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Chapter 10
Low-end Cage樂隊開了第一場live show。樂隊成員們信心滿滿,然而觀看者卻寥寥。演出後,主唱實在忍不住了,在一旁冷嘲熱諷,與吉他手大吵一架。
“操.你媽逼的音樂,操.你媽逼的搞音樂!”他一腳踹翻話筒架,“老子他媽都快沒飯吃了!還他媽搞音樂。”
“你冷靜一點。”吉他手道。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主唱的心穴,他猛地将頭上的鴨舌帽摔在地上,狂躁地發洩:“你們唱吧!你們演吧!老子要餓死了!什麽狗屁追夢,去你媽的理想!老子他媽不幹了!”
“卡!——”導演在臺下怒吼。
燈光亮起。
“周時泱,你的力氣呢?力氣去哪裏了?”導演皺眉,大聲道,“你這叫快餓死了?你這叫被逼進絕境走投無路了?我怎麽覺得你還能多活個十天半個月的呢?!”
導演現在有點後悔讓周時泱進組了。
選周時泱,純粹是看中他的人氣。這部片子雖然是純粹的文藝片,但是投資商也要看演出陣容的。
周時泱要求的片酬不高,又是一線流量偶像,再加上他試鏡的時候表現還可以,導演便點頭同意他進來了。
結果才進組第一天,就這種表現?這才第幾場戲啊,這家夥就NG了六十幾次了?
導演沮喪地揮揮手:“都休息,都休息十分鐘。”
片場一下子喧鬧起來。
導演朝周時泱招了招手,想給他講講戲,肩上卻被人拍了一下。
他有些不耐地轉過頭去。
只一眼,他就瞪大了眼睛。
“舒槐?”
舒槐站在他身後,笑眯眯地:“是我。”
《虛度》的導演她認識,叫袁以聲,是她老朋友了,當年他們還一起拍過《桂冠詩人》。
這人自此之後迷上音樂,後來轉行做導演,專門喜歡拍音樂文藝片,雖然不太賣座,但他一路死磕到底,這些年,也算闖出些名堂。
正因為如此,他對自己的作品一直非常苛刻。
舒槐指了指向他們走來的周時泱,一挑眉:“不滿意?”
袁以聲倒不隐瞞:“是啊。”他見周時泱還遠着,又道,“恕我直言,他還不是個演員。”
“他會變成一個演員的。”舒槐說,“你得有耐心啊,大袁。”
兩人又在原地寒暄幾句,周時泱已經走到近前。
見到舒槐,他毫無預料,直接愣住了。
舒槐對袁以聲說:“你把他借給我幾分鐘吧,我和他說兩句話。”
袁以聲笑着答應了。
兩人走到離片場遠一點的地方,舒槐先提起《洪荒列傳》的事。
“聽說你被人擠了吧?”
“嗯。”
“心裏不難過?”
“還好吧。”周時泱搖搖頭,“因為我本來也不太在意。”
“我比你難過。”舒槐轉頭,直視他的眼睛,“擠走你的人是盛安林,我比你更想把他踩在腳下。你是我手裏最好用的劍,但是你比我更沒有鬥志。”
周時泱有些許愕然,他沒有料到舒槐會這麽說。
“你比他更适合站在位置上。”舒槐說,“論長相,論人品,論學歷,論資質——”
“你就這麽不想去争一争?”
周時泱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想的。”
舒槐定住腳步,擡着眼睛盯住他,再次确認。
“你想?”
“我想。”
周時泱的聲音很清。
舒槐笑了笑,看向不遠處,聚光燈下的舞臺。
“是不是找不到感覺?”
周時泱“嗯”了一聲。
他第一次演這種需要全身心投入、淫浸式體驗表演的戲,跳脫出偶像劇那種模式化的表演方式,他一時很難找到感覺。
舒槐問:“你長這麽大,有沒有過因為太喜歡一個東西做出了一個選擇,結果最後一直在質疑自己做得到底對不對的時候?”
周時泱目光變得深。
“有。”
“努力抓住這種轉瞬即逝的感覺,然後把情緒爆發出來吧。”舒槐一拍他的肩,“你可以的。”
她今天沒穿高跟鞋,下意識去拍他肩膀,有點高,又收不回來了,只能微微踮起腳尖。
周時泱瞳孔裏印着舒槐,笑了,“好。”
舒槐沖遠處一揚下巴,“快去吧。”
周時泱走了兩步,突然轉過身來,沖她一歪脖子,一笑。
“舒總,我有個問題。”
“嗯?”
“你今天過來,是專門為了看我的嗎?”
舒槐:“……”
這要叫她怎麽回答?
