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認真
認真
他的臉越靠越近,近到昭昭可以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睫毛拓在那對黑漆漆眼球上的陰翳,以及他眼中的顫動。
但昭昭這次沒有躲,她就這麽直直看着他,一動不動,直到在他們的嘴唇距離只有一毫米的時候,謝歸終于停住,然後緩慢移開了臉。
他擰眉笑着,“幹嘛不躲,不會真的在期待我親你吧,那我這次可不客氣了。”
他作勢又要靠近,昭昭看着他,說:“你不會的,謝歸,我知道你。”
“你知道什麽呀。”謝歸渾裏渾氣笑了下,“我看起來像個君子?”
“是啊。”昭昭說,“我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就不會再做這種事情。”
謝歸平靜看着昭昭,片刻後又是一笑,“道德綁架啊大小姐,好吧,我承認這次是你贏了,不親,行了吧。”
他手裏颠着桌上随手拿起的一個玉壺把玩,忽又回頭沖昭昭一個魅惑的揚眉擡眼,“和好了再親。”
昭昭是無奈了,不管說什麽,謝歸總有本事把話題引到亂七八糟的地方去。
“你就不能正經點嘛。”昭昭嗔他。
謝歸浪蕩一笑,“你不就是喜歡我不正經麽。”
昭昭“嗯”了一聲,笑着回他,“喜歡的時候叫可愛,不喜歡的時候就是油膩。謝歸,好油膩啊你。”
謝歸一手捂在胸口,一副被劍刺穿的樣子,“啊!李昭,你這個女人,好狠的心……”
昭昭被他逗笑了,“幼不幼稚啊你。”
謝歸收起動作,“我們昭昭還是笑起來好看。拿來吧。”他向她伸出手來。
Advertisement
“什麽?”
“合同啊。”謝歸晃了晃手,“幹點正經事,洗一洗油膩。”
昭昭差點忘了她這趟跟他過來是幹嘛的了,反應過來立馬從包裏掏出合同,謝歸看也沒看條款,利落在上面簽了字。
“後面還有幾頁。”昭昭提醒。
“好好,都簽,”他流裏流氣甩了甩胳膊,“這錢今天絕對讓你賺到。”
謝歸寫字筆走龍蛇,筆勢鋒利,和他這個人很像,随性不羁,又很強勢。
他低頭在每個簽名欄寫着自己的名字,昭昭注視着他,淡聲開口:“還有,你那會兒說的什麽要和我結婚之類的,只是在氣宋雨珊對吧。”
謝歸迅速擡了擡眼,又繼續低頭落筆,“你覺得呢。”
“我不想猜。”
在簽完最後一個名字以後,謝歸才不疾不徐地蓋上筆蓋,和她對視着,“昭昭,陸廷深和我說,你問了他一個問題。”
靜了一下,他說:“你問他,什麽時候結婚。”
“你總不能是想和陸廷深結婚吧。”謝歸笑了下。
“所以,”他把簽好的合同放進昭昭手裏,“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根本沒有和你認真走下去的想法。”
昭昭手裏握着合同,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她在這之前,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而此刻,謝歸用完全倒映着她的影子的眼睛看着她,“昭昭,我這輩子只認真喜歡過你這麽一個人。不管他們是怎麽認為的,我以為至少你會知道,我只有過你一個人。”
她想起很久以前謝歸和她的那個笨拙的初吻,以及在一起很久以後他們在新西蘭一個酒店的第一個夜晚。
他們躺在帶着天窗的床上看着星星,昭昭說:“謝歸,我承認,我看錯你了。不過我也明白網上說的那句話了,原來長得好看的第一次也不行啊。”
謝歸胳膊攬住她的脖子往自己身上靠,聲音裏帶着難得的羞憤,龇牙咧嘴道:“那不是不行!我只是緊張!”
“緊張,好好好……哈哈……”昭昭很不給面子地再次笑起來。
謝歸惱羞成怒掀開被子,将她的胳膊壓在枕頭上,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俯身下來,最終又是輕柔地吻在她的嘴唇上,“笑吧,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那天的星星很多很亮,帶着漫天的水汽。
在昭昭筋疲力盡睡去之後,謝歸支着胳膊靠在她身邊,低頭輕吻了下她的耳垂,“我從小就喜歡把最喜歡的禮物留在最後拆,這樣才最珍貴。”
“昭昭,我好喜歡你。”他輕聲說。
“他呢?”
謝歸的聲音帶她回到了現實。
“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說走就走,回來的時候還有了個莫名其妙的女朋友,他是真的喜歡你嗎?”
