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是超人

第四十二章 不是超人

生日派對之後, 眠禮像變了個人似的。

白天經常發呆,不再向大人們撒嬌,最喜歡的親親抱抱不再管用。

吃飯也不香了, 就連最愛的焦糖餅幹的吸引力都大打折扣。

卓燦見祂悶悶不樂,想了各種辦法逗小家夥開心,收效甚微。

白天還能找方法轉移注意力,晚上就更難熬了。

眠禮睡覺一定要睡在他懷裏,原本一夜能360度旋轉的睡姿,現在變得異常乖巧,像個假娃娃。

不僅睡着的時候一動不動,丁點聲音就能吵醒。

有好幾次在噩夢中大哭,極度恐懼地尖叫着“不要”“不走”“不……!”。

卓燦喊不醒祂, 急得滿頭是汗,唯有把小孩子緊緊抱在懷裏。

他輕輕拍着祂的後背, 嘴裏反反複複念叨:“不怕不怕啊,禮禮在家呢,沒有人敢傷害你。”

「家」這個字像是觸動了小孩某根敏/感的神經,叫祂哭泣得更加傷心。

卓燦擔心的不得了,卻不知自己能做什麽。

過了好久, 眠禮終于顫顫巍巍睜開眼, 像是不敢确認他的存在似的呢喃:“燦燦……?”

卓燦松了口氣:“嗯, 我在。”

眠禮抽噎着, 小手攥住他的衣領,執拗地一遍又一遍:“燦燦不走……燦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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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燦把祂摟得更緊:“好好,我不走, 我不走, 別怕。”

眠禮學着他的話:“我不走、我不走……”

指代都有些紊亂, 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講給他。

可把老父親心疼壞了。

這一切都是從生日派對開始的。

卓燦不停地回想,當日究竟漏掉了什麽細節。

他印象中還挺完美,吃蛋糕順順暢暢,做游戲也沒什麽岔子。

難道,在他沒看見的角落,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才會導致小眠禮有這種近乎于創傷應激後遺症的反應。

卓燦緊鎖眉頭,一個個打電話過去挨個問:“那天有沒有別人來過?有沒有那種……呃,就是我們都不認識、或者不熟悉的那種人?有沒有哪裏奇怪的地方?”

一直和眠禮待在閣樓上的陶映嘉搖搖頭:“玩得很開心,禮禮和我捏了好多小雪人。”

齊瑞全程在場:“沒印象。小家夥吃過蛋糕就和嘉嘉去玩兒了,直到盧總來了才下樓,中間應該沒有接觸過其他人才對。”

盧頌說:“當天我來的時候大部分人都走了。”

盧頌記得,那天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到場之後看見大部分人都已經回家,還覺得有些冷清。

于是所有人都找不出哪裏出了差錯。

老父親的直覺告訴卓燦,所有人看似完整的記憶中一定有某一環出現斷片。

缺少的這部分,必定與眠禮的異常有關。

正因為過于完美,反而顯得古怪。

只是眠禮不說,神仙的事兒,憑他一己之力,很難找出問題所在。

平時開朗愛笑的小小孩變得心事重重,連幼托班的老師都看出來了。

闵老師在卓燦來接眠禮時,悄悄問小家夥怎麽了。

卓燦苦笑:“我也想知道。”

他要是能知道導致小家夥不開心的罪魁禍首何許人也,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報仇”。

*

讓卓燦感到欣慰的是,眠禮仍保留着某些能像以前一樣開心的時刻:跟陶映嘉玩兒。

倆小孩時有拌嘴,沒怎麽再打過架,大多數相處和諧。

過去的禮禮派和嘉嘉派早就廢除,他們兩個不再同別的孩子玩,擠在自己的小角落。

有時候帶上小陶綿,更多時候嫌一歲的嬰兒太幼稚,就只有四歲和三歲的他們兩個。

唯有在陶映嘉面前,眠禮依舊是那個任□□鬧騰的小屁孩,可以暫時忘記背負在稚嫩小身體上的枷鎖。

祂是棵需要用很多很多愛澆灌的小苗苗,陶映嘉是祂最後的甘泉。

在齊瑞和小慧的婚禮上見過陶家父母後,每每來托班接娃,卓燦都會遇到陶父,還能聊上兩句。

分別的時候,卓燦騎上自己兩三千塊的小電驢,陶父開着大幾十上百萬的好車。

卓燦心态好,并不覺得失衡。

他們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若沒有眠禮,就算以後他結婚有孩子,也不會送來這麽高端的托班。

