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其實麗姝很舍不得娘,她重生回來,最高興的事情不是改變自己的命運,而是改變了娘親的命運。同時,她也很清楚,小傅氏很愛她,所以為她考慮長遠。
正因為考慮長遠,劉承旭并非翰林出身,恐怕這次回京敘職,還得外放。她自己是準備跟着外放的,但是女兒不能跟着她颠沛流離,顯然留在京中,留在老太太身邊才是最好的,所以麗姝不想也沒辦法。
一時,外面又有人跟徐夫人傳話:“五姑娘來了。”
徐夫人這下笑容就不似作僞了,指着外頭對衆人道:“她昨兒随她爹爹出去城外十裏坡看了花燈,因為太晚了,索性今兒一早回來的,說是在莊子上睡不着,我見她精神不濟,怕掃大家的興,讓她休息一會兒換身衣裳再來。”
大家見一穿茜紅衫子的小姑娘進來,她一進來就朝老太太和長輩們跟前問福,請完安才又趴在徐夫人的膝蓋上撒嬌。
小傅氏和傅氏又拿出表禮來,小傅氏送的是一對纏臂金,這纏臂金是無論胖瘦都能戴,大抵小傅氏也不知曉麗貞生的如何,因此選了這件作表禮。麗姝又知曉,這是小傅氏花銀錢置辦的,恐怕把壓箱底的銀錢都拿出來了。
和小傅氏不同,傅氏随意出手都精妙無比,她拿出來的是一對金鑲寶石雙龍戲珠手镯,尤其是雙龍戲珠的精致程度無不讓人嘆為觀止。
徐夫人則道:“貞兒,還不多謝你二嬸娘和三嬸娘。”
麗貞又再次謝過,老太太也是十分喜歡麗貞,摟着她在懷裏一頓揉搓,還吩咐道:“傳晚飯過來吧。”
如此,姨娘們先下去了,姑太太陪着老太太坐一桌,另一桌則是姑娘們的。徐夫人進羹湯,傅氏捧飯,小傅氏安箸,期間還有媳婦丫頭布菜,麗姝沒有觀察到衆人,知曉祝嬷嬷說的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因此,只是嬷嬷用飯,反正她早已饑腸辘辘。
用完飯,又有人端來香茗漱口,麗姝咋舌,這茶昨兒聽娘說很是貴,沒想到劉府只是用來漱口所用。
又夫人們在別處用飯,先下去了,小傅氏臨走時和麗姝點點頭,示意她別怕,麗姝忍不住颔首。
姐妹們按次序坐下,麗姝觀察老太太其實是個老來俏的性子,她身上着家常衫子,頭上插一根珊瑚米珠雙股釵。
珊瑚紅顯得不那麽沉悶。
果然,老太太笑道:“我聽說你們都在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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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嘉立馬過:“爹爹說讓我們多讀《列女傳》《女四書》,認得幾個字就足矣。”
老太太很是贊同:“女子德行第一,才識第二。”
姐妹們都是點頭,老太太并未因為麗婉麗柔是庶出就輕視,當問她們如何打發光陰時,麗婉也是非常标準的回答:“總不過是随着大姐姐做些針黹女紅。”
麗姝心想,這下好了,她們都答完了,自己答什麽。
她不記得前世的自己怎麽樣回答了,那個時候的她年紀太小了,能夠記得的只有一些大事。
“三丫頭呢?我看之前跟着你的那位嬷嬷很好。”老太太意有所指。
麗姝笑道:“那位是祝嬷嬷,當初我娘親去蓮溪庵燒香,結識了遲女冠,我是聽說那位女冠讓我娘幫了一個忙。她見我娘身懷六甲,照顧不了我,就讓這位嬷嬷教我些規矩。”
對于麗姝而言,所有的親情,都比不上利字當頭。
就像一個家裏,往往是長的端正的,有才幹的更受重視。固然麗姝一時被老太太對她的偏愛,有些受寵若驚,但她一直沒有喪失理智。
小傅氏只要有用,老太太才會看重她。
衆所周知,小傅氏是庶出,傅家對她的态度幾乎是不用看就知曉是完全的忽視,不如傅氏多矣,娘沒有後盾,可若是和遲家關系緊密,這又是娘的籌碼了。
“哦,是遲家啊。”老太太就這麽說了一句,又見麗姝言語清晰,忍不住道:“今日你就留在我這裏,先睡在西次間,踏踏實實的睡個好覺。”
