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顯神威

從很久之前開始,阿染就總是讓留蘭感到迷惑。

明明過着最辛苦下賤的日子,可那些肮髒與龌龊卻一點都影響不到阿染。他就像淤泥塘裏一頂碧綠碧綠的荷葉,不如荷花那樣娉婷鮮嫩,看起來也一點都不顯眼。可無論如何風吹雨打,哪怕被污水直接潑濺,那些髒東西總是一滾就不見,從不會沾染分毫,這片葉子依然還跟最初時一樣幹幹淨淨。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憑什麽阿染就可以這樣幹淨?

留蘭恨世上的一切人,報複會讓他感到快意,他人的不幸會讓他覺得安慰。他因此證明自己已經變得強大,然而阿染卻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他。

阿染喜歡過一條瘸了腿的小奶狗,喜歡過一只掉了毛的老貓,喜歡聽那些正義之士行俠仗義的故事。他喜歡的東西,不是很弱,就是很蠢。

留蘭永遠不可能變成阿染喜歡的模樣。

可現在阿染身邊,就站着一個看起來既弱又蠢的家夥。

“阿染,怕不怕?”那個家夥還笑嘻嘻地歪着腦袋問阿染。留蘭真想親手撕下他那張恬不知恥的漂亮臉蛋。

“相思……”阿染不知是相信了喬相思的話,還是單純不想繼續争論,他輕輕喚了一聲,自己從喬相思身後走出,上前一步,兩人并肩站在一起。

喬相思驚喜萬分,感動道:“阿染,你不怪我了?”

阿染尚未開口,留蘭已是一聲冷笑:“死到臨頭仍有如此閑情逸致,不知該說喬少爺是勇氣可嘉,還是愚蠢至極呢。”

“短短時間內,你已經把‘死’說了兩遍。你的敵人,一定都是被你說死的。”喬相思雙手抱胸,嘲弄道,“哦,我知道了,你練的一定是死人功,難怪一張死人臉。可惜本少爺命不該絕,今天就打腫你這張臉!”

留蘭怒極反笑:“好,等我将你那張臉皮剝下來,看你還如何口出狂言!”

“口出狂言的是你。”喬相思瞥了他一眼,擡頭望了望天,伸手一指,“你看,那是什麽?”

這絕非無聊的玩笑。

因為此時,半空中已然傳來尖銳的呼嘯聲。

留蘭瞳孔驀然緊縮,擡首望向相思樓:“敵襲!”

然而他遲了一步,絢爛火光已在相思樓上競相綻放,伴随着隆隆炸裂聲響,不知多少道人影齊齊襲向相思樓!

“你知不知道,南水鎮現今有多少武林人?”喬相思事不關己般抱着胳膊,自問自答道,“一千三百四十八人。就在昨天夜裏,南水鎮一千三百四十八名江湖人士都接到一封密函,言明‘天下至寶’藏在暖香閣的相思樓中。當然,放在往常,接到信的絕大多數人不會有什麽動作。可現在,這邊如此熱鬧,你覺得,會有多少人能坐得住不出手一探?”

“虛張聲勢,故弄玄虛。”留蘭冷冷道,“喬家雖家大業大,卻并非武林之人,喬少爺此時又能調動多少高手?一夜之間,根本不可能将上千信箋隐秘送出,除非--”他心頭一驚,額頭已經浮起細密的冷汗。

喬相思手下确實沒有多少江湖勢力,但想要做到這件事,并不需要武功。那些江湖人,無一例外需要住店打尖,而南水鎮最好的店鋪客棧,無一不在喬家名下。留蘭甚至已經可以想象得出這樣的場面:一名武者回到客棧,床鋪上便已悄無聲息地放上了這封密函。

暖香閣之所以能收集四方隐秘,暗中壯大自身,正因其隐于各地風月場之後。而喬家産業遍布全國各行各業,喬相思只要有心,暖香閣能做到的,他同樣可以,甚至尤有勝之。

留蘭進一步想到,喬家此前世代經商,從不涉足江湖紛争。可喬家少爺現如今的做法,是否證明,喬家這個商場上的龐然大物,已不滿足攫取金錢,而要在江湖中争一争自己的位置了?

瞬息之間,留蘭已經做出無數猜測。可時間并不會因他的思索而駐足,就在這短短幾個呼吸的工夫,又有數人湧入。

暖香閣、不,整個南水鎮,如今已經亂了。

可那個掀起整個漩渦的人,既沒有身負絕世武功,也沒有身懷天下至寶,竟然只是簡簡單單說了幾句話,就将幾乎必死的局面扭轉乾坤。

“喬少爺,未免過于自負了。”留蘭已然掩飾好心內的震驚錯愕,只淡淡道,“殺人不過瞬息之間,我們殺了你,自會去震懾那些膽大妄為的宵小之輩。”

“瞬息之間?哈哈。”喬相思好像聽到了天下最有趣的事情,“居然有人要在瞬息之間解決我?哈哈,你們太看不起銀子、不,魯大師得意之作的威力了!”

