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倆人被帶到了郊區的一個廢棄倉庫,手腳都被綁起來。

倉庫大門緊閉,外面的風從門縫裏嗖嗖地往裏鑽,水泥牆上粗糙地刷了層白漆,有些地方已經脫落,露出牆體本來的鉛灰色。一些雜物被胡亂地堆放在角落裏,用一張磨損嚴重的編織布蓋着。

幾米之外,把她們綁上面包車的皮夾克男正不懷好意地盯着她們,他的幾個同夥手裏玩着瑞士軍刀,明晃晃的刀光在眼前一晃一晃。

孝然知道這是“綁架”,這個詞雖然在她的世界太過遙遠陌生,現在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她緊抿着唇,幾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髒在身體裏砰砰跳動的聲音,仿佛馬上就要沖破喉嚨,從嘴裏跳出來。

但她極力抑制自己,安安靜靜地坐在水泥地上,沒有叫出來,更沒有做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哪怕只是極其細微的一個小動作。

蔣暮顯得十分鎮定,她觀察了下周圍的環境,又望向對面穿黑色皮夾克的男人,發出極輕的一聲笑。

“呵,向老大,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您不是清楚嗎,蔣姐。”那人個兒不高,光頭,一臉橫肉,瞧着蔣暮皮笑肉不笑地說,“段然呢,兄弟們想他了,叫他出來。”

蔣暮聽到段然的名字,笑意更深了。她搖搖頭,表情中頗有些無奈:“段然啊,我現在找不到他,如果你能逼他出來,我倒要好好謝謝你。”

“蔣姐開玩笑呢,天底下還有你找不到的人?”那個叫向老大的男人朝着蔣暮“嘿嘿”獰笑兩聲,說道,“你手下段然,把我兄弟弄殘廢了,慫包似的躲了起來,我找了他幾年都沒找到,沒辦法呀,聽說蔣姐來綿陽了,于是請您過來坐坐,給兄弟主持公道,我先前去L市,你可是沒空搭理我呢。”

蔣暮一聲冷笑:“他躲的人可不是你。”

“不管是誰,只要蔣姐說話,他敢不來?”

“他還真敢。”

“少廢話。”向老大似乎沒了耐心,暴躁地嚷起來,“別跟我繞彎子,段然廢了我兄弟,我就得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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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突然從兜裏摸出一把槍來,指向了蔣暮:“給他打電話。”

孝然看到他掏出槍來,心裏“咯噔”一聲,整個人都繃起來。

段然和蔣暮的關系,的确不同尋常。這些人抓蔣暮就是為了逼段然現身,可段然在哪兒,他能及時趕來嗎?就算來了,能應付得了這麽多人,把她們救出去嗎?這個叫向老大的一看就是地頭蛇,亡命之徒,何況他還有槍。

她遲疑地望向蔣暮。

蔣暮出奇的平靜,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她盯着那把槍,黑洞洞的槍口發出陰森的冷光,對準自己的腦門。

她擡了擡下巴,對上向老大兇惡的臉,微微一笑:“你确定,手裏這把槍,要對準我嗎?”

她的聲音很松弛,甚至有點漫不經心,壓迫感卻重得逼人。

向老大明白蔣暮的意思。她十幾歲就跟着父親打拼,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就算在L市,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沒人敢得罪。但她仗着自己勢大,縱容段然下狠手,斷了他兄弟一條胳膊一條腿,至今躺在輪椅上。他也是在道上行走的人,吃了這啞巴虧,面子上過不去,肯定要讨個說法。

向老大嘴角抽動了下,握緊了槍管,咬着牙啧了一聲:“我今天敢綁你來,就知道往後沒我好果子吃,大不了我們兄弟不在城裏混了,找個山頭一躲,天大地大,你也不見得逮得着我。但是段然,我必須得廢他。”他走上前兩步,将槍口抵在了蔣暮的額心,又從她大衣兜裏摸出手機遞過去,“打電話。”頓了下,補充道,“讓他一個人來。”

