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福樓裏又一春

百福樓裏又一春

走出城外的幽靜,進入城內的繁華。

燈火闌珊,高樓亭臺,煙火繁盛。今日不知是什麽節日,許多人都在放天燈,燈升的很高,像閃爍的星星,點點光華映入城中,映紅了女娘們的雙頰,将她們發上簪的鮮花照的更加美豔。

紹芒怎麽也沒想到經歷巨變的厭次城如此欣榮。

百姓并未像她想象中那樣垂目低頸,反而笑容滿面,每人頭上戴花,衣着華麗,整座城樂意無窮。

小販的叫賣聲都在月與燈火中顯得動聽許多,一行人穿過長街,停在一處亭閣下。

目光相對。

林雁聲發自內心地感嘆道:“這裏的人都好有錢。”

陸灼酸的鼻子都疼:“就是,那一個天燈少說得五個銀铢,夠尋常人家用半個月了。”

不僅她們,摩芸也眼紅。

命運真是不公,她小時候可沒這條件,現在也沒。

再這麽下去,她真的要懷疑窮不過三代這句話的真實性了。

比起百姓放燈,她寧願相信這是無眼的老天心血來潮下燈了。

大家一塊兒窮不好嗎?

陸灼已經酸的語無倫次,“賣臭豆腐的都戴花,什麽變-态行為,真是不懂。”

紹芒正想對司翎蘿說話,只是還未開口,頭頂突然砸下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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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伸手接住,花瓣上清澈潔淨的水珠滴在手背上,冰冰涼涼。

她側身去看,只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立着秀致水閣,水閣二樓站着一位容貌絕麗的女娘,女娘身側有兩位陪侍,各自捧着托盤,托盤上數朵鮮花‘玉體橫陳’。

顯然,就是她拿花砸人。

故意的。

紹芒輕輕皺着眉,兩道眉眉頭挨得近了些,她說:“師姐,這些本地人待客好有意思。是風俗嗎?”

司翎蘿道:“算是。”

林雁聲偏愛這些異聞奇錄,很快靠過來,“大師姐,你給我們講講?”

司翎蘿看了看紹芒。

紹芒央道:“師姐,我也想聽。”

司翎蘿神色舒緩,湖面上的潋滟波光還不如她那雙明潤的眼睛。

她道:“幾百年前,第八千八百八十八位人皇女游歷到此,醉入花蔭,神識誤與花神相通,于是與之譜曲吟詩,忘卻凡塵。”

“而當人皇女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在花海中睡了三天三夜,花神就像從未來過那樣回了九重天。人皇女不甘,複又醉酒,夢于花海,卻始終沒能再見到花神,百花開敗後,她受召回皇都繼位,臨走前又去那片花田與花神道別,誰知眼淚落入地上時,花田裏百花迎雪盛放,人皇女折下一朵戴在發上,離開了厭次城。”

“時人将此奉為一段佳話,甚至有人說厭次城的花是花神親手為愛人種下的,可以指引宿緣,所以才有了簪花夜游的習俗。外來人到此,本地人就會為她們簪花祝福。”

紹芒聽她這樣娓娓道來,忽然間回想起在萬妖客棧的場景,師姐也是這樣為她講妖與精怪的區別,她每次說話總能讓人回味多次。

然而,她對這個傳說卻體悟不高,“就算是花神親手為愛人種下的,至今都幾百年了,也不可能還活着。”

別說簪花,就是把花吃了,姻緣線照樣繞道而行。

司翎蘿理解她的想法,思索片息,也道出自己的感悟,“縱然今日之物已非昨日,但其中情意卻是古今相通。”

紹芒對這個說法十分認可,“是我狹隘了。”

她道:“幸好人皇女是醉在花海裏,要是醉在石頭堆,遇個石頭神,那我應該已經被砸暈了。”

司翎蘿:“……”

見無後續,林雁聲急了,“就這?沒了?”

司翎蘿點頭:“是的。”

林雁聲面帶凄然,“早知道是這種結局,我就不聽了。”

紹芒安慰她:“這才是常态,你跟很多人的緣分都沒那麽深,花神的傳說留在厭次城,但她的傳說不一定只留在厭次城,或許她跟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緣分,只不過人皇女身份特殊,才會被人記住。這麽想是不是好多了?”

林雁聲:“…………”

她轉過臉哭了半天。

紹芒不解。

她說的不對嗎?

困于什麽,便否定什麽。

百試百靈。

陸灼拍了拍她的肩,道:“二師姐你真會勸人。”

紹芒正準備換個說法,但就在她們聊傳說的時候,水閣上的女娘已經領着陪侍下來,竹葉落弦般的聲音響在身後,“幾位不是厭次人吧?”

經過這一路的相處,摩芸徹底愛上跟陌生人說話,她站出來,道:“不是。”

女娘一身織錦鶴紋曳地紅裙,搖扇而來,上下打量她們,道:“可要住宿?”

摩芸道:“不然我們五個今晚水上飄嗎?”

女娘不在意她帶刺的話,笑道:“城裏近日有幾樁喜事,來往衆多,怕是不好找住處。”

話說到這裏,她臉上已經寫了一行字:我有路子。

紹芒道:“我們姐妹幾人初來乍到,也不知此地有哪些好的酒樓客棧,若有人指點,再好不過。”

女娘笑意更深,“還是這位妹妹說話中聽,沒辜負我贈花之意。”

紹芒微笑:“依您看,我們該去何處住呢?”

女娘道:“我們這裏有兩家大客棧。一家是悅來,就在城北官衣巷,乃是大宅一座,金絲銀被,紗幔珊枕,無一不有。”

陸灼喜道:“就這家了!”