因為眠禮的出現,才讓人生軌跡有了一點點轉折。

錢嘛,身外之物,夠花就行。

但與小神明的相遇,千載難逢。

眠禮坐在車簍裏,陶映嘉降下車窗。

兩個孩子在托班形影不離黏了一整個白天,分別時依舊戀戀不舍。

眠禮揮着手:“拜拜~”

陶映嘉也努力沖祂揮手:“再見!”

“明天見!”

“嗯!明天見!”

成年人聽來毫無意義的廢話,足足講了十分鐘。

見小朋友馬拉松式的告別總算告一段落,卓燦和陶父同時松了口氣。

卓燦沖陶父笑笑,先往前騎。

騎了一截,眠禮不放心,又站起來拼命揮手:“說好了,明天、明天也一定要見喔!”

祂這麽猛地一站起來,連帶車都不穩了,晃了好幾下。

卓燦吓了一跳,連忙把祂摁回去:“明天得給你買個兒童座椅拴起來才行。”

要是以前,眠禮一定會拒絕的,說自己是厲害的小神仙,才不需要那種幼稚的東西。

但今天眠禮竟然真的乖乖坐了回去,面向前方,又恢複了惆悵。

年紀一只手都夠數的孩子,什麽風什麽雨沒經歷過的,在惆悵什麽呀。

卓燦問祂,祂也不講,重重嘆口氣。

也就一米高的背影,竟然看起來那麽深沉。

入了夏,傍晚的風熱烘烘的,卓燦連短袖都覺得熱,小神仙能調節自身體溫,并不在乎有沒有三十幾度。

凡人感到羨慕。

能有什麽辦法獲得一絲清涼呢?

卓燦想哄祂開心,問,吃不吃冰淇淋?

眠禮點點頭。

卓燦去小店買冰淇淋,電瓶車停在路邊。

他要了兩支巧克力脆皮的,一個樹莓薄荷口味,另一個海鹽芝士味。

包裝很好看,味道聽起來也新奇,可以一試。

卓燦付了錢,拿着冰淇淋往回走。

一看,眠禮趴在車簍上,小手托着腮,望着紅紅綠綠的地磚發呆。

沉沉滿滿的,裝着年幼的心事。

原來神也會如此哀傷。

*

好在,小孩子的心事來得快去得也快。

卓燦都做好長久戰線、開導小朋友的心理問題的準備,幾天之後,眠禮卻恢複了。

還是同往日一樣,天上地下,唯吾獨尊,眠小禮全世界最棒棒。

卓燦覺得自己就像動畫片裏的搞笑人物,剛想松口氣,又被下一口提起來的噎住。

擔憂并未到此為止,他察覺到了另一件事。

——眠禮的神力,好像衰退了。

之所以用“衰退”這個詞,是因為它們并沒有完全消失,還是殘留着部分的。

只不過就算是這一部分,也很不穩定。

祂原本的能力哪些還在、哪些沒了,誰也搞不清楚。

比如祂今天用了某種辦法爬上衣櫃,下來的時候想也沒想直接跳。

要知道,原本祂是可以飛的。

異世界也好,這裏也罷,只要祂有降落的需求,雲霧就會自動自發地出現,安全地裹着祂,絕無半秒鐘延遲。

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過差池。

然而今天,它們都不見了。

眠禮像一個普通的人類那樣,從高頂直直墜落下來。

卓燦剛進門看見的就是這副恐怖片畫面,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兒了,一個箭步沖過去,比守門員還守門員,及時地、精準地接住了小神仙。

“哎喲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別再爬那麽高了!!”