說罷,老太太又看着其餘的姑娘道:“你們也莫吃醋,大丫頭和二丫頭你們是大姑娘了,平日多要出去走動,她們小的幾個不便去。再有,麗柔看着有些身子骨偏弱,要讓你們太太請個好些的大夫先調養。”
麗嘉十歲,麗婉也八歲了,官宦人家的姑娘在這個年紀就可以出去走動了,各大詩會花宴都能出去走動,若是相看個一年半載,兩邊定親又繁瑣,因此,老太太說的意思麗嘉和麗婉一下就聽明白了。
而麗柔年紀太小,畏畏縮縮,老太太并非是當老媽子的,當然讓她好好調養,而麗貞不必說,她是大伯母膝下唯一的女兒,看大伯父對她那般寵愛,如何會讓獨女住在老太太這裏。
當然,麗姝心裏是不認可的老太太真的是天選她在身邊。
只是麗姝連忙起身行禮:“姝兒就勞煩老太太了。”
“這般客氣作甚。”老太太笑着。
姐妹們識趣的離開,老太太又指派了兩個人在她身邊服侍,這兩人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原本是伺候老太太的二等丫頭,一個叫水芝,另一個叫水芸。
麗姝的箱籠已經送過來了,丹紅悄悄對她道:“咱們夫人聽說老太太又送了您兩個丫頭,特地封了幾個荷包,給您賞賜用的,還有一包碎銀子,奴婢就放一個鵝黃色的荷包裏,您平日賞人都從那裏拿。”
娘親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想到她,麗姝心裏一暖,又對丹紅道:“你跟娘說讓她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弟弟,我在老太太這裏一切都好。”
“好。”丹紅快步回去覆命。
而麗姝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梳洗之後,換上寝衣,床上已經不知道何時鋪好了,現下過了端午,天氣并不冷,因此水芝拿的是一床夾被來,面料不知曉是什麽,但極其舒服。
她原本還想好好打量一二,結果躺下來,居然就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但是今夜劉家其她的人就很難睡着了。
頭一個是傅氏那裏,她從老太太那裏回來時,傅家已經派了傅夫人心腹嬷嬷來說了好一會話,又送了兩個傅夫人身邊的丫頭過來。
這兩人一人生的妩媚嬌俏,傅氏先讓她下去,只有另一人,才是真正奉傅夫人的命來的,她也是開門見山。
“姑奶奶,太太已經從信中知道了您的情況,很是為您擔心。”
傅氏苦笑:“都是我的不是偌大年紀還要娘操心,金釵,都已經出嫁了,本該我去孝敬娘的。”
金釵是傅夫人手底下得用的人,今年十八歲,做事周全妥帖,若非為了女兒,也不會把她打發過來,因此,她覺得傅氏的情況很是不妙。
“奴婢想只要您過的好,這就是最大的孝敬了。是了,現下二姑太太(小傅氏)生了一子,她又有意争寵,可您和姑爺的情分肯定比她強,您千萬別怕。”金釵先是寬她的心。
傅氏颔首,但又搖頭:“話雖如此,現下後宅所有人都比不上她。我是正室,怎麽能自降身份去争寵。”
傅氏不好意思再下人面前說争寵的事情,那是自己不要臉面了。
見傅氏還如此嘴緊,不願意敞開心扉,玉蘭就急了:“金釵,現下二小姐可是和在娘家的時候不一樣了。原本前幾年老爺對她充耳不聞,她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我們見她如此懂事,小姐對她是很好,還常常和我們說将來還讓大少爺尊敬她呢。可她反手就一襲白衣,弄的楚楚可憐勾引老爺,還告了刁狀,說我們夫人苛待三姑娘似的。我就奇怪了,我們小姐按照規矩辦事,都是按照這家中兒女給的,丁姨娘的女兒四姑娘就一點事情都沒有,怎麽三姑娘就熱的渾身長痱子了。”
金釵也覺得傅氏不可能苛刻小傅氏,她就不是這樣的人,若是真的想害小傅氏還會等到現在嗎?
因此,她絕對相信玉蘭的話:“還有呢,自從這一次之後,姑爺就不再相信咱們姑太太了嗎?”
