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只想你

“我只想你。”

因着趙凡淵斬首的事,整座王城沸沸揚揚,茶樓那幫上年紀的苦呼‘大周亡矣’。

也不清楚他們對趙凡淵是否真心愛戴,不過關了趙凡淵幾天,頭還沒砍下來,百姓就瘋了一樣為趙凡淵喊冤,有些人起先還在私底下說君上不英明,後來同夥多了,就手牽手一塊兒在大街上暢所欲言。

谷岚蹊知道這些後,也沒多說什麽。

內宦吓得連杯盤都拖不住,冷汗津津。

百姓沒有親眼見過吳慈興的死狀,君上也許是為了維持賢德的名聲,也沒派兵去宮外制止,這倒讓那幫平民越發猖狂。

大周瞬間分崩離析。

百姓沉迷辱罵君上,仿佛久醉之人終于清醒那樣,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早知那不是個好君主。

王臣都忙着為趙凡淵續命,連日告假,私下相聚,朝堂上很久都沒有來齊過人了。

這麽說起來,誰都忙活着沒停,卻始終沒人思考大周将來該往何處走。

谷岚蹊聽了信報的內容,心如靜水,未起波瀾。

茶樓裏那幫廢物點心卻也講了句真話,大周當真要亡。

夜裏,谷岚蹊傳了蘇目湘入殿。

冷風寂寂中,蘇目湘來不及換衣裳,穿着單薄,踩月前來。

司翎蘿也不知谷岚蹊為何留下她,便主動攬了侍女的活,要給蘇目湘倒茶添座,谷岚蹊攔住她,将她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拍了拍,“你閑坐着吧,我和蘇大人說話,你聽着也無妨。”

司翎蘿按下心中的種種念頭,颔首低眉。

蘇目湘在大獄裏守了一年的獄鑰,身上寒氣重,唇線緊抿着,不見頹色,卻也不似昔年意氣。

谷岚蹊問她:“這一年如何?”

蘇目湘垂着眼皮,恭聲答道:“一年磨砺,心境開闊。”

谷岚蹊微笑:“磨砺?細說些來,我今日愛聽。”

蘇目湘早明白一個道理,真話只能講給自己聽。

誰管你當下經歷了什麽,又有誰會真的在意你因為這些經歷做出的改變。

真話只能讓人不歡而散,帶來災禍。

人永遠不要說真話。

她道:“在獄中仍是守一方安定,若真有心為國效力,其實不必如之前那樣,執着領軍,行軍打仗,能者居之,不論經驗還是眼界,臣都差得遠。”

谷岚蹊親自将一盞茶送到她跟前。

蘇目湘不敢接,頭和腰一并低了下去,眼睛只看到谷岚蹊衣袍上冷冽的刺繡。

谷岚蹊道:“這杯茶你喝了,我和你好議事。”

蘇目湘面相冷淡,臉上線條細膩,那雙眼睛很兇,王城都說她容貌平凡,在世家女中排不上號,此生嫁不了好人家,這才去了軍營,打着報效大周的名頭為自己掙前途。

原先的話已經說得很難聽,一年前蘇目湘又勸谏趙凡淵,又讓人拿了把柄,盡管人在大獄裏,外邊的罵聲從未停止。

谷岚蹊不知道她眼下的心境,但看上去,她還耿耿于懷。

蘇目湘性子犟,不會讨好誰,愛她的,她百倍千倍去愛,不愛她的,她偏要朝着那人不喜歡的模樣行事,人如頑石,世難教化。

而國公爺家的焦三,簡直左右逢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人都說她品性差,但要真挑她錯處,又找不到實處上。

這樣的兩個人,竟還能攪和到一處去,世事難料。

谷岚蹊道:“今日出了一樁事,和焦拂雪有關,你應當有所耳聞。”

蘇目湘摸不清她的打算,只管否認:“未曾。”

谷岚蹊将茶杯遞到她面前。

蘇目湘明白,這時不接下,那就是藐視君主。

她擡手,恭恭敬敬将茶杯接了下來。

但她也知道,她接下來的不止是茶。

谷岚蹊笑容更深,“事情也不大,焦拂雪和她家二郎打了起來,還打贏了,不過她又被國公爺拘回家打的沒有人樣。”

蘇目湘面露憂色,不覺握緊了茶杯。

谷岚蹊溫聲:“但我看那丫頭詭計多端,八成是裝的,聽說打的板子,我估摸着她墊了不少墊子。今日她被國公爺送來見我,進門時瘸的左腿,出去時左腿好了,右腿瘸了,看來我問的話吓住了她,她忘記瘸哪條腿了。”

蘇目湘滿目憂色,但谷岚蹊分明看到她唇線沒那麽繃直,有些笑意了。

“你喝口茶吧,我還有話要同你說,免得待會兒渴了。”

蘇目湘默然片瞬,飲了茶。

她也想過,這茶裏會不會下了毒,但是轉念一想,君上半夜喚她來,難道就為了毒死她?