他不再年輕了,心髒脆弱,經不起這麽恐吓。

眠禮不僅不反思自己,還倒打一耙:“禮禮不是祖宗,禮禮是神仙!”

好像正名自己是天大的事兒,遠比剛才差點摔着要重要得多。

“……這是重點嗎!”

眠禮氣鼓鼓。

卓燦投降:“好好好,你說啥就是啥。”

本以為這茬就算過去,眠禮又問:“什麽是祖宗?”

卓燦:“呃,就……就是很重要的人。”

“那好吧。”眠禮完全明白了,大方地點點頭,“禮禮可以當你的祖宗。”

卓燦:“……”

好像完全沒懂吧!

不過眠禮倒也沒說錯,就現在的情形而言,祂真的是他的小祖宗。

比祖宗還精貴。

很明顯,小神明的力量在消退。

同樣明顯,小神明本人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習慣沒有任何改變。

這就是問題所在。

必須有人一直看着祂、幫助祂校正各種普通人類會做的事情,才能防止祂誤傷自己。

為了能給予更好的保護,幫助小神仙适應失去神力的階段,卓燦咬咬牙,放棄績效獎金,向公司請了半個月的假,全天候盯防。

托班老師是很負責,但那麽多孩子,老師不可能面面俱到,難免有疏漏。

特殊情況,必須得特殊對待。

卓燦朝九晚七上班時,被一會兒送去齊瑞家一會兒送去幼托班的眠禮想他。

這會兒天天陪着,眠禮又覺得成天待在家無聊。

總之就是怎麽都不滿意。

老父親能做的都做,先是讓齊瑞把芝芝和桃桃都送來。

最近小神仙去幼托班,很久沒和貓咪們一塊兒玩耍。

貓貓們一就位,三人大戰立刻爆發,追得滿屋子飄的全是毛。

可憐的卓燦,噴嚏一個接一個,鼻子都紅了。

這還不夠,又麻煩小慧聯系陶映嘉的父母,讓嘉嘉也來住兩天。

卓燦沒提前跟眠禮講,想給祂一個驚喜。

小神仙忙着把貓咪們追得上蹿下跳時,有人敲門。

一娃倆貓都停下來,看向卓燦,眼神裏寫着,你怎麽不開門?

卓燦說:“卡密薩馬,我手疼,能麻煩您幫我開門嗎?”

原本小神仙只要一揮手,門就能自己開,現在卻要親力親為。

眠禮騎着芝芝,站在大布偶的背上,顫悠悠擰開把手。

門打開了,陶映嘉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站在外面。

大一點兒的男孩很紳士地鞠了一躬:“小卓哥哥好,禮禮好。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眠禮又驚又喜,“哇——”的一聲撲向他。

倆孩子差點沒都摔到地上去。

卓燦看着兩個小朋友打打鬧鬧的模樣,開心之餘,又有點點失落。

孩子總要長大嘛。

他安慰自己。

*

陶映嘉的媽媽特意買了兩件新的連體睡衣,禮禮是粉白色的小兔子,嘉嘉是橘黃色的小熊。

戴上帽子後,兔耳朵和熊耳朵竟然可以晃動。

兩只小動物并排躺在一塊兒,蓋好小被子,齊齊跟成年人說晚安。

可愛得要命。

他們在幼兒園午睡時總是摟一塊兒,現在也不例外。

就是現在已經是夏天了,再這麽黏着,挺熱的。

半夜眠禮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呢,從嘉嘉熊的熊抱中掙脫開,要起來開窗戶。

小神仙身手敏捷,沒睡醒也不影響手腳并用靈活地爬上窗臺。

然後啪叽踩上睡得正熟的桃桃。

貍花貓嗷嗚一聲炸了毛,剛要給予回擊,就看見眠禮推開窗戶,探出半個身子。

初夏夜晚的風輕盈溫馴,眠禮還沒從睡夢中的燥熱清醒過來,只覺得風吹得好舒服,好想再感受多一點。

祂又往前傾身,桃桃咬住祂的衣角,哇哇嗚嗚:“你在幹什麽!快回來!”

