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暗渡陳倉
對不住,相思,我走不了了。
阿染在心中對相思道了一聲抱歉。
恐怕相思還不知道,暖香閣每名娼妓都有一紙賣身契。只要契約在手,無論天涯海角,暖香閣都會糾纏不休。阿染思忖。相思家裏雖然曾經是做官的,現今卻已敗落,即便有舊識相助,也不過比常人過得好一些,難以對抗暖香閣的追殺。想讓相思過上自在無憂的日子,就必須毀掉賣身契。
同時,那件寶物,也一定要交給孟大俠。
阿染掰着手指頭,一件一件盤算三日之後,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要偷出寶物,報答大俠的救命之恩;再毀掉相思的賣身契,還他自由。
至于他自己……
阿染看向窗外。朝陽正在升起,新鮮的陽光灑在院內榆樹的最後一片枯葉上,為它染上一層金色的光澤,一切明亮而又溫暖。
只是,那片葉子幹癟得厲害,歲月匆匆榨幹了它的水分,風雨無情地摧殘了它的生命,它已經走到盡頭,終于承載不住這一縷陽光的重量。
它微微晃了兩晃,終是凋零了。
這天晌午,阿染又被帶到留蘭面前。
他的身體尚未恢複,可既然燕老爹讓他去,他也只能硬着頭皮,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了地方。來到留蘭房中,阿染幾乎站立不住,竟在深秋的蕭瑟冷風裏出了一身汗,火辣辣地浸透了傷口。
留蘭見狀,便十分“好心”地替阿染清潔身體,用粗鹽粒細致地搓洗傷口處的死皮。
阿染小聲嗚咽着。盡管疼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卻沒有痛呼尖叫,只是發出如同受傷小貓般的哀鳴。
“阿染的聲音真好聽。”留蘭微眯着雙眼,仿佛正在聆聽世間最美妙動人的樂曲。直到阿染痛昏過去,才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阿染,以後我要你天天這樣叫給我聽。”
阿染意識游離、半夢半醒之間,猛然聽到這樣一句,一下子又給吓醒了。他不敢睜開眼睛,怕留蘭繼續這樣折磨他,就假裝昏睡,小心調整着呼吸。
裝死可是阿染最娴熟的一門技藝。要知道,暖香閣的娼妓們同時也受着暖香閣的保護,弄死了這裏的娼妓,不像在別處那樣,僅僅賠錢便可以了事。所以,在阿染實在忍受不了客人的折磨時,他會選擇裝死,等客人離開後再“活”過來。
此時阿染就在裝死。他非常小心,也非常努力。留蘭身負武功,對人的心跳呼吸比常人更加敏銳,并不容易騙過。好在阿染勤學苦練多年,終是技高一籌,成功蒙混了過去。
留蘭又獨自撫玩了一陣阿染的身體。阿染死命堅持,不僅從身體,更從精神上強化自己“死掉”的狀态。最後,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已經“死”了,留蘭終于将他自浴盆中撈起,輕輕放在床上擦拭幹淨。
“阿染真乖。”留蘭獎賞似地摸了摸阿染的腦袋,像在摸一條毛茸茸的小狗。阿染忽然想起今早,相思離開時,輕輕印在自己額頭的那個吻,頓時心頭一痛,莫名有些難過。
敲門聲響起。留蘭離開。
阿染偷偷睜開眼睛,眨了眨,有滴淚水自臉龐流下。
真奇怪,連在方才忍痛的時候都沒有哭,怎麽只是想了想相思,就突然流淚了呢?
阿染疑心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點毛病。然而此時突然聽到留蘭的話語聲,似乎正在朝卧房這邊走。他無暇再想,匆匆忙揩去那道淚痕,依然閉着眼睛裝死。
“留蘭大人,寶物--”
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阿染并沒聽到腳步聲。這人定是一名輕功的高手。
留蘭道:“他不妨事,你說吧。”
布料的摩擦聲告訴阿染,此時房中除了自己,還有另外兩人。一人是留蘭,還有一人,就是方才出聲的陌生人。
那人壓低聲音道:“留蘭大人,寶物一直存放在相思樓中,其中機關密布,高手雲集,從沒出過什麽纰漏。屬下鬥膽效仿毛遂自薦,願跟随大人,一路守護寶物。”
留蘭“哈哈”笑了兩聲,似是極為開心:“你果然很有膽量,也很有信心。”
“謝大人!”那人得了留蘭兩句誇獎,受寵若驚,“那……”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我還有一個問題。”又是布料拂動的聲音,留蘭似乎擺了擺手。
“請大人賜教。”
“我想問,你是什麽東西?!”留蘭的聲音陡然變得狠厲,“蠢貨!你可知,正因為你的戒備森嚴,十餘天前,江湖無人知道此物在暖香閣;而現如今,已經有幾批人來相思樓探過!讓你護一件死物都給我弄得人盡皆知,你是不是覺得腦袋不好用,想讓我幫你擰下來換一個?”
一陣桌椅翻動聲,接着是“咚咚”的撞擊聲:“留蘭大人饒命!留蘭大人饒命!”
