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if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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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沒想到會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裏,再次見到謝歸,還是在裴僅的醫院裏。
一個月前,她拒絕了謝歸,還順帶拒絕了那份來之不易的offer。
不是她清高不吃嗟來之食啥的,主要是在沖謝歸罵完一頓“你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喜歡搶別人女朋友啊”、“閑着沒事幹就去村口挑大糞”、“做個人吧”……然後得知這家公司還真是他家開的以後,她是真沒臉入職下去。
主要是她怕謝歸給她穿小鞋,畢竟他看起來就不像是寬宏大量的人。
不過好在幾天後昭昭成功入職一家新公司,雖然薪資遠不比那家,工作也挺忙,但好在算是塵埃落定了。
入職後昭昭便一直單休,沒抽出什麽時間去找裴僅,而裴僅連單休都沒有,一個月30天,有29天都在醫院。
周末昭昭總算不用加班,帶着老鄭做的醬牛肉去找裴僅探班。
結果就在值班室的門口,遇到了謝歸。
說實話,第一刻昭昭真沒覺得謝歸的出現和她有任何關系,畢竟在她看來,像謝歸這種人,一個月裏換個七八個女朋友還是很正常的,說不定早就把她忘到不知道哪裏去了。
所以在謝歸主動走向她的時候,昭昭還愣了一下。
“你終于來了。”謝歸漂亮的眉眼彎着向她笑了下。
昭昭:“?”
“你知道我在這守株待兔等你多久了嗎?”
昭昭:“……”
“既然這麽有緣分,那號碼給一下呗。”他歪歪頭,頗有些撒嬌意味的眨了眨眼睛。
不過這些在昭昭看來更不順眼了,“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來的,而且如果想要我的號碼,你應該很容易就能拿到吧,簡歷裏就有。”
“他們給的,怎麽能和你給的一樣呢。”謝歸擡唇道,“給我吧,不然我總是來醫院,別人要以為我有什麽隐疾了。”
“我覺得你确實有病。”昭昭指了指樓上,“不過精神科在八樓,我建議你去查查自己的精神狀況。”
謝歸愣了下,然後噗嗤笑出來,“果然,我沒等錯,李昭,你很有趣。”
昭昭皺着眉,“謝歸,你很神經。你以為自己在演霸總小說嗎?強取豪奪是吧。”
“你喜歡這種?”謝歸揚眉,“也不是不可以。”
昭昭:“……無語。”
她不想在和這位精神狀态可疑的人繼續糾纏下去,于是轉身朝着裴僅的值班室走過去,卻沒想到看到裴僅正走過來。
昭昭有些心虛,不知道裴僅聽到了沒有,不過轉念一想,也沒什麽好心虛的,她又什麽都沒做。
只是她還沒開口,就看到謝歸沖裴僅笑了下,“裴醫生。”
“你朋友的檢查明天可以再做一次。”裴僅說,“不過下次咨詢,最好還是他本人來比較好。”
“好的裴醫生,你專業,聽你的。”謝歸說,“那就不打擾了。”
謝歸說完又轉身要走,忽然又停下來看着昭昭,“這是裴醫生女朋友嗎?很漂亮啊,裴醫生真有福氣。”
“謝謝。”裴僅說。
謝歸走後,昭昭還在原地怔了一會兒,什麽情況?謝歸其實是來幫朋友咨詢看病的?
這人到底嘴裏有沒有一句實話啊!
裴僅見她發呆,問她怎麽了。
“沒事……”昭昭說。
反正也不是沖她來的,她也不想再給裴僅添煩。
“老鄭做了醬牛肉哦!”她又開心地拿出自己拎着的飯盒,“他前幾天還問你,什麽時候一起回家呢!”
