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狄彥見陶音沒反應,仍然執着地擺弄着自己的手機,不由地怒氣更甚,起身一把從陶音手裏奪過手機,狠力摔到更遠的地方。

陶音的手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了,這一摔,直接零件破碎,散落在地面上。

她原本以為扔課本已經是狄彥智障的極限了。

但狄彥用事實向她證明:不,我還可以更加智障。

那手機對陶音來說是為數不多的、能夠算是比較重要的物品之一。

畢竟年代也有點遠了,留存了一些可算作“記憶”的東西。

她剛被魏秋芸接回家的時候,看到客廳正對門的牆壁上,挂了一張魏展顏和她父母三個人的全家福,家裏各種桌子上都擺有各種他們的照片,有單人照也有合照。

小時候沒人幫陶音拍照,外婆鄭桂華年齡大了,不願再費心追随時代的潮流,用的是按鍵的老年機,陶音一直到九歲,沒一張照片。

後來父母就離婚了,父親陶經國可能是覺得這麽多年對陶音有所虧欠,在正式走進民政局的前幾天,買了部手機送給陶音。

他知道這可能是見大女兒的最後一面,還用這部手機和陶音合了唯一的一張照。

或許是為了給陶音一個念想,又或許是陶音追着陶經國要的,具體情況陶音記不清了,總之陶經國将自己的電話號碼存在了那部手機上。

小學那會兒孩子皮,陶音那時候還比較內向膽小,再加上沒父沒母的,就經常被別人欺負。

那次一個小男孩欺負陶音欺負地狠了,一桶涼水從上自下将陶音澆了個滿身,全班同學同仇敵忾,在老師詢問時異口同聲回答說是她自己不小心潑的。

回家後陶音的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鄭桂華最看不得孩子這樣,她崇尚那樣強勢潑辣的性格,別人欺負你可以千百倍還回去的膽氣。

所以在吃飯的時候,鄭桂華斜眼看着哭得哽咽的陶音,垮着嘴唇冷嘲熱諷道:“有什麽好哭的?自己沒本事怪誰?你這長大還不成個廢料。”

陶音白天在學校才被同學敵對過,晚上回家又遭外婆一頓諷刺挖苦,還被罵作廢料,心裏受不住,晚上睡覺的時候躲在被窩裏,偷偷打開手機。

手機屏幕發出的光亮刺痛陶音哭得泛紅的雙眼,一張小臉上淚水縱橫。

她點開最下面那行的聯系人,撥打了裏面唯一一個聯系人的號碼,将手機放在耳邊聽着裏面傳來的嘟嘟聲。

嘟嘟聲持續了很久,在陶音以為電話接通幾乎脫口喊出“爸爸”時,對面傳來了冷冰冰的機械女聲:“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之後就是一串陶音聽不懂的英文。

剎那間,淚水洶湧而出。陶音不死心,以為是爸爸睡着了,擦了把眼淚又撥打了一遍。

還是無人接聽。

她撥了好幾次,直到手機裏的女聲從一遍遍的“暫時無人接聽”變成了“已關機”。

手機光線太強,眼睛被刺太痛。她哭得力氣漸失,神志慢慢消散,漸漸沉睡過去。

後來她也給爸爸打過很多次電話,只不過一次都沒有接通過,之後不知道哪一次,手機裏傳出的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話語——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後再撥。”

她記得當時自己沒再哭鬧,只是默默地挂斷電話,翻看手機的相冊又看了一眼。

照片裏的自己被陶經國抱在懷裏,臉上的笑容是略帶羞怯仍掩不住的歡欣爛漫,陶經國坐在她身後,對着鏡頭也在笑着,面容間俨然一副慈父的好形象。

她關掉手機,從書包裏拿出作業開始做題,彼時她十一歲,六年級,已經長大了。

狄彥就看到陶音撐着左大腿慢慢站起,低着頭,一步一踉跄地走到旁邊的扶手邊撐着身體,側對着他,看不清神色。

見陶音似乎老實了點,狄彥也不至于再上前給人家幾巴掌,只憎厭地別開目光。

沒想到下一秒,左膝蓋就挨了一記猛踹,狄彥毫無防備,幾個趔趄差點栽到地上。

他扭頭一看,果然是陶音,此時她正穩穩地站在他身後幾步外,事不關己地看着自己。

陶音一開始沒想要偷襲。

她是準備直接站起來給狄彥一腳的。

卻忘了剛才摔得太重,右膝蓋韌帶好像拉傷了,方一站起,猛地一痛,使她不得不挪到扶手邊暫歇一段時間。

誰知道就看到狄彥移開目光的瞬間。

狄彥低罵了一聲,剛想還擊回去,被一直安撫魏展顏的冷菲兒拍了一下小腿。她蹙眉責怪道:“你現在和她較什麽勁,趕緊幫小顏送到醫務室那啊,她摔挺重的,站都站不起來了。”

狄彥忙去照看魏展顏,魏展顏在兩人的圍繞下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陶音猜測應該是在訴說着傷勢。

最終舉牌手的職位被文藝委員向丹丹替代。魏展顏被送到了醫務室,狄彥和冷菲兒原本想照料她一會兒,但由于兩個人今天上午都有比賽,被班主任勒令回去。

“陶音,身上沒事吧?”