“那倒沒有,只是我想姑爺肯定心中有怨氣,正好姑爺在破案時,說是二小姐畫畫能幫她找到犯人,之後還抓了好幾個犯人。她也就随時能出門去,可能是這樣就養肥了她的胃口吧,正好蘇姨娘害她,饒媽媽和玉屏兩為着咱們姑娘鳴不平,反而被老爺覺得是她們陷害二小姐,被趕出去了。”玉蘭道。
可金釵知道的卻不是這樣:“我聽說饒媽媽和玉屏要陷害她小産是真的嗎?”
玉蘭避而不答此事,只是一味分辨:“金釵姑娘,你知道蘇姨娘還送帶着痘瘡的衣裳去給她嗎?那為什麽她不對付蘇姨娘呢?那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想要的是姑爺唯一的正妻,蘇姨娘不值一提,她從一開始就想對付我們小姐。”
這話也說的很有道理,金釵看向傅氏,傅氏嘆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沉浸在書昭的死訊裏,根本什麽都灰心喪氣,不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從來都不想去争什麽。”
金釵一針見血道:“夫人知道您就是這樣,說從前您在家裏從來沒有受過苦,怎麽懂那些小娘養的魑魅魍魉的手段。可惜,您若不争,別人未必不會争啊?您是正夫人,卻被排擠成只能窩在後院,十年八年還好,我說一句不該的話,恐怕到時候表姑娘的婚事也會受阻啊。”
玉蘭接話:“還不止如此呢,這次從九江回來,我們夫人住的憋仄的船艙,看着是比那兩個姨娘好點,可那也只是做給老爺看的,其實呢,也就那樣。還有,我們剛剛從我們太夫人那裏回來,說太夫人準備把三姑娘養在膝下,若非四少爺太小,她老人家也想放身邊養呢。你看看,這可真是一步步鸠占鵲巢呢!”
沒想到劉家老太太居然這麽快就轉向了,金釵皺眉:“那位三姑娘我記得才六歲吧?她的性情如何。”有她在劉太夫人跟前,可不是一件好事。
“雖然年紀小小,但是嘴巴很利,城府頗深,渾然不似個六歲多的小姑娘。今日就是她在老太太面前使伎,讓老太太看重三夫人,讓她越過我們夫人了。”玉蘭道。
金釵看向傅氏:“平日裏一般老爺何時會來?”
無論如何,總得讓她見着姑爺,她才知道對症下藥。
卻見傅氏尴尬道:“他已經許久未來了。”
“一次都沒來過嗎?”金釵震驚。
傅氏點頭:“不僅僅是我這裏,就是蘇姨娘和丁姨娘那裏也不去。”
專房獨寵啊,金釵看了傅氏一眼,這就很難辦了。但她不氣餒,先是勸道:“奴婢平日服侍您,再觀察一下法子,現下您先吃方子,當年這方子是夫人娘家母親給她的,所以她才能生了五子一女呢。”
傅氏緩緩點頭。
比起傅氏有強援,徐夫人用手搓了搓臉,今日臉都笑僵了,她和丈夫早已相敬如冰,早些年她每每月事來的時候,他都會安慰她,說不打緊。夫妻二人也的确努力,比起二叔兩頭大的事情出了,她的後院很清靜,沒人能撼動她的位置。
可慢慢的變了,尤其是生下麗貞之後,這五六年來,她們夫妻行房事已經只是完成公務一般,沒有半點柔情蜜意,甚至這一年來她們夫妻都不同房了,若非為了麗貞,夫妻二人能在外人面前維持表面,其餘多是她一個人住這間大院子。
冷冰冰的,除了下人一概沒有。
今日不知怎麽見着小傅氏神态輕松,眉宇間都是氣定神閑,反而是傅氏不安其位。人之境遇,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小傅氏不過一個不得寵的庶女,因為有幾分和傅氏相像,才被選作續弦嫁到娘家,當年正主回來,徐夫人都有些可憐小傅氏,沒想到現在她生了兒子又得了寵愛,就似乎沒了憂愁。
“麗貞睡了吧?”她随口一問。
丫鬟盼兒連忙道:“姐兒在碧紗櫥裏睡的正香呢!”