她只是一個守大獄的,若君上想殺,只言片語即可讓人行刑,卻不必繞這個大彎子。

蘇目湘猜測,或許和明日的監斬之事有關。

“多謝君上賜茶,臣萬死不辭。”

谷岚蹊嘆道:“我在王座上坐久了,還真爽快不起來,且容我将話說完。”

“焦拂雪說,幾年前,她盜取家中財物離開王城,路遇盜匪,是你出手相救。”

蘇目湘聞言,之前的那一絲笑意很快散去。“……是。”

谷岚蹊瞧着她,見她眉目凝漠,便道:“焦拂雪那個人可沒學過什麽救命之恩的道理,我想,你們即便是在王城的任何地方相遇,她都會如現在一般記挂你,只不過命數使然,恰好讓你們之間有了救命之恩,你何不當錦上添花?”

“君上?”蘇目湘怔怔道:“她和你說的?”

谷岚蹊道:“她怎會和我講這些。這一年你在守獄,她成天往诏獄裏跑,不知情的以為我把國公爺關了,才累人家女娘往裏邊送衣送飯。”

“是,她……”蘇目湘低聲:“我耽擱了她。”

谷岚蹊勸道:“說什麽耽擱不耽擱的話,你們只要互相記挂着,那就都值得,再說了,你不是也沒告訴她,為何要去守獄嗎。你為她做的她還不知道,我一點拙見,還是告知的好。”

蘇目湘一驚:“君上?”

谷岚蹊道:“她可沒對你遮遮掩掩,你想想,她成天巴結着她家二郎,但就因為焦二罵了你幾句,她就生了大氣,不肯依,當街跟焦二打起來了,之後國公府少有她的容身之處啊。”

蘇目湘呆愣,半響後道:“我明白。”

谷岚蹊道:“國公爺見趙凡淵勢大,想跟趙家大郎結親,趙家大郎和趙凡淵的性子一模一樣,焦拂雪若真嫁了去,豈不是羊入虎口。你明知再勸,趙凡淵就要惱你,卻還那麽做,到頭來被撤了職,讓焦大撿了個便宜,頂上你的職務。國公爺确實不想嫁女的事了,開始着手焦大的晉升。”

這一番話讓蘇目湘心服口服,也知道谷岚蹊要處決趙凡淵絕非一時興起。

她什麽都知道。

“拂雪嫁去趙家,必定生不如死。她看上去纨绔無狀,實際心有氣節。”

谷岚蹊道:“你想的周全。有次去國公府,看到國公爺罰她抄經,我當她和以往一樣耍把戲混,誰曉得過去一看,抄的工整誠心,我一問,她就說是為你抄的,還對我說了許多你的好處。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做主,将你從诏獄調出來。”

蘇目湘能想象到焦拂雪做這些事的樣子,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就好像梅樹積雪,清晨陽光一出,雪化在枝頭,水順着花枝滑下去,好似梅花的潸然淚下。

她的心緒永遠被焦拂雪牽動。

“君上想讓我做什麽?”

說了這麽多,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趙凡淵手底下的兵早嘗到權勢的甜頭,不認谷岚蹊這個君上,他們的君主姓趙。

現在趙凡淵要被斬首,周邊幾國蠢蠢欲動,還不知什麽時候就發兵了,她曾跟着趙凡淵征戰邊關,甲胄千斤重,刀碎邊關石,身埋黃沙中,與那些将士也都是過命的交情。

她若肯出面頂上趙凡淵的将軍之位,比任何人都合适。

只是冒這麽大的險,她的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住了。

可谷岚蹊說這樣的話,難道不是拿焦拂雪的性命威脅?

她別無選擇。

谷岚蹊近日行事異常,先是救了張氏女,又斬了吳慈興,現在還堅持監斬趙凡淵,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意。

谷岚蹊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指了指司翎蘿,道:“張家逃荒時丢棄了女娘,後來張厲做了個節度使,也沒想尋回自己的女兒,一直到一月前,張厲通敵叛國,按例斬了他,就這樣巧合,走失的張娘子回來了,我難道要按着律法斬了她嗎?”