說話間,守衛們已經逼至近前。喬相思見自己前後左右皆有人撲來,可謂圍得水洩不通,猶自鎮定自若,笑問阿染道:“你怕不怕高?”

“啊……哦,不怕。”阿染緊張地看着四周的人。每個人都兇神惡煞,每個人都殺機畢露,阿染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還能不能留下個全屍。

喬相思得到答案,便将阿染攔腰一摟,對他道:“摟住我脖子,抓緊了。”

阿染不明所以。他頭一次見這樣的場面,心裏只下意識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不要受傷。聽到他如此說,便合身撲上,希冀砍來的刀劍都落在自己身上,不要傷到喬相思分毫。

喬相思摟住阿染,頓覺心滿意足。他睥睨着這一圈撲上來的人,嘲笑一句“烏合之衆”,雙足一頓,霎時已帶着阿染騰空而起。

輕功修為高的人,可以做到攜帶重物飄然而行,不驚起灰塵半點。但喬相思這一躍,固然高度十足,卻算不得多麽精妙。他腳下不說踏雪無痕了,根本就是塵煙滾滾,撲騰起的灰塵甚至迷了周圍人的眼睛,嗆得有些人甚至咳嗽起來。

施展輕功無非是為了追擊敵人,或是躲避攻擊。但能用泛起的塵土嗆到敵人的,喬相思雖不能說絕後,但絕對能稱得上空前。一時間,有些反應慢的守衛甚至愣住--實在是喬相思這一躍十分匪夷所思。況且他是直直向上躍起,無論跳得有多高,仍然相當于原地跳了一下,最終還要落回原地。

見狀,圍在近前的守衛幹脆沒有躍起追擊,而是紛紛手持兵刃嚴陣以待,只等喬相思稍稍落下,便準備揮刀去砍他的腳腕。

然而,此時身處人群之外的留蘭已經察覺到了什麽:“快散開!”他怒聲喝道。

空中,懷抱着阿染的喬相思嘴角微微一翹:“晚了。”

“哐當”一個人的兵刃落在了地上。他以為是自己一時大意。忙蹲下身去撿,可剛剛蹲下,便覺一陣天旋地轉,只覺頭昏眼花,終于眼前一黑,撲倒在地。

“哐當”“撲通”聲連響,待喬相思與阿染安然落地時,周圍一大片人已盡皆倒地不起。

行走江湖初時,喬相思便考慮過自己的安全問題。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喬相思家中何止有千金。他家財萬貫,內心又有雄圖壯志,自然惜命得緊,不會讓自己随便死在哪場江湖紛争之中。

思考過後,他便盯上了巧匠魯大師,斥巨資懇請魯大師為自己打造了一套用以防身的機關--他之所以能一眼認出阿染手中的竹筒是魯大師的作品,也正是得益于這份經歷。

喬相思身上機巧之處不少,腳下這雙靴子便暗藏機關,觸動時便會噴出提前備好的迷藥。那些守衛從未見過如此暗器,沒有及時後退,自然紛紛中招。

受影響的不僅僅是他們。這些人原本沖在最前,此時也是倒在最前面。後面的人被他們的身體阻擋,一時竟接近不了喬相思二人。

原本他們以多欺少,占盡優勢;不料此時,人多反而成了劣勢。昏迷者的身體先鑄成了一道密實的堤壩,保護着阿染與喬相思不被外面的人接近。

喬相思身上可不止這一件機關。兩人落地後,喬相思并沒有放開攬住阿染腰肢的手,而是就勢牢牢摟住,腳尖一點,以極盡潇灑的姿勢,帶着阿染翩翩然轉了個圈。

與此同時,喬相思左手伸出,機括聲連響。便見一蓬銀光自他手腕激射而出,随着身體的旋轉,這一蓬銀光仿佛在他身邊形成一道閃着淡淡毫光的銀環。這銀環擴散開去,衆人耳邊便仿佛傳來連綿不絕的急雨聲--可這聲音卻是從自己身上傳來的。

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已然深深刺入他們的身體。

喬相思沒有去看再次大片倒下的暖香閣衆守衛,他還在回味自己方才那個姿勢。越想越覺得潇灑帥氣,真是滿意至極,只覺連自己都會愛上自己,好容易收斂起面上得色,還是忍不住問懷裏的阿染:“我方才、咳,你覺得方才這一招如何?”

阿染緩緩擡起有點發白的臉蛋,顫巍巍道:“有點……有點暈。”

作者有話說:

阿染是一個有着樸素審美觀的誠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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