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翌日天蒙蒙亮,雲若卻突然從睡夢中醒來,她揉了揉宿醉後有些微漲的眼珠,然後汲着鞋下床,打開窗子透氣。

深秋的清晨,草地上落滿了白霜,太陽還沒出來,霧氣蒙蒙的。

走廊上,一黃衣少女正急匆匆地向她跑來。

“青芽姐,太妃娘娘她……”

思荷話只說了一半便停下,但那泛紅的眼底無不在昭示着什麽。

尚且昏暗的清晨,一切都恍若夢境。

雲若的大腦有一瞬間的停滞,追問道:“……太妃娘娘她怎麽了?又想出去坐秋千了嗎?”

見對方沉默着搖頭,少女的眼淚登時流了出來。

“那是怎麽了?她想吃桃花酥了?”

思荷再也忍不住抽泣起來,上前拉住雲若:“青芽姐,太妃娘娘她去了……”

據值夜的宮人說,寅時還好好的,申時換班的宮人再去看時,人已經走了。

保持着平躺的姿勢,雙手放在胸前,面容也沒有痛苦,若不是沒了呼吸,倒像是睡着了一樣。

等雲若趕去時,汀蘭苑裏裏外外挂滿了白燈籠,宮人嗚嗚咽咽地哭着。

趙嬷嬷跪在老太妃面前,給她擦了擦臉,又換了衣裳,做完這些,又叫雲若別哭,說太妃娘娘走得很安詳,人老了,都得經歷這麽一遭。

“娘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雲夫人,待會啊,你要替娘娘好好勸勸她,叫她小心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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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憋着眼淚,點頭。

很快,得到消息的永順侯一家就進了宮,原本褚書意大着肚子,雲家和褚家長輩都是不希望她來的,但耐不住她執拗,見到老太妃的遺體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竟當場昏了過去。

一直跪在地上的雲若見狀連忙起身,卻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攪動着自己的靈魂,不受控制地,身子踉跄又踉跄,也跟着倒了下去。

雲若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

太醫說她這個時候應該會醒來,所以小慕烊就在她房內一直守着。

寝屋外面放了一個小火爐,正小火煎着太醫開給雲若的藥。

藥已經煎好了,可是因為人一直不醒來,就一直溫着。

小慕烊把手伸向藥罐,想把藥先倒出來晾着,這樣等姐姐醒來就能立馬喝了。

可是剛一觸碰到罐體就被燙得縮回了手,指尖傳來的灼痛叫他紅了眼圈,小慕烊摸了摸耳朵,欲再次向那藥罐下手時,被剛好趕回來的思荷上前阻止了他。

“殿下,小心燙!”

思荷放下手裏為雲若準備的粥,知道慕烊的意圖後,找了塊布墊着,把藥罐從爐子上端下來。

剛做完這一切,床上的人就悠悠轉醒了。

聽到動靜的慕烊連忙跑過去,撲到雲若懷裏:“姐姐,你終于醒了!”

“渴不渴?餓不餓?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說罷,像是怕打擾到雲若一般,又連忙從他懷裏退出來,十分殷勤地噠噠跑到桌前倒了一杯溫水。

“姐姐,喝水。”

然後親眼瞧着雲若接過水杯喝下。

這時思荷也上前,把粥遞給了她,“青芽姐,定是餓了吧?來先吃點粥墊墊肚子。”

雲若接過粥,卻沒着急吃,問:“雲夫人怎麽樣了?可有大礙?”

“太醫說只是憂傷過度,動了胎氣,并無大礙,只是不适合守靈了,開了些安神保胎的藥,現在已經被接回雲府。”

聽到思荷的回答,雲若緊皺的眉頭這才放下,不知想到了什麽,忽而又問。

“我呢?太醫可說我是什麽原因昏倒?”

“太醫說,你也是憂傷過度。”思荷見她一直發愣,又勸道:“青芽姐,快吃粥,吃完了粥,還要喝藥呢,太醫說你和雲夫人都不能再傷心了。”

雲若卻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粥。

不,她感覺自己暈倒,絕不單單只是太醫說的這個原因。

或許跟母親有關,更準确地來說,是跟母親肚子裏的“自己”有關。

“自己”越來越大了,等到二月初,“自己”在這個世界降生,那身為“青芽”的“自己”呢?