蘇目湘對此事有所耳聞,但眼下卻不敢出言評論。

“我保她不行,殺趙凡淵也不行。蘇大人,我現在也疑惑,咱們大周的朝臣和百姓到底想要怎樣的君主。”

蘇目湘立即跪下,“君上……”

谷岚蹊溫笑,“不必這樣,我找你來,是有件事想和你交代。趙凡淵我斬定他了,但我知道,我絕對不可能活着走出法場,那三十萬将士交到你手上,望你珍視,若來日兵臨城下,盡全力就好。”

蘇目湘愣了愣神。

她沒想到谷岚蹊深夜找她,竟然是為了這件事。

谷岚蹊将軍符給她。

蘇目湘只覺得手心都在發燙。

這可是軍符。

谷岚蹊竟然就這麽……給她了。

她想不通,鬥膽問:“君上為何……”

谷岚蹊道:“蘇大人,你認為,趙凡淵不死,大周還有幾年的命數?”

蘇目湘道:“這……”

谷岚蹊笑道:“從我還是皇太女時,就認定君主的使命就是為民為國,可我太自信了,這麽多年積下來的爛攤子,我一個人怎麽收拾得了,大周到底需要什麽樣的君主,百姓到底想要什麽樣的君主,我今生是無緣知道了。”

蘇目湘驀然有些辛酸。

平心而論,谷岚蹊是幾國之中最好的君主,大周是在她手上好起來的,從前都被各國摁着打,她上位幾年,很快有了起色,戰事未斷,但總勢均力敵,不是單方面挨打。

可大周的百姓已經被打壓的習慣了,受到壓迫時不想去改變。

這樣的國家,谷岚蹊是改變不了的。

送走蘇目湘,谷岚蹊就沉默坐下。

司翎蘿也不說話,靜靜陪着。

不行。

她要想辦法。

可這只是旱妖的夢,只要紹芒清醒,用靈盤補好妙樂鄉,讓廖冰绮和靳羽只順利醒來即可。

不對,這也是紹芒的經歷。

一百年前,符離城十萬百姓身中魔氣,生死一線,荊夜玉死身救世,機緣巧合才飛升為生靈神,那些被她救活的人是怎麽說的?

他們說,荊夜玉只是借他們的災禍去尋飛升之機。

她心裏根本沒有凡間的生靈。

他們知道的,能夠飛升成為生靈神,必然是荊夜玉心懷蒼生。

飛升一事難如登天,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例子,荊夜玉身死之時,想的一定是那十萬人的安危。

他們分明知道,卻不肯信。

這些凡人懦弱愚昧,心無恩德,為了逃避生靈神的恩情,竟萬衆一心,否認了荊夜玉死身救世。

他們不願報恩,荊夜玉也沒有逼着他們報恩,他們卻做出這樣無恥的事,說出那樣的傷人之語。

他們以為荊夜玉做神仙很快樂。

但事實并非如此。

荊夜玉心懷蒼生,她成神後看到了神界對人界的冷漠,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奉出性命救下的,卻對她惡語中傷。

當日情形,與現在一模一樣。

終于,谷岚蹊出聲,“明日我送你去蘇府,你跟着蘇目湘,也是個去處。”

司翎蘿知道,這時候的谷岚蹊對她并無情意,救她,是她在捍衛自己的原則。

“我可以幫你。”

夜風吹過,燭火明滅之間,司翎蘿說了這樣一句話。

谷岚蹊聽後面無表情,過一會兒卻笑出聲來,笑意松弛,“過來坐。”

司翎蘿一臉正色,起身走至她跟前,被谷岚蹊拉着坐在腳邊的蒲團上,身子不穩,伏倒在谷岚蹊的膝上。

谷岚蹊又問一句:“你幫我?”

“如何幫我?”

司翎蘿未答,心裏卻想,我雖沒有修為,但會做些仙修法器,難道還制服不了一群凡人?

“反正我會幫你。”

谷岚蹊見她一本正經說這樣天方夜譚的事,不知怎麽,心念一動,伸手擡起司翎蘿的下巴,“若你出現的早一點……”

司翎蘿靜等下一句,谷岚蹊卻不說了,“罷了,你不能鬧,我保你性命不容易,別讓我分心。”

司翎蘿道:“你是怎麽想的?”

她好像從來不了解她。

谷岚蹊挑眉:“我麽,想的很簡單,殺惡人,渡好人。”

司翎蘿攀住她的膝:“那,你殺了惡人,別人也當你是惡人了呢?這些人都看不到你的好,你只為自己和……惦記你的人活,不為不值的人手上沾血,不好嗎?”

