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醋海翻波

喬相思已經在屋裏獨自呆了許久。

當人獨處的時候,最容易胡思亂想;而一個餓肚子的人獨處,想的東西反而會很單純。

就像喬相思。最開始,他的心中千思萬緒,無數念頭紛紛擾擾。可到了後來,其他雜念皆已淡去,腦海中只專心地想着一個問題--

阿染怎麽還不回來?!

這裏的路不怎麽好認,他該不會迷路了吧?喬相思以己度人。

過了會兒,又開始杞人憂天:會不會出事了?

就在喬相思因為想象中阿染滿臉是血死不瞑目的樣子急火攻心,準備不管不顧殺出去找人的時候,阿染回來了。

阿染沒受傷。這讓喬相思松了口氣。但他很快又心生不滿,畢竟阿染也沒買包子回來--不過,盡管肚子很餓,喬相思還是只花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就原諒了阿染。

因為阿染在向他道歉。

“相思,我在路上遇到點事……忘記給你買包子了。”阿染的語氣是那樣愧疚,好像随時都會再次飛奔出去一樣。喬相思怎麽還能忍心怪他呢?

更何況,半天沒見,喬相思還怪想他的,此時真不願再與阿染分離。

“昨天的剩菜也能吃,何必非要吃包子。”他大方地表示,仿佛一點都沒有為此而生氣,“你遇到什麽事了?”

自己尚能經常出去轉轉,喬相思卻被拘在方寸小屋裏,連外面的太陽都看不到,想一想就憋悶得難受。阿染為了幫喬相思解悶,便将今天的經歷一五一十說給他聽。

“那個戴鬥笠的,不是好東西。”喬相思一口斷定。

“他心腸很好啊。”阿染很認真地為他辯解,“當時那麽多人,只有他站出來救人。世人都不把妓女小倌當人看,他卻不一樣。他面對我,面對那名女子,面對其他人,都是一樣的。”

“但是他吃了我的包子!”喬相思始終對這一點耿耿于懷,酸溜溜道,“喂,你是跟他好,還是跟我好?他吃了我的包子,讓我餓肚子,你怎麽還給他說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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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染哭笑不得,同時又感到羞愧萬分。

他本來一直惦記着給喬相思賣包子,可一見了孟大俠,立刻便把所有的事都抛到九霄雲外,屁颠屁颠就跟着回來了。想起自己還為孟大俠為喬相思找藥而吃醋……是不是自己因為心生嫉妒,所以故意讓相思餓肚子呢?

阿染分析着自己的險惡用心,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但他又想了想,随即釋然。

畢竟,忘記買包子在前,吃醋在後,他就是單純由于發生的事情太多,見到孟少游又太高興,才不小心給忘記了。

我這記性,近來似乎有些不好啊……阿染很快又陷入了新一輪的憂郁之中。

“喂,你還沒講完呢!”

喬相思及時打斷了阿染的神游。阿染幹咳一聲,繼續說了下去。

聽到鬥笠人贈予阿染一件禮物,喬相思才稍稍釋懷,讓阿染把鬥笠人送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阿染取出那枚小竹筒,喬相思一見,詫異地瞪圓了眼睛。

“這是假的?”阿染還以為自己被鬥笠人騙了。

喬相思連連搖頭,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阿染:“你運氣不錯嘛。這是機關巧匠魯大師的作品,一次可發射出一枚暗器,雖不致死,但上面淬了毒藥,能讓中毒者立時昏厥。将它綁在手腕上,又小又輕便,發動時無聲無息,哪怕武林高手都防不勝防。”

“相思,你懂得真多!”阿染情不自禁稱贊道,想了想,又對他說,“要不,你就拿着--”

“打住,我可用不着這種東西。”喬相思不以為然,“人家送給你的,你就收着呗。”又嘟囔道:“這玩意可不好弄到手,想當年我--我聽說有人花了大價錢想買來防身,都無功而返。能輕易拿出來送給陌生人,也不知那戴鬥笠的混賬是個什麽來頭。”

“他是個好人。”阿染再次強調。

喬相思嗤笑:“藏頭露尾,算什麽好人?你看我--”他不自然地頓了一下,終于沒能厚顏無恥地說出自己從不藏頭露尾這樣的話,幹咳一聲,繼續道:“你看我做什麽,繼續說啊。”

阿染沒發現喬相思的異樣,愧疚道:“我當時想着,你一定是餓壞了,便回去買包子,可惜最後還是忘記了。”

“你只擔心我餓壞,就不擔心你跑回去被人打壞?笨!以後不許這樣了!”喬相思嚴肅地斥責,心裏卻在暗自高興,可轉念一想,“咦,不對,你既然特意回去,又怎麽會忘……”

喬相思由喜轉憂,浮現出不妙的預感。果然,阿染随即就興奮地講述了自己偶遇孟少游的始末。

他的臉頰微微發紅,眼睛很亮,語調比平日略高,呼吸也更加急促。喬相思深深看了他一眼,終于沒能問出那個從今天清晨就橫亘在腦海裏的問題。

你是不是喜歡他?