蔣暮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着向老大,冷淡地笑笑,然後用不太靈活的手指撥通了號碼。

響了幾聲,沒人接。

向老大惱怒地擰起眉毛:“再打。”

重撥過去,還是無人接聽。

蔣暮心頭泛起陣陣涼意,忍不住冷笑起來:“瞧,這小子現在跟我恩斷義絕了,你綁我來,不明智。”

向老大低頭看了下通訊錄的名字确實是段然,他想了一下,然後轉向孝然,在她外衣口袋裏翻出一部手機,扔給蔣暮。

“用這個。”

手機響了兩聲,通了。

那頭,段然熟悉的聲音低低傳來:“孝然?!”

蔣暮愣住了。

向老大連同他那些同夥,也都愣住了。

孝然也不解,段然為什麽會有她的電話號碼。

但她清楚地看到,蔣暮一直冷靜自若的表情,在這一刻忽然沉了下來。

向老大從蔣暮手中奪過手機,朝着電話那頭惡狠狠地說:“姓段的,蔣姐在我手裏,你現在來綿陽南郊倉庫,聽好了,一個人來,別耍花樣,不然老子崩了她。”

電話那頭很靜,段然并沒有說話。

向老大急了,暴躁地吼起來:“聽見沒有?”

“信號不好,你再說一遍。”

向老大覺得自己簡直沒脾氣了,嗤了一聲,耐着性子重複一遍。

“綿陽哪裏?”段然不緊不慢地問。

“南郊倉庫。一個人來,不然老子……”

話沒說完,電話裏傳來嘟嘟聲,段然挂了電話。

“……”

向老大覺得他被段然耍了。轉念又一想蔣暮在他手上,段然應該不敢。他瞧了蔣暮一眼,臉上露出挖苦的表情:“蔣姐,你這弟弟段然,我看也沒怎麽把你放在眼裏,你這麽向着他,值得嗎?”

蔣暮有幾秒沒說話。過了會兒,平靜說道:“你也說了他是我弟弟,值不值得,那是他在我心裏的分量。”

向老大幹巴巴地笑了兩聲,然後過去招呼了一個同夥出去買點吃的,又叫了兩個人到門口把風。

天色已晚,向老大在牆上找到開關,一按,倉庫裏兩排白熾燈管亮了起來。

蔣暮垂着眼睫,在心裏琢磨着,不管段然在哪兒,等他出現,最快也要明早了。

她想着,又望向孝然,她靜靜地坐在地上,一雙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地面。

“你叫孝然?”

孝然點點頭。

“你認識段然?”蔣暮又問。

“鄰居,不過他搬走了。”孝然簡短地答。

蔣暮“哦”了一聲。又将孝然從上到下打量一番,她太瘦了,膚色是不正常的白,氣質又靜又冷。覺得她的樣子不會是段然喜歡的類型,卻又說不出他會喜歡哪樣的女孩子。

“你是段然的姐姐?”孝然靜了一會兒,突然問道。

蔣暮想說是,話到嘴邊卻話鋒一轉。

“他姓段,我姓蔣,你說呢。”

孝然沉默了下:“你們确實也不像。”

蔣暮覺得眼前這個姑娘真是少有的天真,甚至有點傻,但絕不是愚蠢。她是真的心思純粹,就像她那雙眼睛,澄澈透明,幹幹淨淨。

“抱歉,他們綁的人是我,你是被我連累的。”蔣暮說着,臉上顯出幾分歉然。

孝然想了一下,搖頭:“不全是,他們起初是想抓你,逼段然出來。但沒有通過你聯系到段然,而是用我的手機找到了他。如果不是我,他們聯系不到段然,可能會放了你,這樣說來,又是我連累你。”