昭昭垂下頭,“我不想說他。”
“還是說,”謝歸靠近她,“他只是不甘心。”
“裴僅沒有和其他人在一起”,這句話只在她心裏想了一下,昭昭沒有說出口。
裴僅是一個道德感很強的人,他有一套自己十分嚴格的秩序規則,他不允許自己出現錯誤,就在這種情況下,裴僅說了個謊話。
不管那是對的還是錯的,目的是什麽,原因是什麽,她都不想要審判他。
而且,他不解釋,她就更沒有義務一邊猜測一邊為他解釋。
她沒有那麽聰明的大腦,她已經猜煩了。
“我去看看小和。”
她錯開謝歸伸出的手,轉身朝着另一個房間離開。
九院。
郁琳淩數着裴僅發呆的次數,今天已經是第六次了。
裴僅發呆的模式也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只是眼神黯一下,輕吸重呼一下,而後伴随一個長長的嘆氣,眼神再次回複清明。
倒是沒有耽擱工作,這點郁琳淩相當佩服裴僅,像個精确到千分之一毫秒的針表。
能讓他起這種失誤波瀾的,大概只有李昭了。
她和裴僅不是同一個科室,郁琳淩在五樓骨科,裴僅在六樓心內科。
吃飯的時候,他們在同一個食堂。
裴僅話不多,但能力強不擺架子,誰同他說話他都一視同仁的友善,是值班調休最好商量的一個,和清傲孤冷的外表很不一樣。
院裏的領導都很看重他,同級也漸漸服他,幾乎所有的單身女青年都對他有着點心思。
但一視同仁的溫和,就是一視同仁的冷漠,漸漸幾乎所有女青年都對他放下了心思,尤其是在知道郁琳淩對裴僅有想法後。
郁琳淩端着盤子坐到了裴僅的對面,裴僅只看了她一眼,又繼續低頭吃飯。
“怎麽了?你又失戀啦。”郁琳淩将酸奶吸管插進蓋子裏。
裴僅吃飯的速度加快,似乎是想快速逃離這裏。
郁琳淩媚眼一彎,笑了下,“你知道你輸在哪裏嗎?”
裴僅的手頓了頓,沒有擡頭。
“你這個人太自以為是了。”郁琳淩已經不管他有沒有在聽了,她只要想到自己心裏憋了這麽久的話能在裴僅面前說出來,就覺得相當爽快。
郁琳淩第一次見裴僅的時候,覺得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她曾經高傲、倔強、不可一世,她覺得沒有人能和她相配,直到遇到裴僅。
他同她一樣,做事情有很強烈的目标性,對自己嚴格到像是虐待,把“成功”視為唯一目标,郁琳淩以為自己找到了同類。
可是她的這位“同類”并不願意與她結伴,而且她慢慢發現,裴僅強硬的外殼下有十分致命的軟肋,她可以通過這條軟肋一次次戳中折磨他。
這于她并沒有好處,但這讓她很愉快,她通過撕裂他的傷疤來找回自己在他這丢失的尊嚴。
“你總覺得自己還占據主場地位,稍微勾勾手指對方就會跟你走了,但裴僅,你知道在你不在的這五年裏,他們一起度過了多少的日日夜夜嗎?”
“你說完了嗎?”裴僅啞着聲音,擡眼看着她。
郁琳淩對他這種攻擊性十足的眼神很是滿意,她慢條斯理吸了口酸奶,繼續說:“沒說完啊。你不會連這個都接受不了吧,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裴僅放下筷子,端起自己的盤子起身,“慢用,不奉陪了。”
郁琳淩仰頭看着他,紅唇印在吸管上,“愛應該是勇往直前,而不是一味試探和自以為是的所謂對她好,裴僅,看到你又輸了一次,我很欣慰。”
裴僅将自己沒有吃完的餐飯倒進垃圾桶,又将盤子簡單清洗後,放到了歸置架上。
他仔細地洗了手,用紙巾一遍遍将手擦幹淨,兩只手放進衣服口袋,平緩地邁步走在樓道裏。
傍晚的陽光順着窗戶斜照進來,金色的光從地板反射到白色的牆上,好像那面牆也因此有了粲爛的顏色。
再次見到昭昭的第一百六十三天,裴僅終于承認,他好像來晚了。
因為昭昭對他展示的愛意曾經太過于強烈和堅定,讓他覺得,昭昭會永遠屬于她。
即使她有了新的男友,即使他們看起來感情還不錯。
但裴僅知道,以昭昭的性格,不管和誰在一起,她都會讓自己很好地扮演一個好女友的角色。
直到那天和她一起去接謝歸時,看到昭昭看向謝歸的眼神。
她曾經無數次以這樣的眼神看向他,放松的、無奈的、擔憂的,以及,憐愛的。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意味着什麽。
但郁琳淩說得不對,他對昭昭自由支配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意見,雖然會吃味,但他不會說什麽。
真正讓他失意的是,他發現,昭昭真的喜歡上那個後來的人了。
“愛應該是勇往直前。”
可他還有這個資格勇往直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