辦公室裏,班主任詢問着陶音的狀況。

陶音低頭看了眼腿上的擦傷,回答說:“沒事。”

“沒事就好。”班主任旋開杯蓋喝了口茶,蓋上蓋子嘆了口氣,重新将茶杯放到桌上,“等你妹妹好了些就讓爸媽把你們倆接回家吧,你看你們這弄的,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不小心....”

她這麽說着,忽然止口靜默了一會兒,想到什麽,問陶音:“你要不要去醫務室看一下你妹妹?”

班主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洞悉一切班裏的情況。在這一個多月的觀察下,她敏銳地感應到倆姐妹的關系似乎并不怎麽好,在班裏幾乎不一起說話,魏展顏的朋友還和陶音發生了不小的矛盾。

陶音搖搖頭,輕聲道:“算了,我回班裏吧。”

班主任望着她的神色,嘆了一口氣,擺擺手:“去吧。”

走出辦公室,陶音沒直接回班裏,而是穿過走廊,走去最前面的洗手間。

她邊走邊透過走廊旁邊教室的窗戶朝裏看,整個樓層的教室,裏面都空無一人,椅子歪七扭八地置在桌子旁邊,能想象到他們聽到指令後,興奮不已往外跑的情形。

樓外的太陽比早晨來校時強了些,陽光穿過搖晃的樹葉灑在陶音的面上衣上,風景畫一般,格外美好。

陶音捧着水沖洗腿上的擦傷,她夏天嫌熱,基本不穿長筒襪,都是百褶裙下光着兩條又長又直的腿,就這樣走進校園。

水管裏的水被盛夏裏的光曬得溫熱,剛一觸碰到傷口,就激起了一陣刺痛,陶音倒吸一口涼氣,又接了幾捧水澆在腿上。

回到教室的時候還沒有人,陶音打開了自己座位那邊的電風扇,扇葉開始緩緩轉動,凝固的空氣也開始細微游浮。

陶音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從書包裏掏出化學習題開始解答。

額邊的碎發被扇出的風吹地微微拂動,她做了幾題,有些心煩,合上筆蓋将筆放在一邊。

她雙臂交叉置在桌上,半張臉埋在臂彎裏,半睜的眼皮漸漸變沉,慢慢地完全閉上了。

她是被砸門聲吵醒的,混合着走進的陣陣男生們吵鬧哄笑的聲音。

“熱死了!趕緊開空調。”

其中一個男生這麽說着,走到空調前打開了開關,轉身用胳膊擦了把汗。

放下胳膊時,他透過流至眼睫的汗水看到了正朦朦睜開眼的陶音。

四目相對。

想裝看不到也沒辦法了。他沖陶音不好意思地笑笑,腼腆道:“對不起啊,吵醒你了。”

陶音閉上眼搖搖頭表示沒事,想着回去魏秋芸會不會給她再買個手機。

很煩,很累,很悶燥。陶音頭一回心情這麽糟糕。

一想到回去要應對魏秋芸的質問、魏展顏颠倒黑白的陳述,她就覺得內心像被油鍋裏煎炸一樣難熬,只想一動不動地獨自待在教室裏。

在學校別人把她當透明人,她也只要做好透明人的本職工作就可以,而在家裏,她是一個活體靶子,所有毒镖冷針都盡數往她身上紮,避都避不掉。

運動會才過去一小會兒,那幾個男生是4×400接力賽和短跑比賽的成員,項目排在前面,比完就回來了。

喻風遲也從教室前門進來了,坐到位置上就拿出習題開始做。他什麽比賽都沒報,估計開幕式結束後象征性地坐到觀衆臺上看了一會,然後随便找了個什麽理由走開。

男生愛動,說話嗓門又大,陶音趴在桌子上忍受着他們嬉鬧的聲音,感覺自己胸脯間有什麽在強烈翻滾着,下一秒就要從燒熱的鍋裏滾沸出來。

教室門被“嘭!”地打開,帶着憤怒的重重腳步踏在地板上,一路推開障礙物,制造出了不少聲響。

腳步聲停在陶音旁邊,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壓住情緒,擡目看着來人。

“陶音,我給你機會解釋。”狄彥語氣也明顯壓着一團火,看上去不比陶音的少多少。

陶音看了他片刻,低頭開始收拾課桌上的筆盒:“解釋什麽?”

“解釋你為什麽撞小顏。”狄彥的怒氣有點壓不住了,話音裏帶着刺,“別告訴我你沒長眼。”

“沒什麽,我樂意。”陶音的回答格外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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