裴僅接過來,“等過段時間醫院不忙了吧,幫我謝謝鄭老師。”
“嗐,和老鄭客氣什麽。”昭昭說着和裴僅往值班室走過去,進門前,她回頭看了看,走廊裏人來人往,已經沒有謝歸的身影了。
年底裴僅受邀參加一個晚宴,晚宴需要帶女伴參加,裴僅問她有沒有時間去。
“沒時間也得抽時間去啊。”昭昭說,“不過你怎麽會想要去參加晚宴這種東西,你不是最煩這種交際的場合麽。”
“會有一些醫院的理事參加。”
“嗯……”
年底裴僅晉升考核期,即使不喜歡,這種場合也是要去的。
進了社會昭昭才明白,在很多時候,能力和天分都是其次的,如果想要走得更高些,要有人脈要有資源,要違背心意地做一個面面俱到的人。
她和裴僅都不是擅長這些的人,所以這條路比別人走得要更痛苦一些。
但這也沒什麽好抱怨的,如果想要更好的生活,那麽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人不能什麽都想要。
只是昭昭沒有想到,這個裴僅需要違背心意去迎合的局,是謝歸組起來的。
剛到的時候謝歸并沒有露面,裴僅被幾個醫院的人叫去另一邊,昭昭一個人在角落百無聊賴地吃着小點心。
旁邊幾個穿着晚禮服的女生在聊什麽奢侈品還是時尚雜志之類的話題,昭昭吃着盤子裏的奶油慕斯,感覺自己像是誤入晚宴偷油的小老鼠。
她忽然想起《紅樓夢》裏寶玉拿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逗黛玉,她改了“林老爺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換成“裴家的公子才是真正的金”拿來逗裴僅。
然後裴僅和她認真科普了關于這個故事裏鹽政和朝廷的深層內涵……完全沒一點情調!
正想着這事的時候,一群女生當中的一個叫了下昭昭,說:“你是誰的女伴啊?”
昭昭反應過來,回:“我男朋友是七院的醫生。”
“哪個?”另一個女生問。
昭昭沖着裴僅指了指,幾個女生互相對視了一下,而後默契地“哦”了一下,便沒再繼續追問。
沒一會兒,幾人的話題再次聊到某個奢侈品牌。
一個女孩說她就喜歡logo 占滿的衣服,另一個說她覺得太浮誇,她是一丁點logo都不能接受,最好是隐藏的。
從幾人今天的禮服包包能看得出來,贊同前者的明顯多,後面的女生掃了一圈試圖尋找認同感,于是一眼瞥到身上沒一點logo的昭昭,她興奮地挎起昭昭的胳膊,“你看,還是有人和我同樣想法的。”
昭昭咽下嘴裏的小蛋糕,說:“也不是啦,主要是優衣庫的衣服就是沒有logo的……”
再然後這一整晚,幾個女生就再也沒找昭昭搭過話。
昭昭繼續吃她的小蛋糕,她是真的不擅長參與這些話題,胡謅八扯她其實也能來兩句,但和陌生人說這種事情,她總感覺怪怪的。
當然,她不是覺得這些話題太浮誇啦、太低級了之類,文化人的話題她同樣也插不進去。
這是因為她記性太差的緣故,看過的東西轉頭就忘,她常把《變形記》和《變色龍》分不清,甚至因為這個,把卡夫卡和契诃夫的其他作品也混淆。
不過這件事可以看出來,她雖然記性差,但她的聯想力很豐富。
比如看到旁邊桌子上的香槟和紅酒,頭頂華麗的水晶吊墜燈,昭昭就在想這個晚宴場所會不會在某天被某個霸總包下來,一擲千金只為博得小嬌妻一笑,結果另一個人忽然出現,問女生要不要跟他走,再然後……
“想什麽呢?”
昭昭的想入非非被打斷,她輕怔了下,擡頭,就看到了謝歸那雙透着勾人意味的笑眼。
“你怎麽——”
“我怎麽會在這裏?”謝歸替她問出,“如果沒有我,不然你以為在全是醫學大佬的宴會裏,裴僅為什麽會出現。”
“你這話什麽意思。”昭昭眉頭皺起,“門口也沒貼教授以下不能入內啊,如果真有這種要求,你怎麽也能進來。”
謝歸輕動了下眉眼,“幹嘛敵意這麽大啊。”
他看着昭昭,“我只是,想見你了。”
“……病得不輕。”昭昭說着,便想要離開,她回身看了下正在和幾個年紀較長的人說話的裴僅,頓了頓,發了條微信說自己不舒服先走了。
沒走幾步,謝歸追了上來,“你真的生氣了?”