孝然一番話将蔣暮震住了。

眼前這個姑娘,越來越出乎她意料。她想這樣一個姑娘,這樣坦率,直白,特別,自己都忍不住欣賞,段然又怎麽會不喜歡。

向老大跟幾個同夥吃完盒飯,看了下時間,九點二十。

外頭有些響動,幾個人朝大門一看,吱呀一聲悶響,倉庫大門打開了。

陰沉的夜色下,站着段然。

緊身的外套與長褲顯得他身形利落修長,口罩遮住臉,黑色棒球帽遮擋住額頭,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一小時二十分鐘。

向老大扭頭看向微怔的蔣暮,不知死活地大笑了幾聲:“蔣姐,這就是你不對了,你不是說找不到段然了嗎?他能在這麽短時間趕來,說明人就在綿陽咯。”

蔣暮沒說話,臉上的表情複雜而深刻。

向老大又面朝段然,大搖大擺往前走了兩步,咧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呦,段然啊,終于露面了?怎麽着,不把蔣姐請出來,你都不給兄弟們面子是不?你小子夠能躲的,好幾年了,也該冒出來曬曬太陽了吧?”

段然不想跟他廢話,掃了蔣暮一眼,又掃了孝然一眼,冷冷道:“把我姐放了。”

蔣暮聽着段然這一聲“姐”,有點恍惚。她想起從前,接管了父親生意的她膽大有野心,什麽都敢碰一碰,因此沒少遇麻煩,每回段然也都是這麽單槍匹馬地就往上沖,對方人再多,他沒怕過。

蔣暮盯着他,臉上表情沒變化,眼神中卻添了幾分熾熱。

向老大“嘿嘿”笑起來,摸了摸自己锃亮的光頭,啧啧兩聲:“喲——叫得親熱的。”他邊說邊“不懷好意”地瞄了蔣暮一眼,嘴一張,露出一口黃牙,“我可記得剛才蔣姐說你跟她恩斷義絕了,怎麽的?來跟向哥混呗?”

“跟你個沒毛的混?”

“草——”

向老大氣得直翻白眼,本來想涮涮段然,沒想到被段然給涮了。他沒了耐性,扭臉朝幾個手下使個眼色,一群手下吃飽喝足,就等活動筋骨,這會兒像兇狠的野獸一般向段然撲了過來。

都是在道上混的,再不濟也有幾下身手,有兩個玩瑞士軍刀的尤其靈活,另外幾個圍成一個圈兒,在段然面前晃來晃去。

段然上來就撂倒了兩個。

又有兩個上來拖住段然。段然用力一甩,直接将倆人掀翻在地,雙手力道爆發出來,“咔”的兩聲,便拆掉了一人的肩關節。又狠狠地把另一個踢翻到一邊。玩瑞士軍刀的舞着刀尖朝段然刺來,被段然側身避開,接着用力攥住他手腕兒,又是咔的一聲,腕骨碎裂,刀啪的掉在地上。

只是幾分鐘的功夫,那幾個手下倒了一地,哼哼唧唧地在水泥地上打滾。

段然朝傻住的向老大走來。

向老大登時沒了氣焰,他慌慌張張拽起蔣暮,槍口頂着她的太陽穴,朝段然低吼:“站住,別過來,站在那兒,不然老子開槍了。”

段然腳步沒停,一步步逼近。向老大覺得自己出現了錯覺,這種時候,他居然看到段然的嘴角彎起,挂上一絲笑,狡猾又危險。

向老大握槍的那只手直抖,不停地喊着:“別過來,別過來。”

蔣暮雙目炯炯地盯着段然,突然說:“向老大,把槍對準後面的姑娘試試。”

向老大懵了,他疑惑地“啊”了一聲。

“你忘了,段然是接到誰的電話才來的?”蔣暮眼眸轉向他,挑了下眉。

向老大迅速反應過來,他推開蔣暮,一把揪起地上的孝然,然後将槍口對準她。

段然一雙眉淩厲地皺了起來。

他動作緩了緩,但沒停住腳步,雪亮的白熾燈下,他的目光深邃而沉靜,又透着一股狠勁。

蔣暮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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