谷岚蹊笑了笑,手覆在她發上。

“你說的話我都愛聽。”

司翎蘿抓緊她的衣袍,目光執着:“那是聽還是不聽?”

燈花爆了一下。

谷岚蹊的臉映在火光中,暖融柔和。

“你在這裏好好睡一覺。”

司翎蘿斂眼,慢慢退開,坐直了身子。

她是什麽人,她什麽都不是。

她有什麽資格讓生靈神聽她的話。

這只是妙樂鄉的夢,不是真實的。

她難道以為改變這裏的一切,外面的真實也會有所變化嗎?

谷岚蹊突然将她攬了過去,讓她重新靠回自己膝上。

嗓音低悶:“你此刻想的不是我。”

司翎蘿很确定:“是你。”

谷岚蹊也很确信:“不,不是。”

司翎蘿看向她:“我只想你。”

谷岚蹊隐約察覺到什麽,強調一遍:“我要你想的是此刻的我,是身為大周君上的我,是這樣抱你的我。”

司翎蘿沉了沉眼,擡頭望着她,猝不及防起身,幾乎吻到谷岚蹊的唇邊。

谷岚蹊立即偏頭,垂着眼,“不行。”

一陣風像是穿透了司翎蘿,将她心口吹出個窟窿來。

她難堪又低落,便又退回去,規規矩矩坐好。

次日,谷岚蹊果真去法場監斬。

趙凡淵雖跪着,但絲毫沒有要赴死的恐懼,反而眼色挑釁,對着谷岚蹊獰笑。

他是在賭,谷岚蹊根本不會殺他。

他死了,誰來領兵?

誰來守這個根爛掉的王城。

大周的臣子百姓都想混吃等死,每一個願意做出頭鳥的。

谷岚蹊最大的錯誤就是根本不了解人。

人是什麽?

厄難沒到自己身上,完全可以平和度日。

那些恨他的,被他欺壓的,已經死了,剩下都是愚昧無知的幸存者,對他們而言,敵國比他可怕。

谷岚蹊卻不懂這些。

她以為勤政愛民就能得到百姓的愛戴,她錯的離譜。

能有今日之局面,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要知道他本不想殺她。

立在趙凡淵身側的劊子手都在哆嗦不安,他哪裏敢斬大将軍。

他要是真的斬了大将軍,死後都無顏面對祖宗。

趙凡淵勝券在握,隔着百級石階和谷岚蹊四目相視。

行刑時間已到,谷岚蹊下了令,刑場卻寂靜一片,無人聽令。

觀刑的百姓翹首以待,仿佛已經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谷岚蹊靜坐高臺,望向得意洋洋的趙凡淵。

四周不知有多少埋伏,看起來風平浪靜,實際波濤暗湧。

遠處的閣樓上,蘇目湘随手擰斷一個士兵的脖子,等那士兵舞步摔在地上時,她才出聲:“出來吧。”

焦拂雪揭開床帏,面色不善地走了出來。

蘇目湘轉身,一雙眼溫潤沉靜,“跟着我做什麽?”

焦拂雪淡聲:“我跟着你,當然是要看你做什麽。”

蘇目湘朝她走過去,焦拂雪卻不動聲色地避開,“你以前說要建功立業,難道現在想和趙凡淵同流合污?我知道,我聽我父親和趙凡淵的部下談話,今日要弑君,擁趙凡淵上位。”

蘇目湘停住腳步,“這些事你不要管,朝堂鬥争比沙場還要殺人不眨眼,你讓我……”

焦拂雪牽住她的袖口:“不要。我不想你和趙凡淵為伍,君上光明磊落,若真想建功立業,她才是你應該效忠的人。”

蘇目湘沉沉嘆氣,“我都不知,你這麽喜歡君上。”

焦拂雪道:“我不是喜歡她,我也是千千萬萬大周百姓中的一個,我也希望大周能延續下去,但是君上一死,我們都是階下囚,那些當狗當久了的蠢貨,這點道理都不明白,你要是也變成那種人,我就一頭撞死,省的傷心了。”

蘇目湘從袖帶中找到軍符,“你看這個。”

焦拂雪一瞧,大為震驚。

“你連這個都偷出來了,還說不反?”

蘇目湘嘆道:“你冷靜一些,我上哪裏去偷?這是昨晚君上給我的,不然沒有君上的命令,我怎麽能出得了诏獄?”

焦拂雪一想,也是。

“可君上怎麽會給你這個?”