這一嗓子把陶映嘉吵醒了,後者揉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好在男孩身體的反應比大腦還快,在眠禮掉下去之間死死抓住祂:“禮禮——!!”

眠禮這下清醒了,眼神渙散又無助:“嘉嘉……”

陶映嘉半趴在飄窗上,雙手抓着祂,自己也岌岌可危。

“我不放開!你要撐住哦!”

說是這麽說,可他胳膊好酸好酸,手也痛了。

眠禮的體重比正常孩子要輕很多,只有一只貓的重量。

可就算是一只貓,如此緊急的情形下,讓一個四歲多的孩子抱着,也沒那麽容易。

桃桃在這裏幫不上忙,趕忙竄去找卓燦。

陶映嘉急得滿頭大汗。

事實上,他并不知道從這樣樓層的高度,眠禮掉下去、眠禮和自己一起掉下去會發生什麽。

他只知道,絕對不能掉下去。

眠禮想像以前一樣召喚出雲霧,可它們怎麽都喊不出來。

父神……

父神封印了祂可以飛翔的能力。

小孩臉都憋紅了,還是發不了力。

淺色的金光在身周明明滅滅,幽暗如螢火。

陶映嘉比祂先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喊:“你不、不……可以松手哦!我、我一定會救你的!”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迫切地希望能長成大人。

如果是大人的話,就不會什麽都做不到了。

就在隔壁房間的卓燦被桃桃一爪子拍醒,費勁領會貓咪焦躁的意圖時,陶映嘉撐到了極限,不僅沒拽上眠禮,自己也被重力帶着墜落向窗外。

要死了嗎……會死嗎?

死了的話,爸爸媽媽會不會傷心?

以後誰來保護妹妹呢?

男孩想不到答案,能做的只有把更小的那一個死死抱在懷裏。

他們迅速向樓下掉落,靜靜的夜裏沒有人看見這一幕,沒人發現兩個小孩兒葉子一樣輕飄飄地掉下去。

生物的求生本能會蓋過一切。

千鈞一發之際,小神明的金光沖破封印,強行激活。

但它們并沒有聚集出雲霧,反倒是将樓下的花兒召喚出來。

卓燦臉色煞白、心髒驟停扒着窗臺往下看到的一幕,就是樓下花園裏數不清的植物全部長了幾米高,層層疊疊、密不透風交//纏在一塊兒,疊出沒有破綻的網。

兩個小孩子穩穩地被花海托住。

見到他們奇跡般生還,樓上的成年人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一秒鐘後跳起來,拔腿往樓下跑。

花香……

濃郁的、從來沒有體會過的花香兜頭淹沒了兩個孩子。

藤蔓溫柔地矮身,錦簇花團的海平面逐漸退潮,舉着孩子們回到地面。

眠禮和嘉嘉躺在月色下,躺在花中,暈暈乎乎的。

陶映嘉眨了眨眼,不敢置信:“我們……活着?”

他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眠禮咯咯笑起來。

小神仙雙手枕在腦後,好似根本沒把差點發生慘劇當成一回事兒,還挺自豪:“還是禮禮厲害吧~?”

陶映嘉摟住祂,嘆氣:“剛才要吓死我了。”

這是陶映嘉小朋友四歲那年的,一個普通又不平凡的夏夜歷險。

同齡孩子,尤其是男孩兒們,問起夢想時,總是講要當超人,當奧○曼。

問為什麽,就說這樣可以打敗怪獸,拯救世界。

陶映嘉一直覺得他們幼稚。

他是個挺務實的小朋友,早就知道超人什麽的都是騙人的。

他想當厲害的科學家,最好能是宇航員,探索太空的奧妙。

直到這個夜晚,在晴朗烏雲的夜空,和無數俯瞰向他們的花朵之下,陶映嘉也想當超人了。

這樣,就可以保護眠禮了。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自魏晨《分//SHEN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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