“沒有。”昭昭繼續埋頭走。
“對不起。”謝歸說,“我為我剛才冒犯的話向你道歉。”
昭昭停下來看着他,“還以為你不會說人話。”
“相反,我一直很會說話,只是在你面前就不知道怎麽說了。”謝歸聳聳肩,微笑。
昭昭:“……又來了。”
謝歸跟上來,“好啦,不說了,抱歉,做個朋友總行吧。”
“不好意思,我不交男朋友以外的異性朋友。”昭昭說。
“你知道和裴僅正在說話的人是誰嗎?”謝歸忽然說。
昭昭疑惑看着他,謝歸接着說:“那是七院的理事,剛好是我認識的一個叔叔,我聽說,裴僅好像在晉升考核期。”
昭昭回身看了看,和裴僅說話的男人年齡大概五六十歲,眉眼間算是溫和,但從周圍人稍顯谄媚和讨好的表情中,也能看出來對方的地位不一般。
而裴僅站在男人的對面,他的神情裏沒有那種讨好的意味,但昭昭同樣能察覺到他渾身的不舒服,他時不時地點頭、微笑、接幾句話,像是在扮演一個成熟的大人。
她轉回頭來,看着謝歸,“你在威脅我?”
“不是啊。”謝歸說,“我在幫助你,據我所知,裴僅依然很難得到這次的名額,副院長的小舅子也參與了這次的考核。”
“所以呢。”
“我不知道啊。”謝歸再次聳聳肩,“醫院的事我不懂,但我看過資料,裴僅的能力和資歷都不比那位小舅子差。”
他始終沒有把話說完,就好像在等着昭昭說哪些話一樣。
昭昭長舒了口氣,她看着謝歸,“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隐性的規則,雖然我很不理解為什麽會有這些規則,但身在規則之下,我只是個普通人,改變不了什麽。”
“可裴僅不一樣,我相信他會以自己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而你,謝小少爺,”她注視着謝歸的眼睛,“我不知道我的什麽行為讓你做這些事,也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想告訴你的是,你應該是找錯人了。”
“你沒有體會過真正的愛吧?我是說,錢買不來,也搶不走的那種。”
說完這句話,昭昭沒再等謝歸說什麽,大步流星向着門外離開。
十二月的南延帶着陰冷的風吹進她的骨縫裏,走到門口的時候昭昭才反應過來自己沒穿外套就跑出來了。
在門口等了半分鐘的車,快被凍成孫子的時候,昭昭決定放下回去可能會和謝歸再撞上面的顧慮,以小命為重回去拿外套。
不出她的意料,剛走到門廊,就看到謝歸正從裏面走出來,昭昭自覺自己剛才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這時候碰面也尴尬,于是想繞着後門躲着點過去。
她側身走到一個柱子後,就聽到一個聲音叫住了謝歸。
謝歸回身,昭昭的位置就在他看向的方向,于是只能窩着身子站在原地沒再動彈。
“二哥。”
她聽到謝歸叫那人。
“別,你這句二哥我可受不起。”男人的語氣裏帶着譏諷,“可以啊謝歸,現在都開始學會狐假虎威了?是你那個婊子媽教的嗎?用謝家的名義辦宴會。”
謝歸沉默沒有說話,昭昭的手放在冰冷的石柱上,一股股涼意傳進她的身體裏。她看不到謝歸的表情,更想象不到,方才還意氣風發的謝小少爺,會被人以這種語氣辱罵。
“私生子就守着私生子的本分,老老實實當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也許等以後我和大哥開心了,還能賞你和你那個情婦媽丁點兒肉吃。”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不要碰任何和集團有關的事情,不然你現在擁有的所有東西,要收回來只是我一句話的事。”
男人離開後很久,謝歸都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這些肮髒的、警告的話,他從小到大聽過無數次,他的身份見不得臺面,但他身體裏流淌着的血液仍然是個威脅。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雖然姓謝,但他和兩個哥哥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不能擁有才華,不能擁有野心,不能碰集團的任何事,不能見董事裏的任何人。
他的使命就是做個碌碌無為的富二代,如果能這樣保持下去,至少他的一生都是衣食無憂的。
然而他的母親并不滿足于此,她野心勃勃八面玲珑,熬走了無數個前赴後繼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謝歸的身份就更是個威脅了。
他已經很努力做個渾蛋了,可是現在做渾蛋也不行。
他的存在就是個恥辱性的錯誤。
而且,他有某一刻,忽然不想做渾蛋了。
“……你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謝歸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他用力擡了擡眼睛,回身。
“不好意思哈,我剛才是不小心聽到你們的對話的,但我不會出去說的你放心好了……另外,抱歉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昭昭小心翼翼地說。
“你一直都是這麽喜歡多管閑事的嗎。”謝歸看着她,聲音冷冷地說。
昭昭沒忍住,不經大腦的話從口中咕嚕說了出來,“你一直都是這麽不識好歹的嗎?”