徐夫人笑:“這個丫頭就是個缺心眼兒的,我看二房那幾個丫頭有八百個心眼子,她卻這樣天真爛漫。”
盼兒道:“這還不是因為二房情況複雜,正夫人就有兩個,妾侍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哪像咱們姑娘,這叫性子純真,是好事兒啊。”
“什麽性子純真,是天生不想事兒。天性豁達爽快,這樣也好,她總會活的自在。”徐夫人倒是覺得女兒沒什麽不好的。
她只是有點羨慕小傅氏:“你說她怎麽運氣這麽好,生了個白胖小子,看老太太那模樣一下就喜歡上了。”
盼兒勸道:“這三太太也是隔了五六年才得了這個兒子,興許今年您也能得一個兒子呢。”
這些話讓徐夫人覺得沒意思,雞肋一般,只是她突然道:“你看我把四哥兒過繼來如何?他還那麽小,只是個奶娃子,我養着,還不就是我的兒子了。”
盼兒心道這麽多年,別人勸夫人,她都只是應付,卻完全沒想過過繼的事情。現在她主動提出來,還真是想通了。
作為丫頭她當然無條件支持主子的任何想法,“以前您喜歡書昭少爺,只是他早已懂事,到底不會親近咱們,現下選四哥兒也挺好。”
徐夫人雖然還希冀自己生一個,但是想着先過繼一個也不虧,若是她再生下一個,還給二房就是了。
她倒是沒想過小傅氏會拒絕。
而小傅氏已經後悔了,她甚至眼圈一紅:“我只是舍不得麗姝,她看起來懂事,可是還是個小孩子。她晚上睡覺喜歡踢被子,平日喜歡喝涼水,又做事情争強好勝,別人若說她哪裏不好,她就半夜一直起來學的人。這樣下去,若是苦苦熬着,如何是好?相公我後悔了。”
雖然今年二十歲了,小傅氏哭的鼻頭紅紅的,她青絲散在耳邊,頭發蓬松,顯得臉小小的,看着楚楚可憐。
劉承旭摟着她入懷:“怎麽跟小孩子似的。好好好,我再想辦法,如何?從老太太那兒吧女兒帶回來。”他在心裏還是覺得小傅氏很真實,她既覺得女兒養在老太太那裏當然好,但同時,在權勢富貴和女兒之間,她還是選擇了女兒。
“真的嗎?”小傅氏從他懷裏掙紮出來,很是驚喜。
劉承旭點頭:“這還有假,我答應了就肯定不會反悔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小傅氏一臉崇拜的看着他,劉承旭有時候很慶幸,他最終還是認識到了自己的內心。
次日清晨,麗姝很早就醒來了,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娘想把她要回去,只是起床時有點失落,因為平日這個時候娘親都會端早點到床邊,有時候還喂她吃飯。
從一個娘親的嬌嬌寶貝到老太太這裏,她深吸一口氣,在這裏可要懂事些才好。老太太養她在膝下,是讓她懂事乖巧,不是想看她撒嬌使性子,那是對自己親娘的。
水芝替她穿鞋,麗姝突然想起了什麽,又問道:“我才初來老太太這裏,水芝姐姐,不知這裏有什麽規矩呢?”