這短短幾個字似乎堵住了他的嗓子眼,讓他沒辦法說出跟那個可怕猜想有關的任何一個字,不免煩躁地撓起了頭發。

阿染自是不會猜到有人在這裏為情所困醋海翻波,只當是喬相思頭皮癢。他倒是還記得早上喬相思說要洗頭的事情,就跟喬相思說了一聲,出門燒了熱水,回來幫他洗頭發。

喬相思的頭發又黑又亮,阿染将它們浸在水裏時,不禁與自己的比較起來。

阿染的頭發細而軟,微微發黃,像是枯草的顏色。長年的饑餓與傷痛令他的頭發失去光澤,如同他整個人一樣黯淡。

喬相思就不同了。除了黑亮,他的頭發還十分柔順,用梳子一梳便能到底,像上好的墨色綢緞一般閃閃發光。

“相思,你的頭發真好。”阿染贊嘆。發絲從他指間流過,癢癢的。

喬相思也癢癢的。一半是因為阿染的話,另一半是因為阿染輕撫他發絲的手--是真的有點癢。

“你喜歡,我送你。”他随口道。

辰國舊俗,青年男女彼此愛慕,往往互贈青絲定情,取“情思”之意。

阿染也知道這一習俗,以為相思在拿自己打趣,幹巴巴笑了笑,專心為喬相思清洗。他非常細心,偶遇打結的發絲,都會耐心理順,用小梳子細細梳開。頭皮處則用指腹小心搓揉,不會用指甲弄傷發根處的皮膚。

“你洗得蠻舒服的。”喬相思覺得自己也該鼓勵一下阿染。

阿染果然深受鼓舞,還告訴喬相思:“我還沒接客的時候,就已經在閣裏做事啦。因為服侍得好,還有客人願意多出錢買我呢。”

喬相思哼哼:“哎喲,扯到我頭發了!真不經誇!”

阿染微微臉紅,放柔動作,不再說話。

可他沉默了,喬相思忍不住又去逗他。

“你說,如果換成別人,比如說……唔,我随便說一個啊,真的就是随便說一個。嗯,就說孟大俠吧。你願意給他洗頭發嗎?”喬相思唠唠叨叨地問。

阿染一愣,猶豫道:“不會吧?”

他的意思,其實是以孟少游的為人,不可能讓自己替他洗頭發。但喬相思卻誤解了,頓時一掃心中郁氣,得意道:“我知道了。但你會給我洗,對不對?”

阿染認識的人裏,現在只有相思受着傷,需要別人幫忙洗頭發。這是一個不争的事實。

“嗯。”阿染毫不猶豫地點頭。

喬相思大感得意。他完全沒有自己是個需要別人照顧的殘廢的自覺,只當自己魅力驚人,讓阿染喜歡得死心塌地,暗地裏也松了口氣,心道:我就說麽,少游長相不如我帥氣,性格不如我有趣,家裏也不如我有錢,阿染這小子眼睛雖有點毛病,可畢竟不是瞎子,怎麽會看上他?

--遙遠的地方,為尋找長輩與幫助朋友而忙得焦頭爛額的孟少游狠狠打了個噴嚏。

喬相思被人伺候慣了,阿染伺候慣了別人。兩個人配合倒是默契無間。洗完頭後,阿染用幹布擦拭喬相思的頭發,想了想,又在鐵面送他的銅手爐裏添了塊碳,放在喬相思身邊。

“真難聞,這裏面放香餅不成嗎?”喬相思道,“我喜歡梅花香餅,你喜歡什麽的?”

阿染愣愣地問:“梅花香餅,好吃麽?爐子裏放餅,不會烤壞掉呀?”

喬相思聞言哈哈大笑。阿染察覺出對方在笑話自己沒見過世面,臉皮一紅,不太高興,還是道:“你用爐子烤烤頭發,仔細冷風吹了頭疼。”

然後就自己坐在床邊,低着頭半晌不說話。

喬相思也有幾分懊惱。自己沒事笑話他做什麽,兔子惹急了還咬人呢--雖然惹急了阿染,他也只是獨自坐着生悶氣,好像比兔子還溫馴無害一點。

“咳,我不是笑話你,我是在想,把餅放進手爐裏,确實會烤得幹巴巴的。你說,之前我怎麽沒注意到呢?哈哈。”喬相思想出了一個很傻的借口,佐以更傻的傻笑,幹笑了兩聲,結果自己被自己傻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阿染無動于衷。

喬相思坐不住了。阿染不理他,比咬他還讓他難受,扭扭捏捏半天,終于是纡尊降貴地朝阿染爬了過去:“喂,大男人不要小肚雞腸。大不了,算我不對行了麽?我活這麽大,可從沒跟人服過軟--”

喬相思頓住了。

阿染沒有在生氣,甚至沒有聽他說話。他在很專注地、幾乎是哀傷地望着手中一枚精致的瓷瓶,察覺喬相思靠近,微微笑了一下。

“這是孟大俠送給你的傷藥。”阿染輕聲道,“相思,我幫你上藥吧。”然後想了想,略帶羞澀地問:“等藥用完,這個瓶子……可不可以給我呢?”

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溺水般的窒息感覺再一次湧了上來。它是那樣強烈而洶湧,這一次,喬相思無法用包括友情在內的任何東西将它壓下去。

這是我送給你的。

喬相思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突然想起,自己與孟少游都送過阿染衣服。阿染将自己的那件拿出來借給自己穿,孟少游的那件卻被好好收着,偶爾才拿出來看一看。

自己送阿染的手爐被他丢在床上,孟少游送他的銅牌被貼身收藏。

我可能是個傻子。喬相思按捺住心髒處傳來的隐痛,認真地想。這件事,必須弄明白不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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