謝歸沉默了一下,眉眼黯淡,他微微垂眉,說:“抱歉,我剛才心情不太好。”
“哎呀小事啦。”昭昭見好就收,“我說話也不好聽,抱歉哦。”
“沒事。”謝歸說。
“外套。”他伸出手來。
昭昭眼睛睜大,“我的外套?”
他出來,是給她送外套的?
“嗯,剛才看到你出來的時候沒有帶,今晚很冷。”他說,“今天的事很抱歉,是我沒有考慮好。”
昭昭想起方才聽到的對話,謝歸被罵,好像和今晚的宴會扯不開關系,而今晚的宴會……
她擡頭,看到謝歸那雙漂亮的眼睛半垂着,完全沒有了初見時的淩厲得意,反倒有些……可憐?
她怎麽會覺得他可憐呢。
可她還是接過外套,然後拍了拍謝歸的肩膀,“沒事的,謝歸,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你真正想愛,也愛你的人的。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別人都沒關系。加油!”
謝歸擡眼看着她,片刻後說:“不會的。”“不會有人真的愛我。”他說。
“怎麽可能啊,你長這麽帥,怎麽會沒人喜歡你呢。你……你也別老想搶別人的女朋友啦,好好用自己的真心去吸引女孩,我相信你會遇到适合你的人的。”
頓了頓,謝歸說:“李璐是陸廷深女朋友。”
“李璐?”昭昭想了下才想起那天醫院那個女生的名字的确叫李璐,所以,這是個誤會?
“這樣啊……”昭昭說,“那既然你沒有這種癖好,就更OK啦。有個人告訴我一句話,我現在把這句話送給你——如果方向是對的,那什麽時候出發都不算晚。加油!美好的人生就在前方!”
宴會還在熱鬧地、虛僞地持續的,沒有因為他們任何一個人的離開而有任何變化。
謝歸望着昭昭在月光下晶瑩閃爍的眼睛,慢慢點了下頭,“好。”
一周後,裴僅接到了晉升通知。
昭昭聽說後,特意從餐廳訂了一大桌子裴僅喜歡的菜給他慶祝。
晚上裴僅回家,昭昭站在門口,“嘭”地擰動慶祝彩帶,“恭喜裴醫生升職啦!”
裴僅擡了擡唇角,只是表情仍是淡淡的,他說:“謝謝。”
“快來快來!菜都要涼啦!”昭昭喊裴僅去餐桌邊。
“看,這一大桌子菜都是你愛吃的……雖然有幾道也是我喜歡的,但我喜歡的你也喜歡嘛,所以都一樣啦……”
她熱鬧地介紹着,說着說着卻察覺裴僅似乎有些興致缺缺的樣子。
“怎麽了?”昭昭問,“晉升通知不是已經正式确認了嗎?難道還有別的什麽事嗎?”
裴僅擡眸看向昭昭,他的确是收到了确切的晉升通知,但伴随如此的,是理事的“沒想到你認識小謝總,怎麽一直沒說呢”,以及副院長明裏暗裏“你找了個好女朋友”的暗示。
再想起一周前的宴會,他看到昭昭提前離開後,和謝歸動作親昵地說了許久的話。
所以即使再愚鈍,他也猜到了他這次的晉升是因為什麽。
可是他能說什麽,難道他要質問昭昭和謝歸的關系嗎?
