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殺
刺殺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此話不錯,從洛陽到梁州需要往西先行一小段路,而後才有直達梁州的道路。
春雨稀罕,但對于行人來說并不方便。
道路泥濘,還影響視線。
不巧的是,這條路暫時沒看見能歇腳的客棧。
更不巧的是,有人并不想柳聘風活着到梁州。
行至江口,有人埋伏在船上。
人手并不多,僅兩人而已。
但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姚環音和并非武官出身的柳聘風足夠了。
姚環音只記得當時刀光劍影相接,不知怎麽回事,柳聘風一下沒避開,被其中一位刺客傷了肩膀。
她在角落裏一時情急,不知為何腳下不穩,墜落江中。
江水刺骨寒涼,浩蕩湯湯,她雖然會游泳,但還是喝進去好幾口。
後面的事,她不記得了。
只知道,再清醒過來的時候,身旁是意識不清,刀口猙獰的柳聘風。
浣衣的婦人見狀,吓得摔了手中的木盆。
姚環音怕她抛開,拽住她的裙角道:“幫幫我們,往後必有重謝。”
婦人猶豫幾分,看着二人凄慘模樣,終究還是沒能忍心抛下他們。
姚環音倒是沒受傷,只是感覺頭有些昏。
丁慶應該會順着江流找他們,只是柳聘風本就剛經受過牢獄之苦、親人離世之痛,再經歷刺殺,這會兒雖然看過大夫,但夜裏起了高燒,讓姚環音擔心。
噩夢連連,讓柳聘風總是嘟囔着說胡話。
姚環音聽不清,一邊用毛巾替他降溫,一邊撿着能聽懂的回答。
這個時代沒有強力的退燒藥,江水并不算幹淨,她總擔心柳聘風傷口發炎。
這次刺殺毫無征兆,不過她大概可以猜出是哪些人希望柳聘風死。
她趴在柳聘風旁邊,也困得不行。
可能是在江中漂久了,她上岸後總感覺頭昏腦脹、腳步虛浮。
好在,命運總是不肯輕易放柳聘風死的。
半夜的時候,柳聘風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了,體溫也沒那麽吓人了。
他睜開眼的時候,姚環音的手還輕輕拍着他,嘴裏哼着不知名的小調。
下過雨的夜晚,月光總是格外亮。
她以為柳聘風不舒服,才夜半醒了過來。
“怎麽了,是不是渴了?”姚環音道,“梁州還未到呢,也不知這一路上還有多少驚險。”
床上的柳聘風聽見她的話,原本半睜的眼突然睜圓,直勾勾看向她。
姚環音伸出手,去探他額頭。
手還沒伸到,就被柳聘風握住。
掌心滾燙,帶着微微的汗。
柳聘風終于問她:“為何,你為何知道?”
姚環音不明所以,疑惑反問:“你說什麽?”
有風吹進來了,姚環音身上生起一層雞皮疙瘩,她看着柳聘風呼吸急促,掙紮起身間傷口處滲出血跡,她想阻止,卻不敢碰他。
“你幹嘛,快躺下。”
正手足無措之時,柳聘風拔出他頭上素簪,墨發散開,莫名有些妖冶。
姚環音的手被他的手包裹住,掌心是那根簪子。
見他要往自己傷口處刺,姚環音拼命往後撤,她罵道:“你發什麽瘋。”
好在柳聘風還虛弱着,并沒有讓他得逞。
“殺了我,你就能去太子處交差了。”柳聘風平靜道。
“我不認識太子啊,你先把簪子放下,好好說話。”
她一心盯着那個簪子,見柳聘風一時松懈,趕緊奪了過來。
再一看,柳聘風眼眶發紅,懸而未落的眼淚讓他更添三分脆弱。
“你騙我,你們都是東宮設下的埋伏,無論我做什麽選擇,都是錯……”他說着,半垂着眼,似乎不忍看眼前人。
姚環音從未見過人犯疑心病,也并不知真情。
“我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茫然無措,但又不知如何給自己辯解。
柳聘風伸手保住想要離開的姚環音。
她感覺他的呼吸灼熱,聲音都被苦痛浸透。
“叔母留給我的信裏,已經說了,醉月閣獲救的幾人裏,全部都是太子設下的奸細。我此次去梁州任職,并未告訴你,你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醉月閣一案,自轉入他手開始,就一帆風順。
他以為是太子得意忘形,其實是一場針對他和叔父的計謀。
柳聘風從未告訴姚環音要去梁州,她為何知道目的地是梁州?