蘇目湘道:“君上的意思是,今日她會和趙凡淵同歸于盡,讓我暫管軍務。”

焦拂雪道:“趙凡淵手底下那些兵性子刁得很,你到底和他們生死與共過,理應會給你幾分面子。”

蘇目湘道:“我已經盤查過了,有弓箭手的地方都清理了,君上今日斬了趙凡淵,我便代為訓軍,早晚大周……”

她說到一半,窗臺外突然沖進來一個人影,還沒看清她的動作,一把鋼刀已經插到蘇目湘的心口。

血噴濺在焦拂雪的臉上。

她眼皮一熱,一滴熱血從眼尾滑下去。

一道血痕像是劃開了臉上的皮膚。

蘇目湘低頭,只覺得胸口的位置灼燙。

她張口說:“拂雪。”

只兩個字,她就腳下無力倒下去。

焦拂雪呆立着,蘇目湘竭盡全力才抓住她的裙擺,無聲喊她的名字。

她始終立着沒動,以為是做夢。

法場。

谷岚蹊已經下令三次,距離原定的行刑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趙凡淵的笑弧度越發圓潤。

他想,谷岚蹊此刻必定羞愧難當,作為一國之主,卻下令無人聽。

然而谷岚蹊卻面不改色,起身步下臺階。

衣袍曳地,烈陽刺目。

谷岚蹊步履穩緩,行至趙凡淵跟前。

趙凡淵擡頭。

谷岚蹊道:“辛苦趙将軍跪這麽久。”

事情終于朝着趙凡淵心裏想的方向發展。

他那一聲醞釀已久的笑容終于浮現在臉上,“君上明白了嗎?”

谷岚蹊點頭:“自然是明白的。”

三次命令無人聽,她卻像是無事發生,面色淡淡:“趙将軍,一路走好。”

趙凡淵擰眉,正要問什麽,谷岚蹊卻在須臾之間奪了劊子手的刀,又是轉瞬之間,趙凡淵竟然——

人頭落地。

衆人大驚,法場轟亂,連劊子手都吓壞了,跌坐在地上。

人群中有人說:“趙将軍被殺了——”

“她竟敢殺了趙将軍。”

“我們大周要完了!”

谷岚蹊聽着這些聲音,任由血滴在自己衣裳上。

她的視線是在人群中搜索,終于看到了司翎蘿。

這時候,她可能會被亂箭射死,司翎蘿會看着她萬箭穿心而死。

司翎蘿在人群中靜立,心裏有個念頭橫沖直撞——帶她走。

帶她走,用自己的辦法助她重登高位。

她不是分不清虛幻和現實,只是一想到紹芒在旱妖的夢裏都要受苦,她就無法鎮定。

就在她要擡腳往前走時,谷岚蹊朝着她搖頭。

四周哄鬧,觀衆四散而逃,趙凡淵的人頭已經在法場滾了一圈,血流不止。

那臉上的皮膚已經慘白了。

很多人還是第一次看斬首,沒想到就看到了大場面,一國之主斬殺了大将軍。

司翎蘿打定主意不聽,她要——

不對。

她回過神來,發現原本應該埋伏在四周的人都沒動靜。

難道說,事情有變?

谷岚蹊也愣了,擡頭往閣樓那邊看。

司翎蘿慢慢放松下來。

也許,那些人看到趙凡淵死了,就不打算再出頭,畢竟大周不能在沒了大将軍之後再失去君上。

就在她松懈下來時,一道人影飛速朝着法場中央飛去,眨眼之間,一把鋼刀插在谷岚蹊胸口。

司翎蘿瞳孔驟然一緊,疾步跑了過去。

谷岚蹊看着出手之人,陌生極了,結局一樣,她也沒能活下來,可殺她的人她卻不知道是誰。

司翎蘿一掌拍開那個人,抱住谷岚蹊。

那人道:“你讓開!這個昏君必須死。”

司翎蘿聽到這個聲音,心神大震,不可思議地朝着出聲的方向去看,竟然真的看到了……摩芸的臉!

司翎蘿又低下頭,看着懷裏唇色淺白、滿身是血的紹芒。

她怎麽能……怎麽能忘記。

在一百年前,荊夜玉在葬神臺前受刑完畢,她費盡千辛萬苦才保好她的魂魄,只因一個不分是非的修士出現,聲稱生靈神失德,要為天下除害,便一劍劈碎了荊夜玉的魂,讓她前功盡棄。

那個修士就是摩芸的前世。

而剛才,殺了谷岚蹊的人,就是摩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