“沒事。”裴僅說,“吃飯吧,菜要涼了。”
他垂眼吃了兩口菜,這次輪到昭昭不高興了,“幹嘛呀,我開開心心準備了這麽一大桌子菜,你就這種态度。”
“抱歉。”裴僅說。
“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什麽。”昭昭哼了一聲,“不行,你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裴僅擡眼看了一下昭昭,又低下頭,“沒什麽事,吃飯吧。”
“你就是這樣!什麽事都不和我說!”昭昭把筷子用力放在一邊,“我就不配參與你的事情嗎?你根本就不覺得我可以幫得上你是吧!”
“你當然可以。”裴僅不輕不重地說,又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遍,“你當然可以。”
“什麽語氣啊,明明就是在說反話。上學的時候就這樣,你老覺得什麽事情你自己都可以處理好,什麽事都不和我說,可是我們在交往,如果什麽都不能交流的話,還不如分手!”
昭昭正在氣頭上,分手的話她總挂在嘴邊,但他們都知道這話不是認真的,這是一個類似于“安全詞”的信號,代表她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裴僅就該哄她了。
可這次裴僅只是看着她,說:“這句話你其實早就想說了吧。”
“什麽?”昭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沒事。”裴僅又說。“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可你說了。”昭昭說,“你什麽意思裴僅,你覺得我歡天喜地等你這麽久,開開心心準備這些菜,就是為了和你說分手是麽。”
“抱歉,我剛才說錯話了。”裴僅說。
“我不喜歡抱歉,我不想聽抱歉。就不能不做抱歉的事情嗎。”昭昭起身,“冷靜一下吧,我現在說不出什麽好話。”
她穿了外套,從她和裴僅租的、離醫院很近的房子裏離開。
這是她和裴僅認識的第十六年,也是他們在一起的第六年。
她以前總覺得裴僅比她成熟,他做事井井有條,有規劃有條理,他總是給每件事情準備很多套方案,他能游刃有餘地處理很多事情。
但後來她慢慢發現,其實裴僅的心理年齡十分幼稚,他從未真正的成熟過。
他看起來總是十分堅強,但不是堅強的人就會成熟,而是被愛過的人才會成熟。
因為被好好保護過的內心,才能正常的生根發芽直至長大。
而她想,裴僅的心理年齡,是不是停在了七歲的那個冬天,他的父母接連離開,他像個累贅一樣被嫌棄虐待的那個冬天。
所以他幼稚沒有安全感,用一副冷漠的樣子僞裝自己,帶着硬殼應對全世界,把自己困在一切皆可計算的條條框框裏,努力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而她本應像個女神一般降臨,和他說那讓我來拯救你,我給你你沒有得到過的愛,但事實上……可事實上,她也很累。
她已經連續加了一個月的班,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和應付不完的客戶,還有永不滿足的領導。
她真的也很疲憊了。
昭昭忽然想起,高考前的那天晚上,空氣悶熱,教室裏的老式風扇轉得嗡嗡響,桌子上的卷子随風忽閃着。班主任說了幾句話就放他們自習了。
昭昭趴在桌子上,戳了下裴僅的肩膀。
他正在做模拟卷,她就不懂裴僅這種考試前還在學習的人的心态。
戳了他兩下,他依舊沒回頭,但坐直了,靠在她的桌子上,耳朵離她特別近。
昭昭扒着課桌沿問裴僅,“裴僅裴僅,如果我考不上大學怎麽辦。”
“考得上。”
“我是說,我考不上你的大學怎麽辦。”
“那我們以後就不會再見面了。”
昭昭好半晌沒有說話,裴僅不知什麽時候停下筆,轉過身來,卷子卷起來敲了下她的腦袋,“笨蛋,別胡思亂想。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她又笑得沒心沒肺,“我也覺得我可以!”