水芝輕松道:“也無甚大規矩,平日服侍老太太自有下人服侍就行。”
“哦,我知曉了。诶,對了,昨兒我進門看見一個丫頭抱着狗兒,她是專門養狗的丫頭嗎?一直替祖母養狗。”麗姝故作感興趣的問。
水芝仰起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您說的是流蘇吧,她是去歲才來的,她這一來,把狗兒伺候的可好了。原本她是在膳房做事,那時,老太太剛從湖廣過來,胃口不佳,恰逢老太太的娘家侄兒送了幾尾黃河鯉魚過來,她就做了一道糖醋黃河鯉魚,讓老太太展顏。因此,她就被調到老太太的小廚房來了,又不知道從哪兒抱了只雪白的狗兒過來,老太太平素在家有那狗兒陪着,倒是開心不少。”
麗姝聽聞心道,這應姨娘,不,現在的流蘇倒的确是做的好啊。
她當聽完就說其她的話了,水芝也只當她小孩子好奇,水芸知曉老太太派她們服侍三姑娘,将來肯定是一直伺候的,有意說知心話給麗姝聽。
“只不過這個流蘇脾氣不太好,在膳房時早早拜了幹娘,仗着她幹娘的勢頭,欺負好幾個一起進去膳房洗菜的小丫頭呢。”水芸是魏媽媽的孫女,性情平和也不冒尖,因此不大喜歡那種戰鬥力太強的人。
知道進去找靠山,找到靠山立馬對付和她有仇的人,之後又努力出頭。
這樣的人,也難怪才十歲就已經混到了老太太身邊來了。
她們話音剛落,就見門外有人進來,不是應流蘇又是哪一個,她手裏端着精巧的幾樣小點進來,原來她是奉老太太的命送小點來的。
“你替我多謝祖母了,祖母已經用早膳了嗎?”麗姝笑着問流蘇。
流蘇見眼前這位小姑娘目光湛然,她一向自負美貌,沒想到居然見到三姑娘這樣出衆的外貌,她聞到一股相似的氣息。
大抵前世沒有麗姝在老太太屋裏住過,娘親又常常不出來,她都很少過來請安。
應姨娘是怎麽去到爹爹房裏的,她還真的不知曉。
麗姝了解過了,就不太在意了,尤其是所謂父親的男女之事,她有自己的一套見解。要偷腥偷歡的男人是擋不住的,也怪不到女人身上。
就像傅氏和身邊的人,總覺得是小傅氏搶奪了劉承旭的寵愛,可若是劉承旭沒那個心思,會如此嗎?
因此,應姨娘若只是争寵,她無所謂,但是她害人,她肯定會對付她。
流蘇回道:“老太太那裏正用着呢,正好今兒休沐,大老爺和二老爺都在那裏陪着,便讓我送來您這裏了。”
爹爹和大伯都在老太太那裏,麗姝表示自己知道了,流蘇很有規矩的退出去。
劉太夫人起居飲食都非常講究,早上她吃的很是清淡,紅棗桂圓熬的粳米粥,配着腌筍和一碟炸的金黃的鹌鹑蛋,還有腌的鹿肉。
劉承旭在外官多年,倒是吃起來放蕩不羁,吃起鹿腿時,直接用手撕擄開了吃。
“來,這裏還有風腌的果子貍,你也拿過去吃。”劉太夫人很是心疼兒子。
這個兒子很倔強,年少時舉神童舉,後來年少考中進士。當年固然也是因為他爹的原因外放,但究其根本還是他年少氣盛。
于是,劉太夫人道:“我聽說你那位同年于仁上了一道痛罵皇帝不理朝政的上疏,如今怕是不大好了。”
本來劉承旭想來說麗姝的事情,但一聽到此事就連忙問了起來,他兄長劉承宗在錦衣衛做事,劉承宗道:“于仁原本仁大理寺評事,前途一片大好,大抵是皇上有半年沒上朝,他出來上谏。為人臣者,怎麽能張揚君主之過,還好皇上把折子留中不發,又有首輔幫忙說話,恐怕有殺頭之禍啊。”
劉承旭急道:“我是知道于兄的,他是個忠君愛國,正直敢言之人,當年他與我不過數語,卻散盡身上帶的錢財,替我治病,不成,我等會兒去了吏部,再去他府上。”
劉承宗勸道:“我看被罷免也是好事,等過一年半載,你再替他周旋一二,豈不是很好,現在這樣去,倒是撞槍口上了。”
“如此也是。”但劉承旭終歸不放心,讓常安去于家看看是什麽情況。
于仁也是官宦子弟,其父官至右佥都禦史,還任過多年吏科給事中,屬于言臺領袖,人脈也不會少。
現下劉承安還有差事,草草吃完就走,留下劉承旭想起小傅氏又道:“娘,我昨兒聽秋君說您把麗姝留在身邊了嗎?”
沒想到小兒子居然問起這個來,劉太夫人笑道:“是啊,我見她乖巧懂事,又伶俐可愛,你媳婦兒剛生下瑞哥兒,一時照顧不到她,不如到我這裏來。”
劉承旭堆着笑:“誰不知道娘您是真慈愛,只是就麗姝一個養在您膝下,其她人可都是您的孫子,她們怎麽想呢?”
