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對牛彈琴

阿染久違地做了一個溫暖而安穩的夢。

夢裏出現了很多人,都是阿染熟悉的臉龐。有些人去而複返,有些人死而複生。

如果大家都能活着就好了。

美夢裏的阿染卻異常清醒。每個夥伴離開時,他都陪在身邊。他們離開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些是病死的,有些是自戕的,有些則是活生生被人淩虐致死--可臨死之際的神情卻出奇的相似,一張張或俊俏或豔麗的臉蛋失去血色,變得發灰發青,漸漸染上一種死寂的色彩,再也無法褪卻。

這種顏色深深印進了阿染的腦袋,即便在夢裏,他都無法忘記。

不,其中有一個例外。

那個人出現了,還是那張熟悉的臉,笑起來還是那樣豔麗奪目。阿染像過去無數次那樣,上前拉住他的手。

“我帶你走。”阿染聽到夢裏的自己說。那人比他略矮,身子很單薄,阿染将人背在身上,穿越長而黑的地道,踏過帶着血腥味的階梯,經過漫長的跋涉,終于在前方看到了隐約的天光。

那裏生長着許多花草樹木,連翹,白茸,杜鵑……跟他們的名字一樣,都生機勃勃,欣欣向榮。

可就在這時,阿染卻感覺身體愈發沉重。他背着的好像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這座山狠狠壓着他,讓他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別出去,外面的人都是騙子。”熟悉的聲音裏,是不熟悉的黏膩,“阿染,留下來,陪我。”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

阿染吃力地邁動步伐,可那座山卻越來越沉,越來越熱……

熱?

阿染自夢境跌落,先是感覺渾身暖烘烘的,腰間被什麽東西緊緊箍着。這個姿勢不太舒服,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大片白皙光潔的肌膚。

膚若凝脂也不過如此,阿染看得癡了,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身處何地,只想伸手去摸上一摸。

Advertisement

“一大早就勾引人。”

阿染驀然收回差點就摸上去的手,讪讪笑道:“相思,你醒啦。”

相思哼了哼,語氣有幾分不滿:“若我不醒,豈不是還要被你繼續占便宜?”這樣說着,他的手臂依然攬着阿染的腰,腿依然壓着阿染的身體,緊緊将人抱在懷裏,一點放開的意思都沒有。

難怪最後美夢變成了噩夢,被人用這種姿勢抱着,是個人都睡不好覺。

阿染掙了掙,小聲說自己要起來,相思才不情不願放開了他。

“今天好些了麽?”阿染邊穿衣服邊問。

他的衣裳就那兩套,鐵面送他的給了相思,孟少游借他的又不舍得穿,最後還是穿上了舊衣。

相思遺憾地看着阿染露在外面的皮肉一點點被遮起來,又耿耿于懷地看着從那過大的衣領露出的精致鎖骨,漫不經心答道:“好多了。”

的确如此。比起阿染,相思這一覺睡得異常痛快。他醒得更早些,處理了清晨時分略帶尴尬的小麻煩,就繼續抱着阿染閉目養神,只覺心滿意足,哪怕坐擁天下也不過如此,連傷都好了大半。

阿染仔細看過相思的傷口,又摸摸他的額頭,确認這人已經不再發熱,只剩嗓子尚未恢複,不禁羨慕道:“你好得可真快。若是換了我,得四五天才能好起來呢。”

“那是因為你身子骨太弱,換了旁人,這點傷也不至于養這麽久。”相思伸手拉住阿染的手腕,拉過來跟自己的比劃,“看,你比我瘦那麽多。”緊接着,他便看到阿染手腕上的勒痕,不禁皺起眉頭。

那些傷痕已經發青,看起來分外猙獰,應是有段時日了。

“誰幹的?什麽時候?”

“好幾天了呢。唉,這麽久都沒有客人,再這樣下去,燕老爹非得打死我不可。”阿染抽回手,拉下袖子将傷痕遮起來,苦惱地思索片刻,擡頭看向相思,軟聲央求道,“相思,如果你今天好些了,就教教我彈琴好麽--雖然我還沒有琴,你能教我嗎?”

