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成真

成真

好在璇寧絕食明志之心強烈,幾天下來已經沒多少力氣了。

所以擲出的茶盞并未擊中姚環音,只在她腳邊炸裂開來。

碎裂的瓷片狼藉一地,姚環音也不退縮,只是稍稍停頓,便坦然邁步。

“璇寧郡主安好,我奉殿下之命來探望你,請郡主勿惱。”

說罷,她瞥了一眼璇寧周圍侍候的婢女。

璇寧心領神會,揮退了屋內所有人。

“本想着借春日宴敲打你,今日看來,倒是我多此一舉了。”

璇寧聲音虛浮,面容蒼白。多日的絕食反抗讓她連出門的力氣都沒有了,自然沒有閑心再顧及宴會。

姚環音并不驚訝她敵視自己,設身處地的想,于璇寧而言,她也确實不算什麽值得播撒友善的人。

若不是礙于福安的面子,恐怕璇寧都不會費盡心思為她設局。

只是姚環音明白,這不是璇寧的錯。

身處這個時代的女子,總要為自己多思量。

本就是因時局所限困于後宅的可憐女子,為着男人們手中剩下的一點資源争得頭破血流。若太過善良軟弱,恐怕不會有好下場。

姚環音雖不喜歡這種無可奈何的争鬥,但從心底而言,她并不讨厭璇寧。

她從袖中取出一張庚帖,遞給璇寧:“我這次來,也是來幫他退還庚帖的。”

璇寧顫抖着唇和手,冬日的光本就沒多少暖意,蒼白的光線打在她臉上,更襯得她面上毫無血色。她淚珠砸在姚環音遞送的庚帖上,洇出一朵暗色的花。

“你見到他了嗎?”

聲音都是抖的。

姚環音點頭,沉聲道:“見到了。柳大人說,你和他本就無緣,即便強求姻緣,也不會有好結果。你是個好姑娘,他不希望因此耽誤你一生……”

璇寧不忍再聽,咬着唇嗚咽着向後倒去。

柔然的枕被埋住她病态的面容。

姚環音想起新年時,璇寧在上清觀依靠在福安身邊,她一身紅衣比枝頭的梅花還傲氣三分。目光狡黠靈動,毫不掩飾野心和算計,像一只狡猾的小狐貍,可愛而不自知。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璇寧喃喃念道。

思索片刻,姚環音才想起,這是那日璇寧求的簽文。

意味着有緣無分。

當日所求,一語成谶。

原來那時,璇寧并非沒有看到上面的字。

只是那時,她誤以為命運給她設下的阻礙,就是眼前的少女。

卻不想世事無常,本就不是她設想的那樣能輕易更改。

聽着她壓抑的哭聲,姚環音有些心疼。可她不能安慰璇寧,因為她也曾在神前許下與命運背離的願望。

不同的是,她連一張簽文都沒有。

良久,璇寧的哭聲漸漸停了,她抹幹淚水,問姚環音:“說吧,有什麽是我能做的。”

-

離開璇寧處已然過了午時。

盡管今日剛過了一半,但天色沉沉,雪在大地上飄着,姚環音沒忍住,伸出手接過一片雪花。

春日飛雪,不知道是不是為誰申訴冤屈。

奔波一夜,她還未吃過一口東西,這會兒冷靜下來,只覺得腹部抽搐着痛。

不過還好,也能忍受。

街角有馬車在等她,她進去後才發現南宮霖也在其中。

馬車內聽不見風雪,車內的每一寸能透風的地方都挂了厚實柔軟的帳子。

連溫度都比外面高出不少。

南宮霖今日難得沒有挂上一身叮當亂響裝飾,藏青衣衫在身,腰間玉佩也只挂了一只吉祥靈芝紋的玉佩。只是他這人長得就像藍顏禍水,即便在衣裝上樸素些,也絲毫阻擋不了他那股子纨绔勁兒。

姚環音張口要說什麽,被南宮霖打斷。

“我在這裏等你許久,也累了。你先請我吃點什麽,咱們再談。”

也罷,姚環音點點頭,只道自己請客,讓南宮霖不必客氣。

南宮霖倒也真沒客氣,拉着她來了洛陽城名頭數一數二的酒樓。

兩人到時已經過了用膳時間,但三皇子一到門口,夥計就熱情招呼上來,另一個小童見狀,也趕緊去找掌櫃的來。

南宮霖擺擺手,說不用麻煩,按照平日裏的習慣來就好。

說罷,丢過去幾粒銀瓜子,當是賞錢。

夥計笑得更燦爛,腰彎得更低了。

姚環音看着他谄媚的樣子,有些不适。

南宮霖今日的裝扮沒有平日招搖,但仍舊戴了素色抹額。樣式倒是簡單,但設計別有用心。兩點青玉墜在抹額尾部,在他身後垂着,偶爾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他這人,走到哪裏不發出點聲音,就渾身不自在。