女娘面露憾色:“但這家不好。”

陸灼瞪大了眼:“這還不好?”

有錢人就該被處刑。

女娘眼尾迤逦,勾着唇角:“鬧鬼。”

陸灼登時住嘴。

那确實不好。

她早忘了自己是修仙的,反正見了水沫以後,她覺得自己修仙不修仙都那麽回事兒。

要是有一日斬妖除魔的重任落在她頭上,那不如整點藥大家一塊兒去了吧。

紹芒順着往下說:“那另一家呢?”

女娘以扇掩唇,道:“方才看妹妹氣度不凡,還以為會些奇門道術,原來也怕鬼嗎?”

紹芒嘆息:“我膽小如鼠。”

女娘道:“妹妹別怕,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一家可不鬧鬼。”

她道:“這一家就在城東,店名叫百福樓,老板叫又一春,客棧周圍要花有花,要樹有樹,住了的都說值!”

紹芒道:“聽起來不錯,阿姐覺得如何?”

司翎蘿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聲‘阿姐’是在叫她。

輕風吹皺湖水。

她說:“厭次城哪裏沒有花和樹?”

紹芒立即道:“我阿姐說的對。”

女娘斂眸。

看來那朵花砸錯了人。

這群人裏主事的是這個看起來活不過今晚的柔弱阿姐。

女娘忙道:“天這樣晚,可再尋不到更好的了,你們外來人不知,最近城中不太平,等這些攤子一收,花燈一滅,百鬼橫行!”

紹芒:“……若真這樣可怕,人不都躲進家裏不敢出來,哪裏能這麽熱鬧?”

女娘沒想到這單生意如此難做,“你們不信?那不如今夜試試?”

靈盤又在發熱。

比在城外時還要熱。

紹芒感應到它的情緒,略一思考,便道:“那不敢,我會吓死的,阿姐,我們還是聽勸吧?”

司翎蘿道:“……好。”

女娘又看了看其餘三位,問道:“不變卦?”

林雁聲和陸灼基本共用一個腦子,想法出奇的一致,“有住就行,不想見鬼。”

摩芸不想跟紹芒唱反調,也應了。

紹芒道:“那我們就去百福樓。只是,天黑不好走路,該如何是好?”

女娘立即将身後那兩位陪侍招來,道:“這有什麽,讓我的人帶路。”

五人被送上馬車時,紹芒掀開轎簾一瞧,那女娘的臉都笑開花了。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但坐上馬車後,林雁聲就覺得不妥,“怎麽還有馬車送客人的說法,她不會要賣了我們吧!”

紹芒道:“安心安心。”

林雁聲害怕:“二師姐,你要是想知道我有幾條命好活,我大可以直接告訴你,就一條。”

紹芒見她真的懼怕,便道:“人家也不白送,待會兒付賬的時候就知道了,只是坑錢的人,不是索命的鬼。”

林雁聲靠在陸灼肩上,一臉死寂。

歷練好難。

到地方後,幾人下了馬車,百福樓外已經有人在等。

陣勢确實很大。

為首的女娘五官豔麗,長裙曳地,親熱地拉着幾人進去。

“我們百福樓有四個小院,八棟小樓,現下小院全都住滿了,餘下西邊小樓上的三間客房,你們五人,三間足夠了。”

紹芒看了看這座古樸的院落,道:“能否先看看房?”

這位女娘當即拉下臉,“我又一春是出了名的好人,客官,我絕不騙你們,那三間房裏有一間還是觀景房呢,但我不多收你錢。”

靈盤更熱。

紹芒道:“也行。”

又一春扭腰走到賬臺前,“客官住多久?”

紹芒道:“按一月算。”

又一春喜上眉梢:“這樣啊。客官打遠處來,不知道我們這裏行商的規矩……”

紹芒找出錢袋:“先給房錢是吧?”

又一春笑逐顏開:“就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果然,她把剛才雇車的錢也算進去了。

一共二十五金铢。

林雁聲聽着都肉疼,但沒想到的是,紹芒面不改色給出去了。

她突然對二師姐有所改觀。

二師姐不會是富家女吧?

她的袋子裏好多錢啊。

上樓後,又一春道:“你們選吧,看誰住前邊,誰住後面,我可說好,不準打架。”

林雁聲跟陸灼抱成一團,選了中間那間。

在中間比較安全。

前面這間正對樓梯,不好。

後面那間在最裏面,也不大安全。

兩人迅速進屋關門。

摩芸也很快選好,進了正對樓梯的那間。

嘭的一聲關上門。

紹芒與司翎蘿四目相對。

看來只能住最後面那間了。

又一春笑道:“那就是我說的觀景房呢,兩位好福氣。對了……”

她道:“子時後不能出門,千萬記住。”

說完,她又一個個砸門,将這句話說了好幾遍,聽起來很嚴肅。

紹芒和司翎蘿走到頭,進了那間觀景房。

屋子很幹淨,甚至還備了筆墨紙硯。

但若用了,一定另收錢。

紹芒道:“看起來不錯。”

司翎蘿挑眉:“是嗎?”

她步子往右一轉,走到窗邊,将窗戶打開。

紹芒跟過去一瞧,眼皮狠狠一抽。

下面竟是一個豬棚。

食槽的位置正對着她們。

大約二十頭豬在棚裏哼哼唧唧。

紹芒:“……”

這就是觀景房嗎?

此刻,又一春正在樓下數金铢。

良知到她胸腔裏串門兒,那兩個柔弱女娘住在豬景房裏不會出事吧?

很快,串門的良知又走了。

又一春心想:都百鬼橫行了,哪家老板還擔心客人活着死了?沒聽說過。

她又高高興興數金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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