留蘭冷笑一聲:“你的腦袋雖不頂用,但磕起來卻挺響。看來裏面是空心的。正好适宜當球來踢。”
“咚咚”磕頭聲連綿不絕。不知他磕了多少個響頭,亦不知這人在這片地板上留下多少個血印,終于,留蘭輕哼了一聲:“輕些。你的腦袋留着還有用。”
那人喜出望外,忙謝留蘭不殺之恩。留蘭只慢悠悠道:“既你已經守護寶物十餘天,接下來,那些所謂的江湖俠士都會瞄準你的動向。若我要你護送寶物,你怕不怕?”
“為暖香閣,為留蘭大人,屬下甘願赴湯蹈火!”
“大話便不必說了,”留蘭冷聲道,“若岳聽松到了你面前,詢問你寶物之事,你會如何做?”
阿染第一次聽到“岳聽松”這三個字,隐隐有些耳熟,突聽到那陌生人猛然倒吸一口冷氣,聲音有些發顫:“您是說……岳大俠?”
“難道你以為我問的是随便哪個賣豬肉的‘岳聽松’?”留蘭反問,搖頭道,“愚不可及,無藥可救。”
那人深吸一口氣:“倘若遇到岳大俠,我當立時自絕經脈!”
“總算說了句人話。”留蘭道,“我們後日便動身出發,這兩天你帶着人收拾東西,務必要讓所有尋到暖香閣的人知道你要遠行。”
“可是……”那人顯然有些猶豫,“留蘭大人,那些江湖人并非都是烏合之衆。況且,我聽說首富喬家出天價懸賞這件寶物,喬家少爺勢在必得。如此重金之下,加之長飛樓等勢力魚龍混雜,又有岳大俠在旁虎視眈眈。若讓他們有了準備,提前知道寶物所在,恐怕不妥。”
“寶物所在?他們怎麽會知道寶物所在?”留蘭詫異道,“難道你打算告訴他們不成?”
“您是說……”那人終于恍然大悟。躺在床上的阿染也同時醒悟。
留蘭要以那人做餌,放在明面吸引各方勢力的注意。同時卻暗渡陳倉,讓另一批人馬護送寶物。
如此說來,這人帶領的隊伍裏放的一定是假誘餌--可真的寶物,又會藏在何處?
以留蘭的為人,定然不會随意相信任何人。然而他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只要不傻,所有勢力都會将他與寶物牢牢聯系在一起,将他視為重點人物。所以,留蘭也不會選擇自己攜帶。
阿染暗自盤算。她始終牢記着自己正在“昏睡”,故此特別小心地控制着眼球,防止自己思考的時候被人發現破綻。
那人與留蘭又進一步商量一番計劃。終于,那人告辭離開。阿染也在那人離開一炷香之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阿染醒了?肚子餓不餓?冷不冷?”留蘭殷勤地噓寒問暖。
阿染方才疼得太厲害,此時還有些虛,又在考慮寶物到底藏在何處,實在沒有精力應答,便只搖了搖頭。
“沒有胃口?那可不行。”留蘭湊近阿染,“小阿染要幫我做一件大事,吃不飽可不行。”
難道說?
阿染控制不住地心髒狂跳,順勢裝出一副害怕畏縮的樣子。
“嘻,不用害怕,不是會弄疼你的事。”留蘭越湊越近,隔着眼皮,重重舔上了阿染的左眼,啞聲道,“阿染要幫我看管一樣東西,一樣至關重要的寶貝。等到了地方,我會好好地獎勵阿染。”
“後天這個時候,你在這個地方等我。”這天晚上,阿染認真地對再次偷偷潛入的喬相思說道。
喬相思這次沒見到阿染身上有新添的傷口,暗中松了口氣,聽他如此說,便調笑道:“這算是私奔麽?”
阿染沒有接話,只道:“你一定要來,我有一樣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你。”
喬相思也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麽,臉上一紅,嘟囔道:“還跟我玩這套,你真是……算了算了,你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不如現在就給我,還挑什麽時候?”
“我要到那個時候才能拿到。”阿染正色道,“那樣東西,正是孟大俠也在尋找的‘天下至寶’。”
喬相思一驚,忙問:“你會不會有危險?”
阿染搖頭:“不會的。正是留蘭讓我拿着那樣寶物。到時候,我直接交給你就是了。”
喬相思沉默良久。
天下至寶,正是他拜師的敲門磚。他知道天下第一高手岳聽松正在尋找這件寶物,也知道如果自己能将其奉上,定能獲得他的青睐。
就在昨天,喬相思還苦于自己實力不夠,武功不濟,沒辦法保護好自己想保護的人。如今,正是瞌睡有人送枕頭,他有什麽理由不接受?
雖然阿染之所以将寶物交給自己,部分出于自己的哄騙。可歸根結底,自己得到寶物,阿染也會從中受益不是嗎?
按捺下心中不知為何出現的一絲不安,喬相思記下時間地點,重重點了點頭。
一言為定。
作者有話說:
寫這章的時候,突然想到了鹽水鴨、鹽焗雞……啊,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