“那裴僅,等我考上了,我們就一輩子在一起是嗎?”她繼續開心地問。
“沒有什麽是一輩子的。”裴僅說,昭昭嘴角又耷下來,她又聽到裴僅接着說:“不過我會努力。”
可是努力好累啊。你也這麽覺得嗎裴僅。
就是因為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太美好了,連和他一起吹的風都是清甜輕松的,所以她更不能接受有一天他們會因為疲憊而吵起來的這種現實。
她的美好的青春,不應該終結于柴米油鹽。
她加快了刻意放緩的腳步,朝着不知道哪個方向走去。
這次裴僅沒有追上來。
第二天昭昭接到了謝歸的電話,他還是通過其他途徑拿到了她的號碼。
“聽說裴僅拒絕了晉升,如果可以的話,請你轉告他,這次的事和我沒多大關系,我也只是幫忙維持公正而已,讓他不用覺得太介意。”
一些事情好像終于在她腦海裏融會貫通,昭昭忽然明白過來前一天晚上裴僅那些話裏的意思。
所以他是以為,是她去求謝歸,才讓他得到這次的機會的嗎?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謝歸在電話另一頭說:“順手的事,不用謝。”
“我沒謝你,我希望你不要多管閑事。”
謝歸終于聽出昭昭語氣中的不悅,停了下,他痞裏痞氣的語調說:“那既然我做了,不管你接不接受,你都欠了我個人情。”
“你流氓啊!”昭昭氣道。
“對啊,你才發現?”謝歸說。
“我不欠你什麽人情,不要綁架我!”
昭昭說完就要挂電話,另一邊卻傳來謝歸的聲音,帶着十足的委屈和示弱,“可是我就要被綁架了,你能不能來救我一次,求求你了。”
來到謝歸家的時候,昭昭都想掐死自己這個總是忍不住狗拿耗子的聖母心,明明就沒她什麽事嘛,為什麽一定要來呢。
可在見到他父母的時候,昭昭忽然又釋懷了一些。
她第一次見到如此讓人窒息的家庭氛圍,謝歸像是個完全沒有人權的物品,被他們沽價衡量兌換一個好的價格。
他們把謝歸要去見的哪個集團的大小姐哪個企業的二千金安排得嚴嚴實實,完全不顧及他的想法,甚至對于她這個被請來當托的人,更是完全忽略。
所以大概是被氣昏了頭,昭昭才能鼓起勇氣拉起謝歸的手,說了一通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帶着謝歸離開了謝家的宅子。
到門外的時候,昭昭才有點後怕,以謝家的實力,捏死她只是分分鐘的事,可她又實在做不到聽到那些話什麽都不說。
可是現在好像有點更嚴重的事……
昭昭擡眼看了下謝歸熱烈看向她的眼神,張口吞吐道:“那個……我剛才是為了氣你爸媽才這麽說的哈,你不要真的太往心裏去了,而且你知道,我們也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所以……”
“我知道。”謝歸說,“謝謝你,但————”
“沒有但!”昭昭打斷他。
頓了頓,謝歸輕笑了一下,點頭,“知道了,好了,送你回家。”
昭昭只讓謝歸送她到了樓下,她轉身準備上樓,謝歸從車裏下來,叫住她,“李昭。”
她停下回頭。
“就是說,不管我做什麽,只有他才可以是嗎?”
昭昭抿了抿唇,片刻後說:“抱歉。”
“不用抱歉。”謝歸擡了擡唇,“你沒有做錯什麽,也許如果我們能早點遇到就好了。”
“這次就放你走了,李昭。”他說。
昭昭低下頭來,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哪裏好像丢了點什麽,有些悶悶的,不太舒服。
“抱一下呗。”謝歸張開胳膊,擺出有些可憐兮兮的表情,“從我三歲以後,就沒人抱過我了。”
“謝歸……”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歸結結實實地擁入自己懷中,她輕推了下沒有推開,又叫了下他的名字,“謝歸。”
“就抱一下。”謝歸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低低響着。
過了一會兒,大概只有幾秒鐘,謝歸松開她,昭昭的臉有些熱,她說:“謝歸,你以後別——”
話說到一半,她看到裴僅的車正停在不遠處,他的車窗半開,看不清他的眼神,在和她目光相對的一刻,車子發動,裴僅離開了她的視線。
“裴僅!”
