家族的股東大會,宣布毀掉一個企業的時候也是這麽平靜。
溫言終于放棄,驕傲和憤怒的情緒再次席卷,她惡狠狠地盯着謝歸,“看得起你才給你一個機會,不然你以為你一個庶子有什麽資格和我溫家談生意。出生卑賤,一輩子都卑賤。”
溫言撿起被她故意扔在地上的衣服穿上,臨走的時候冰冷望着謝歸,“我想要的,就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就算我不想要了,也不會就這麽送給別人。”
溫言走後,房間裏只剩下謝歸自己。
他身上的酒氣未散,那種惡心的暈眩感後知後覺襲來,他靠在床邊緩慢地一點一點蹲了下去。
他想起昭昭臨走時看向他的眼神,忽然感覺茫然和不知所措。
四年的時間,即使他故意讓她知道他和其他女人見面她也從來沒有過問過,所以當她終于因為他生氣了,第一想法居然是開心。
她好像終于對他産生了占有欲,她是不是,開始真的喜歡他了。
可從他得到的消息,她又和那個人見面了,謝歸又忍不住想,她說那些話,真的只是因為溫言嗎?
還是說,她也在等一個借口,可以光明正大的離開。
破鏡才能重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