南宮霖頭也沒回,就知道姚環音在想什麽。合上手中扇,一邊往樓上去,一邊說:“姚姐姐,今日就別說教我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副惹眼樣子,但我今日不想讓你了。”

說完,又抛了幾個銀瓜子給掀起門簾的小童。

“多謝公子打賞。”

有一粒不小心掉在地上,他忙追逐着去揀,絲毫不覺被羞辱。

姚環音扭過頭不去看,自己掀起門簾進去。她其實能看出來,福安是真的小傻子,但能夠在宮中耳濡目染的三皇子,絕對不可能像他表現出的那樣單純到有些愚蠢。

那種稚氣只是為了讨姐姐開心,以及他對自己的保護。

南宮霖坐下後,也并不先挑起話題,像是真的餓壞了,一心等菜上桌。

姚環音也并非全無耐心,有求于人的情況下,她還是會察言觀色的。

她是涉世未深的女高中生,但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傻子。

左右她也餓了,拿起筷子和南宮霖一起吃飯。

兩人風卷殘雲,在吃飯上誰也不讓着誰。

南宮霖笑着看她搶過最後一塊紅燒肉,道:“吃飽了,那談談正事吧。”

姚環音放下筷子,剛說了三個字:“柳大人……”

沒想到南宮霖立即擺手打斷:“停,我是不可能去父皇那裏為柳聘風求情的。”

姚環音預料到了,求情之事本就有可能加速皇帝怒火。

且沒了柳聘風,太子的事自然會暴露,為了保全皇家臉面,皇帝寧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所以,姚環音道:“我知道此事求情無用,我不會難為你。你只需要幫我講一個故事。”

南宮霖道:“故事?”

姚環音不緊不慢為他講述。末了,還遞出一張紙給他,告訴他記不住沒關系,她已經寫好了文章。

姚環音說:“殿下天賦非同尋常,自然能挑出一個合适的時機講出來。”

南宮霖看着這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嘲笑她:“你這字還不如我剛學字時寫得好。”

姚環音哄着他:“殿下十全十美,我自然不能與你相提并論。”

只是這幾句誇獎并不能完全讓南宮霖滿意。

少年的瞳色呈現琥珀蜜色,一雙桃花眼看向人時自有深情。

即便是今日天氣不好,有他在的地方,都像是陽光照耀。

南宮霖是個很容易讨得別人歡心的少年,憑借這張臉,他總能事半功倍。

不過千萬不要被這副漂亮皮囊蠱惑。

“我的好處呢?”南宮霖涼涼道,“你不會把我的好處給忘了吧。”

姚環音有備而來,她下山前就已經把腦內能用的信息全部梳理一遍,終于讓她找到一條有可能改變局面的法子。

“殿下幫了柳大人,就是幫自己鋪路。”

說完,她拿出一直藏在懷中的地圖。

上面只有胤朝大致疆域,并不算很精細,但也夠用了。

上面梁州的地域被她圈畫出來。

姚環音将自己在書中知道的消息将給南宮霖聽,但只說了一半。

“太子這些年一直對殿下多有忌憚,我只殿下并非不如太子。若您能在梁州留有人手,至少不會在對方圖窮匕見之時無路可退。太子狼子野心,您與福安公主早已是他心頭大患,不可不防他一手。”

南宮霖剛開始還興致缺缺,慢慢也收斂了不經心的嬉笑。

“你可知,我們剛剛說的話,才是狼子野心。”南宮霖輕叩桌面,提醒她。

姚環音伸出手,這次換她打斷南宮霖的話了。

“此言差矣,這些只是自保。”姚環音輕輕一笑,“總不能自甘淪落為砧板上的魚肉吧。”

南宮霖擡眼,看見少女唇角勾起的笑意,明白她的篤定。

她背着光,臉色因一夜奔波顯得有些疲憊,不過神采奕奕,即便是這幾日頻繁哭泣,也并不能遮住她眼底的光。

好像萬般難事到她這裏,她都不輕易放棄希望。

倔強執拗,偏偏又帶着點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天真。

“你不怕我出了這門,就把你滅口?”鬼使神差的,南宮霖問她。

這不是個聰明的試探,畢竟盟友之間最好不要埋下懷疑的的種子。

自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正在收卷地圖的姚環音聽了,抽空看了他一眼。

并不覺得有什麽好解釋的,她說:“我相信殿下不會過河拆橋。”

這種無端信任,讓南宮霖渾身不自在,他不用手撐着腦袋了,不自覺挺直了腰背,想要掩飾情緒。

明明裝了那麽多年,對于掩飾這種事,他該得心應手才對。

南宮霖輕咳一聲,道成交。

說完,不敢看姚環音的反應,大步逃走。

姚環音下樓時,南宮霖已經離開了。

不對勁,姚環音原地剁了跺腳,道:“南宮霖,你小子把我丢在這裏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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