“誰說沒情了,你不是有嗎?!”相思語氣有些沖,他心裏不知為何煩悶得要命,剛睡醒時的好心情一下子全都不翼而飛。

剛剛還被自己舒舒服服抱在懷裏的家夥,幾天之前卻被人捆起來淩虐--相思再一次真切地認識到,阿染是誰都可以花上少少一點銀子,就能随意欺淩玩弄的對象。

阿染卻渾然不知對面這人心思暗湧,茫然間還轉頭在自己的小破屋裏細細看了一遍,可怎麽找都找不到“琴”的影子。不過他也是個聽過些話本的文化人,不免心中暗忖,莫非這跟那些“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大俠客一樣,也是一種“手中無琴、心中有琴”的高妙境界?

那邊相思糾結片刻,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行了,別的事以後再說。反正我保你日後富貴無憂,你先答應我,這些日子,不許接客人。”

阿染一驚,随即将腦袋搖得撥浪鼓也似,好像相思在要他的命:“不成不成,我絕不答應你。我今天無論如何也都得想辦法開張了。”

“你!”

相思心中惱火,還未說什麽,便被阿染打斷道:“況且,你還沒有養好身子。買藥的錢,買飯食的錢,找大夫的錢……沒有客人,這些從哪裏來呢?可不要說不看大夫這樣的昏話。”阿染語重心長:“我長你幾歲,也比你多在這行當裏混了幾年。即便長得好看,若是嗓子真的毀了,以後也會過得艱難。”

相思聞言一窒,原本想好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過了片刻,才呼出口氣,慢慢嗤笑道:“說什麽比我年長,我都十八了,可不信你比我大。你今年幾歲啊?”

阿染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二十。”

相思瞠目結舌:“我不信,你哄我的吧?你明明也就十六七!”

阿染忙道:“你可別告訴別人啊,我跟客人都說我剛滿十六的。”

相思還是不信。阿染怎麽可能比自己大?他有種微妙的被打擊的感覺。不過很快,他告訴自己,阿染畢竟比自己矮,心下終于稍微舒服了一點。

阿染還在傳授經驗:“對了,你也別說自己十八。把年紀說得小一點,客人會更喜歡。”

會這樣嗎?相思看了看阿染,覺得這張臉羞羞怯怯說自己十六歲的樣子确實很讨人喜歡,而且沒什麽破綻,會讓人心裏癢癢的--嗯?等等。

“不行。”相思面色一肅,搖了搖頭,“不能這麽說,你該直接說你二十。”

“可是……”阿染試圖用親身經歷說服相思。

相思卻将臉一板,頗具威嚴道:“你跟我相比,誰更讨人喜歡一些?”

“……你。”

“那誰說的話更有道理?”

阿染想了想,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認:“你。”

“所以,你聽我的準沒錯!”相思一拍手,得意道,“你讓我教你談情,我就先教你這一招。實話實說,很好。你以後也不要對我撒謊,記住了嗎?”

阿染心道原來學琴還要先從做人學起,細細想了一番,便覺心悅誠服,脆聲道:“我知道了!”

相思滿意點頭:“嗯。你記住,遇到客人,就要先說自己二十。對了,你的衣服領口太大,也不行,要穿嚴實一點。這叫欲拒還迎,懂嗎?我之前看你那櫃子裏有件破棉襖,快翻出來穿上。”

阿染反正現在已經沒有客人,再怎樣也不會更加糟糕,便一一答應下來。

相思終于呼出口氣,他覺得,這下阿染無論如何也接不到客人了。誰會找個二十歲、還穿着件難看的破棉襖的小倌?

然而,他放心得太早了。就在這天,暖香閣的紅燈籠剛剛被點亮的時候,便有一個小厮急匆匆跑了進來。

相思跟上次那樣躲進了櫃子裏。透過薄薄的櫃門,他清清楚楚地聽到,小厮說來了位出手闊綽的大方客人,點名要讓阿染相陪。

阿染歡歡喜喜地出門,留相思在櫃裏咬碎一口銀牙,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終于在起身時不小心撞到傷口,發出一聲抽泣般的嘆息。

是誰?相思拼命忍着差點痛出來的淚花,咬着牙發狠地想,這個混賬,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說:

是的,這對是年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