她自然是追不上的,于是回身惡狠狠地看着謝歸,“你早就看到裴僅了是不是!”
“對啊。”謝歸惡劣地笑着承認了,“我就是故意的。”
“你不是說要放我走了嗎?”
“我是說過,但,裴僅他根本不适合你。”謝歸說,“如果你們真的适合彼此,這一個擁抱根本不算什麽。”
昭昭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奔跑,一邊打車,朝着裴僅家趕去。
但她沒有機會再去打車,在跑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她看到裴僅的車子停在門外,他正站在車邊,望向她的方向。
他十分相信,昭昭會追上來。
“裴僅,我和謝歸真的沒什麽,我今天只是幫了他一個忙,而那個擁抱,根本不代表任何普通朋友以外的含義。”昭昭氣喘籲籲一口氣說道。
“我知道。”裴僅說,“我相信你。”
昭昭松了口氣,笑起來,“那就好。你今天來是來和我道歉的嗎?我跟你說我可沒有這麽好哄,你要請我吃大餐!”
“阿昭。”裴僅叫着她的名字,“其實沒有謝歸,我也早該說這些話了。”
“你要說什麽。”
“我無法給你帶來最好的生活,我早該放棄了,我不配擁有這麽好的你。”
“你瘋了嗎裴僅。”昭昭難以置信地說,“什麽是最好的生活?就因為一個職稱,你要和我分手?”
裴僅的聲音低低的被風裹挾着帶着刺骨的涼意,“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兩年前離開去瑞士,我回來以後是不是就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我們是不是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謝歸的車子從小區裏駛出,他關着車窗,車子停在街道的對面,他無聲地看着兩人。
昭昭沒有看到他,她注視着裴僅的眼睛,這個她從幼時少不更事,到情窦初開的少女時期,再到如今他們被歲月和生活中洗煉,這個陪伴了她一整個青春的人。
她忽然想起李格的一句話。
有些人的自卑,是會拿驕傲來掩飾的。
裴僅的人生早就被他規劃成了無數個格子,她是那個出了格的意外。
她毫不懷疑他為她踏出格子時的真心,但當這個意外沒有帶來好的結果時,那這個出格就不再是浪漫,而是一個錯誤。
所以再選一次也沒用,只要他們還是他們,不管再選多少次,都只會更清楚地證明,他們沒有站在彼此的未來裏,他們不會站在彼此的未來裏。
“你确定嗎?”許久後,她終于聽到自己的聲音問。
裴僅曾經和她說過,只要方向是對的,什麽時候出發都不算晚。走得慢一點也沒有關系。
可他自己沒有記住。
她希望時間停止,或者倒流,或者跳躍到一百年後,總之是一個她聽不到他回答的時刻。
可她的祈禱不起作用。
“昭昭,分手吧。”他說,“和我分手吧。”
寫到這裏的時候,其實挺難過的。
我不是難過裴僅再一次孤身一人,而是難過,我只能讓他這樣。
想起大概一個月前,存稿寫到裴僅徹底失去機會的時候,當晚夢見了他們,裴僅看着我問,為什麽不是他。然後又說,算了。再然後就消失了。
他沒聽到我的回答——其實如果你不放棄,根本就沒有謝歸的機會。
醒來後覺得這夢,,,真捏馬矯情。
但又真的挺難過的。哎。
也不是洗白吧,我現實中也不喜歡沒長嘴的,但這是他們的故事嘛,我只負責記錄。
前幾天寫到結局的時候,又想起那個矯情的夢,半夜睡不着,覺得不能這樣,于是連夜撸了個新文——《我又愛上你了!》青梅竹馬/久別重逢/破鏡重圓/男主有嘴!!!!/愛得要死——算是給自己一個安慰。(對,這裏是gg。甜文!我要寫甜文!!!)
希望小裴別來我夢裏吓唬我了,你再吓唬我也沒用,去和隔壁學學,你得有嘴才能有老婆。
最後,願小裴的第三個世界裏沒有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