劉太夫人不會認為是小傅氏不願意,她很快就想到了傅氏,肯定是她說的。
當年山陽縣響馬攻城,兒子把唯一逃生的機會讓給她了,可響馬也不過影響月餘,傅氏卻不見了一年啊,她也沒有打聽過自己的丈夫怎麽樣了,也不傳信回湖廣救人,更不去有司衙門告官,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再出現時,她親妹妹已經嫁過來了,她又要做大房,把嫡親的妹妹當妾使。更讓她覺得難以忍受的是,她自己的兒子沒了,就讓身邊人去陷害親妹妹,還好是小傅氏福大命大。
一年那麽久,又沒有追兵追她們?她帶足了銀兩下人,又是官眷,怎麽就能消失那麽久。
可是為了孫子,劉太夫人忍了,但現下書昭去世了,她就沒那麽多的顧忌了。
當下劉太夫人就道:“等你的任命下來,你媳婦兒就跟着你外任,你們家二郎三郎都得留下來讀書,你們家的大丫頭二丫頭幾個總不能再跟着你外放吧,尤其是大姑娘可是都十歲了,要走動起來了。所以那傅氏和蘇姨娘都要留下來照顧,丁姨娘膝下只有這個女兒,她肯定能照看,那麗姝呢?所以我照顧也實在是分屬應當的。”
誰能生,就讓誰多生點。
小傅氏也不過二十歲,看起來好生養,丁姨娘和小傅氏年齡相仿,這兩人都年輕,倒是一起跟着去外放挺好。
反正丁姨娘不是那等愛作怪的。
甚至劉太夫人道:“若不然,讓麗柔也過來,她和麗姝一起在我這裏,總不會有人說了吧。”
說到這個地步,劉承旭也只好答應了。
對此,劉承旭也只好對小傅氏表示歉意了,他還道:“娘說的有道理,我想你本來就要替我打點事務,恐怕無暇他顧,再者,麗姝跟在她祖母身邊也甚好。”
小傅氏本來一心期望女兒能回來,沒想到老太太不讓,這就不說了,居然還讓丁姨娘跟着去,這個丁姨娘,若真是她一手操控,此人倒是很難對付。
不過,不讓傅氏去,這又是一喜了,甚至是大喜事了。
丁姨娘雖然管過家,但是她做事小心謹慎,也沒有特別提拔誰,小傅氏原本清洗了一部分人,現在重新安插她的陪房。
因此,小傅氏看向劉承旭道:“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老太太也是為了我好,我不該再抱怨其她。至于麗柔,她是庶出,若是放到老太太跟前,那又不同了,我真是為她高興。”
對于小傅氏而言,只要她的寵愛經久不衰,女兒就絕對是最出挑的,至于四姑娘麗柔那裏,她倒不是很在意,因為小傅氏自己也是庶出,知道庶出到底和嫡出有不同。
就是老太太養在膝下又如何,将來說親還不是爹娘說了算,老太太又不會管,總越不過父母去。
也就是說最終還是回到自己手裏,當務之急,還是先讓傅氏影響力降低,蘇姨娘那裏她已經知曉了一件關于她的大把柄。
劉承旭見小傅氏如此,愈發覺得她為人通達。
麗姝沒想到僅僅才過了兩日,她又多了一位同伴,這位同伴正是前世就養在老太太膝下的麗柔。
要到老太太這裏來,丁姨娘無比高興,明月和清風道:“聽說是二老爺去了老太太那裏說了,才有咱們四姐兒過去老太太那兒養着。”
“是啊,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丁姨娘一掃前幾日的陰霾。
明月笑道:“何止呢,咱們二老爺授了河南道禦史,外放一年也要帶着您去,這不是寵愛是什麽?”
饒是丁姨娘平日冷靜清醒,現在也被巨大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她想女兒現下也有老太太照應,她又跟随老爺外放,最好是能有身孕,懷個兒子就有希望了。
尤其是這次回來,還有什麽比老太太對小傅氏改觀就因為兒子讓人覺得大受震驚的。
老爺當年也并不寵蘇姨娘,但她能生,衆人知曉她貪吃,為人也蠍蠍蟄蟄,但也不好對付就是了。
但她也私下叮囑女兒一番:“你能去老太太那裏,是你的造化。老太太的祖上出自名門,她舅舅是驸馬,她母家是大鹽商出身,她認得的人過江之鲫,一定會比跟在娘身邊出息,只是你有沒有想好如何表現呢?”
麗柔到底年紀還小,她不太懂這些,只是搖搖頭:“難道是要和三姐姐争嗎?”