甚至說,這場刺殺,是不是就是一次裏應外合。
自叔父、叔母離世後,他唯一一點情動,全系在姚環音身上。
今夜一點異樣,便能擊潰他所有心理防線。
姚環音此時也反應過來了,但她百口莫辯。
畢竟穿書這種事,怎麽聽都是無稽之談。
“若你想要,便取我性命吧。”
“與其死在刺客刀下,不如就把這條賤命贈于你。”
“只求你,不要再欺騙我了。”
聲音平靜,但姚環音只覺得他越發瘋魔了。
姚環音頭皮發麻,她感受到對方越發收緊的臂膀,只覺得快喘不過氣。
書中可沒寫柳聘風還有這一面啊。
不敢掙紮,怕讓他傷口進一步加重,姚環音窩在他懷裏,有些生氣。
索性不為自己辯解,腦子一熱說:“你懷疑我,還讓我同你一起上路,你也在騙我。”
只是他沉默半晌,貼在她頸窩的眼淚又濕潤一片衣料。
不用看,姚環音也知道柳聘風哭的更厲害了。
“不是的。”他口齒有些模糊,“我是真心愛慕你。太可笑了,我竟然是真心愛慕你……”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
于柳聘風而言,這些話已經過于沉重、纏綿了。
之所以說出口,是他已經認定,姚環音是太子派來殺他的。
他已經慢慢沒了力氣,傷痛加身,心神疲憊,讓他眼前逐漸有些看不清了。
柳聘風在等死。
只是等了好久,久到他開始注意到自己的雙手開始發軟時,聽見懷中少女說:“不是的,我根本不是姚環音。”
這麽說也不對,她換了個說法:“或者說,我根本不知道這個身體叫什麽。”
肩膀處的呼吸一亂,她繼續說:“你不要怕,你若執意要一個答案,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保密。”
說着,姚環音試圖脫離他懷抱。
其實月光也沒那麽亮,所以她并看不清柳聘風潮紅的臉,以及幹涸的唇。
但她知道,眼前人心中有一根快要斷的心弦。
若再不說,恐怕真的沒機會解釋了。
她從自己倒在書桌前開始,把在這裏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雖然在此過程中,柳聘風偶有皺眉,但她能感受到他周圍的氣場逐漸穩定下來。
直至說到城外刺殺,她說:“我那時落水,總感覺有人拖着我。你呢?柳子适,你為何還要負傷救我?”
自然是因為他喜歡姚環音。
可此情此景,他已經張不開口,剛剛還要激動去死的少年,這一會兒聽到真相,甚至沒有懷疑她撒謊。
“那你呢?為何要幹涉因果,為何要涉險救我?”
他自然相信,這個世界上善人居多。
可她所說的,更像是單單為自己而來的。
柳聘風活了近二十年,連父母都一早抛下他離世,連教養他的叔父、叔母也是因他而死。
在這世上,他踽踽獨行,親緣淡薄,上天仿佛有意奪取他的一切。
這讓他怎麽敢輕易奢望,環音這麽好的姑娘是獨獨選中了他。
饒是如此,他仍執着相望,生怕聽漏了一句。
不敢奢求他想的答案,但偏偏滿懷期待。
好像過了萬年之久,他聽見姚環音不甚在意回答。
“我的理由?我只是想你活下去而已。”
“是嗎?”柳聘風有些失望。
可是夜色濃重,姚環音也沒聽出他的落寞,她現在就怕對方又發瘋,所以斟酌詞句,不敢逾越。
“你若不相信我,等你傷好了,我就回上清觀。”
這本是為了安撫他,沒想到柳聘風平日裏看着穩重,今夜的眼淚卻比戲文裏的湘妃還多。
“不要,你不要走。”柳聘風悄悄拉住她的一角衣服,慢慢收緊,生怕她離開。
他本想去拉她的手,但這會兒他已經知道姚環音有些生氣了,他以為是自己吓到對方了,不敢觸碰她。
如果她真要走,柳聘風真要肝膽欲裂了。
但姚環音不知曉他這些複雜想法,她說:“那你好好休息,我們不談這些了。”
柳聘風不肯松手,姚環音嘆了口氣,拿出激将法。
她幹脆側身躺在床上,扯過他身上一半被子,背對着他裝作睡覺。
過了一會兒,姚環音見對方不出聲,以為他睡着了,才預備起身。
但對方依舊嚴防死守,她只好再次蟄伏。
一直折騰了三四次,對方試探着把手虛貼在她背後,她裝作沒感覺到,想讓柳聘風快些睡着後離開。
但是等了一會兒,對方又得寸進尺,離她更近了。
姚環音只覺得這厮的呼吸都要打在自己後腦勺了。
在柳聘風試圖攬住她的時候,她啪的一下拍在他手上,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的話:“你他媽設定不是君子嗎?你的臉忘在洛陽了?”
柳聘風沒出聲,但也沒再動作。
還以為到此為止了,姚環音自暴自棄打算閉眼了。
畢竟折騰這麽久,鐵人也該累成廢鐵了。
沒想到柳聘風半天憋出一句:“環音,你不要讨厭我。”
姚環音翻了個白眼,側身一抹他眼角。
果然又在哭,枕頭都濕了一大片。
她只好把他摟在懷裏,像哄自己幼兒園表弟一樣給他拍背。
“聽話,好好睡覺,我可沒說讨厭你。”
“可你說要回上清觀。”
忍無可忍,她一巴掌打在對方背上,只聽見對方悶哼一聲,但姚環音壓根沒拍在他傷口,所以猜他大概率是裝的。
姚環音覺得他這會兒思維清晰,腦子轉的比她做數學題還快。
“我奉勸你見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