“嗯……是的吧……”
她本來想說自己是來這邊談項目,順便來看看他的,但是轉念一想,這種細微之處正是說明自己對他到底重不重視的時候,便改了口。
周時泱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八顆牙齒白白得晃人眼:“謝謝舒總。”
說完就腳步輕快地走回袁以聲旁邊去了。
舒槐在遠處抱肩看他,突然覺得他有點像舒一妍家那條拉布拉多。
看着安心,也很可愛。
她在原地抽了支煙,再慢悠悠走到袁以聲身邊去。
第三場戲第34鏡,開拍。
周時泱的狀态明顯比剛才好了不少。
鴨舌帽下,他下巴的肌肉緊繃,線條硬實,帶着隐忍的絕望與義憤。他用力踢倒話筒架,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狂躁與焦慮,卻又忍不住對自己并肩作戰的兄弟怒吼斥罵。
他沒有像個瘋子一樣尖叫,但是他頸部暴起的青筋已經預示了這種危險的趨勢了。
鏡頭拉近,定格在他的臉上,眼角閃爍,隐有淚花。
“好!這次很完美!”袁以聲激動地喊了停,又大力一拍舒槐的背,“可以啊你!一來就讓他入戲了!”
舒槐被他拍得一踉跄,“還好,還好。”
袁以聲樂呵呵地去和副導演商量劇本拍攝了。
舒槐站在導演機子邊,鏡頭雖然停了,但機子上還定格着周時泱的臉。
燈光從頭頂打下來,臉上的光線因為帽子有些昏暗。但是他的眼睛卻看得很清楚,在昏暗的光裏,依然閃爍着清晰的光。
像是小鹿的眼睛。
而他緊抿着唇,猶疑、敏感、脆弱漫溢,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身體裏破碎了。
舒槐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
*
周時泱坐在舞臺上,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剛才那場戲,花費了他太多的力氣。他很少能體驗到這樣入戲的時刻,像是全身心的靈魂都被人擠走,複而又要用力擠回來,靈魂的工程師除了教師,演員也必須是為其一。
有人叫他一起去休息一下,周時泱搖搖頭。等恢複了一點之後,他擡頭,遙遙看了一眼舒槐。
剛才她問,“你有沒有過因為太喜歡一個東西做出了一個選擇,結果最後一直在質疑自己做得到底對不對?”。
他說,“有”。
她滿意地笑了,臉上又露出了那種久違的自信、驕傲與不可一世來,好像她說什麽話都是對的,她做什麽事都是對的,被嬌寵長大的女孩子,從不需要妥協與将就。
不過,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她露出這樣的神色了。
很多事情,于她而言,已經成了前塵往事,封存忘卻了吧。她經歷了背叛、飄搖、舉步維艱、脫胎換骨之後,重獲新生,那個任性、放縱、傲慢、沖動的小姑娘,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周時泱想起他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那還是很多很多年前,久到她還沒有成為集團總裁,久到她還沒有愛上盛安林。
她穿着精致的公主裙,滿面灰塵,頭發亂糟糟的,坐在派出所的走廊裏。
他獨自辦好手續出來,她還坐在那裏。
看到他經過的時候,她揚起聲音叫住他。
“喂。”
傲慢又張揚。
“你能不能陪我聊會兒天,這裏太無聊了。”
他轉頭看她。女孩的眼睛裏滿是驕縱乖戾,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腿無聊地晃過來晃過去,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卻透露了一點兒局促不安。
他莫名其妙就坐下來。
他陪她玩了一個下午,最後是一個傭人樣子的婦女來接她的。女孩似乎很不高興,被人拉着手往外走,走到一半,她突然拽住來人,轉頭看他。
“你陪我玩了一個下午,你爸爸媽媽都不找你嗎?”
他搖頭,“他們都不在了。”
“不在了?”女孩皺眉,“他們都出差了?”
“不是,”他說,“他們都死了。”
女孩沉默片刻。
“你陪了我這麽久,我給你一些錢,算做你的工資吧。”她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吩咐來接她的人,“哎,方姨,你帶現金沒有?”
那個叫“方姨”的人掏掏口袋,拿出兩千塊錢。
那還是十幾年前啊——周時泱從未看過這麽多錢。
女孩問:“我們回去要花多少錢?”
方姨回:“小姐,老爺子都幫我們買好機票了。”
“那好。”女孩将厚厚一沓錢遞過來,“全給你。”
從拿到錢、收好錢,再到女孩離開,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周時泱再看今天的舒槐,更覺得這麽多年,真的就像是夢一場。
她不是問自己有沒有過因為太喜歡什麽、所以不顧一切地作出過什麽決定嗎?
自己剛才演戲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兩年前,他不顧養父的反對,放棄參加國際肖邦鋼琴作品比賽,轉而簽約景天做了一名藝人的決定。
養父說,他一定會後悔的。
所以他後悔嗎?
有一點吧。
但是,如果時間倒流,他再次要做這個選擇,周時泱想,他一定還會選擇景天。
因為,無論是十幾年前,還是兩年前的那場宴會上,向他伸出手的人,都是那個舒槐的姑娘。
從未變過。
所以,如果她想讓他争,他就去為她争一争。
即便——他更想争的,是她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