是不是只有自己表現的夠搶眼,才能獲得老太太的喜歡。
丁姨娘笑道:“那你就錯了,太夫人是何等人,她平日最不喜歡的就是自作聰明之人,你能有幾分小聰明,在她那裏都會被看破的,緊要的是你平日真心關心她老人家才是。”
比起丁姨娘要讓麗柔真心對待老太太求取老太太的真心,小傅氏和麗姝又是另一番說辭:“你爹爹被授河南道禦史,娘告訴你,這禦史雖官僅七品,但出為巡按,名曰‘代天子巡狩’,在地方考察民情,監督吏治,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事權甚重,地方官員不敢與抗。日後,你父親回京,在京可以入科道,科道就是娘同你說的言臺。我朝以卑遏尊,日後外放也是三四品起跳了。”
“那真是要恭喜爹爹了,只是弟弟還這麽小,您又要舟車勞頓,這樣好嗎?”麗姝擔心弟弟。
小傅氏笑道:“無事,這次我們會帶好人手。只是委屈你了,原本娘很開心你能夠在你祖母跟前,但是想想,你祖母若是真有慈心,為何不都養着,還先養你,再因為我想讨你回去,你父親編了個理由說怕別人說老太太偏心,這才加了麗柔過來。”
“娘親,反正還有一年您就回來了,女兒想您就把您常常戴的發簪留在身邊好不好?”麗姝抱着小傅氏撒嬌,其實她也好想去河南,那可是中原地帶,可以瞻仰長江黃河。
小傅氏戳了一下女兒的額頭:“還要撒嬌啊,哎喲,你在你祖母這裏,可要好好的。想吃什麽不必勞煩這裏的人,杜媽媽是我的乳娘,我讓她做我們二房的管事夫人,你若愛吃什麽,只管找她便是。”
“唔,女兒知曉了。”麗姝還是舍不得撒開手。
小傅氏則道:“在你祖母這裏,就大大方方的,我呢是被迫要小心謹慎,否則天底下誰願意天天裝的跟鹌鹑似的。你們姑娘家在家裏就是最暢意的了,日後,日後不提也罷。”
麗姝又很懂小傅氏的意思,嫁了人一切都是由婆家說了算,任憑大伯母徐夫人多麽的嫁妝豐厚家世顯赫,也不管傅氏的親爹是新貴,傅氏的哥哥們有多上進,娘家人都不敢随意上門指手畫腳。
“娘,我懂的,反正你勿擔心我。況且我在這裏倒是還好,有四個丫頭服侍,還有婆子媽媽一大群人,比在九江好多了。可丁姨娘那裏……”麗姝看向小傅氏又有點擔心。
小傅氏則勾了勾唇:“這是大人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丁敘芳年少時嫁過來就不大得寵,整個人給人的感覺硬邦邦的,古板規矩又執拗。之前傅氏當家,她是因為劉承旭推開她的舉動刺痛她,自己龜縮起來。而丁敘芳在傅氏那種假仁假義和年老色衰的蘇姨娘那裏都得不了一席之地,現在還妄想和她争?
興許她覺得自己管家能得到劉承旭的尊敬,可她管的狀況頻出,劉承旭沒找她的麻煩都是好的了。
不過呢,無論如何一起去的是丁姨娘,不是傅氏,總算讓小傅氏開心了。
聽娘親這麽說,麗姝也放下心來。
至于傅家原本把金釵派過來幫傅氏,可是金釵來這裏的三日,劉承旭幾乎是從外面回來就往小傅氏這裏鑽,且小傅氏管着二房,下人根本不許随便亂走。
還想出主意的時候,劉太夫人把傅氏親自叫去了,傅氏不知道小傅氏是怎麽讨好的,但她知曉自己現在已經是四面楚歌了。
果然劉太夫人也是很幹脆:“我也知曉你喪子之痛,不如這次就在家中好好休養就是了。還有我娘家正好有族中女學,我想把我們家裏的女孩子都送去曾家讀書,你是她們的母親,有你管教我也放心。再有書景和書宜,也能承歡你的膝下。”
傅氏就不好反駁了,她總不會說她想跟着去吧,見劉太夫人盯着她,她緩緩點頭。
金釵暗道不妙,但也無法反駁。
魏媽媽端了一盞芽尖過來,放在傅氏面前,心道太夫人還是真給傅氏留顏面了,否則就憑她的人陷害小傅氏的子嗣,就得被關祠堂,只發賣了饒媽媽和玉屏已經是給她極大的體面了。
她做大婦的時候,從來都是攏着丈夫,只以為自己是正室,從來沒想過小傅氏也是三書六禮聘進門的,人家會不會委屈。
“好,你同意就好,這些年咱們婆媳也沒有在一處。”劉太夫人笑道。
傅氏強笑:“您說的是。”
劉太夫人對魏媽媽道:“老太爺曾經的下屬,仿佛是個雲南的都指揮使,送了幾罐茶來,叫什麽‘月光白’的,拿一罐送給二夫人吧。”
傅氏酷愛吃茶,她也知曉“月光白”是雲南名茶,葉片上面白,下面黑,好似月光照耀在茶芽上,得名“月光白”。傅氏心裏一突,她知曉什麽不對勁了,是婆母懷疑她陷害小傅氏,大抵是看在傅家的面子上沒有撕破臉,但是也不肯讓她再和劉承旭一起。
原本傅氏覺得此事不算大事,饒媽媽和玉屏自己做下,也不是她吩咐的,現在她卻百口莫辯,再看看金釵,金釵暗自搖頭,傅氏也只好吞下這些冤屈了。
至于蘇姨娘留下,就根本不必劉太夫人交代了。
晚膳時,麗姝和麗柔陪劉太夫人用膳,劉太夫人晚上吃的不多,麗姝一般中午吃的多,晚上吃的也并不多。
再看麗柔卻是吃的津津有味,尤其是空心肉圓和奶酥油炙烤的小豬,引的她剛放下筷子,劉太夫人就吩咐身邊的丫鬟:“給四丫頭端一碗山楂湯來,這樣吃容易被積食。”
麗柔乖乖的喝了一碗山楂湯,劉太夫人突然問麗姝和麗柔,“你們在任上不是這麽吃嗎?”
其實這是個坑,若是回答吃的不好,劉太夫人就會怪傅氏持家無方,這種結果對麗姝而言很有利,但麗姝已經知曉傅氏不外放了,要留在宅子裏,故而她笑道:“我吃過九江的一種特産叫修水哨子,是用芋頭做的,只是離了九江倒是許久沒吃了,甚是想念。”
麗柔本來還怕麗姝說出來,她自然不想得罪傅氏,準備模模糊糊的混過去,沒想到她直接岔開話題。
果然劉太夫人道:“明兒我吩咐廚房讓她們做出來,九江和我們麻城離的很近,我們這兒好些從老家帶來的廚子呢。”
麗姝“驚喜”道:“這可就太好了,還是祖母這裏最好。”
“這也算不了什麽,是了,我聽說你娘明日要帶你去遲家,你早些去歇息吧。”劉太夫人道。
麗姝行禮之後離開,麗柔覺得很奇怪,她感覺麗姝在老太太身邊,似乎并不是像姨娘說的那樣和她争寵。
次日,小傅氏讓人來接了麗姝過去,這次劉承旭上任很急,因為河南道前任禦史被殺,他作為新任禦史過去上任。昨兒小傅氏遞了帖子要上門拜會遲家,今日也是在有限的功夫內帶女兒還有祝嬷嬷去遲家認門。
一路上,丹青小聲和小傅氏道:“這流蘇的确如您所想,是葡萄的親妹妹,葡萄的死因我們通過櫻桃的家人,逼着她說了實話,原來是被蘇姨娘的弟弟奸污的,根本不是照顧二姑娘出水痘死的。”
小傅氏笑道:“這位流蘇姑娘跟個沒頭似的蒼蠅亂跑,我們可得幫她一把,這叫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此時,麗姝對小傅氏佩服得五體投地,娘平日對蘇姨娘根本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恨意和對付她的前兆,沒想到等着最後一擊。
這世上有很多人為了利益盲從的事情,可是也有匹夫之怒,血濺五步,而小傅氏也不愧是擅長丹青之人,對流蘇僅僅數面就知曉她性格,對強勢者不會膽小怕事不說,還一路有奇遇,能屈能伸。
丹青有些擔憂道:“那萬一這位流蘇姑娘不幸殒命呢?”
小傅氏眼神很是冷酷:“那就是她自己沒用,我就得想下一個法子了,蘇姨娘差點害我女兒得水痘,我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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