世上不可能同時有兩個“自己”,不是嗎。

粥喝了一半,雲若就沒胃口了,這時思荷把湯藥給她。

“溫度剛好,青芽姐,這藥還是殿下煎的,快喝吧。”

雲若擡眼看向慕烊。

小暴君唇角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嗯,姐姐,要乖乖喝完哦。”

雲若只好捏着鼻子,直接一口氣喝完。

喝完了藥,把藥碗交給思荷,思荷端着藥碗和粥碗一起去了廚房。

這時小慕烊掏出一顆糖漬桃幹遞到雲若眼前:“姐姐,吃點甜的。”

雲若接過,這才發現他細嫩的指尖上燙了一個不小的燎泡,周圍還泛着紅,一看就是剛燙傷不久。

雲若拉過他的手,皺起眉頭:“怎麽燙傷了?”

小慕烊支支吾吾,沒回答。

雲若掀起被子下床,翻出櫃子裏的燙傷膏和繡花針,用針挑破水泡後,又給他小心地塗上膏藥。

針尖去挑燎泡時,小慕烊痛得眼淚直在眼眶打轉,雲若去捏他的臉:“痛才好,下次就知道長記性了。”

說完這句話,又想起了老太妃。

她之前還說要見見慕烊呢,現在卻再也沒機會了。

“收拾一下,待會兒跟我一起去祭拜老太妃吧。”

去汀蘭苑的路上聽聞永順侯,她的外公,在早朝時懇求元帝讓老太妃的衣冠葬皇陵,屍骨回老家,乾州。

還說,這是老人家死前最後的願望。

可是還沒等元帝發話,就被那些老臣們駁回,并狠狠訓斥了。

“遺诏如此,若是違背,将來九泉之下,我等有何顏面面對先帝?你這是陷陛下于不忠不孝!”

如此,元帝當然否決了外公的上奏。

為了一個先帝老太妃,與老臣對着幹百害無一利。于是任憑他和父親在大殿上跪了三個時辰,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什麽狗屁遺诏,不遵從又如何?”

四下無人處,雲若看向一旁的小暴君,“小烊兒,我問你,若你以後當了皇帝,你會如何選擇?”

尚且十歲的稚子哪懂這些,他只知道,他想要雲若開心。

“我聽姐姐的,姐姐叫烊兒做什麽,烊兒便做什麽。”

“可如果要你與百官為敵呢?”

“那又如何?”小慕烊看着雲若的眼睛,無比認真道:“姐姐,我不管他們,只聽你的。”

這話說的,倒真符合前世那個恣意妄為的暴君。

雲若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沒有白疼你。”

來到老太妃的靈堂前,雲若點燃三柱香,交給慕烊,“小烊兒,來給太妃娘娘上香,謝她當初慷慨贈食的恩情。”

小慕烊接過,在靈堂前磕三個頭,起身時堅定地道:“太奶奶,烊兒總有一天會送您魂歸故裏的。”

老太妃的遺體并未停放太久,三天後就下葬了,料理完老太妃的後事,把汀蘭苑交給思萱,趙嬷嬷便自請出宮。

她婉拒了雲褚兩家送的金銀和奴仆,只帶着三只貓做伴,回了乾州老家。

雲若抱着二毛,站在城門口目送她離開,懷裏的貓咪像是察覺到離別,伸長了脖頸望向遠方,時不時發出嗚咽。

老太妃的喪葬并未對這座宮城有太多影響,汀蘭苑的白燈籠也很快拆卸。

因為還有一個多月,就是元帝的生辰了。

什麽事都比得上這件事大。

尚衣局早早就開始趕制元帝那天要穿的新衣,尚食局也在加班加點研究壽誕要用的菜式和點心,教坊裏的歌舞樂工更是起早貪黑排練節目。

而皇宮外的大臣們也不得閑,絞盡腦汁思索送什麽讨皇帝歡心的壽禮。

就連慕烊,雲若發覺他最近也越來越忙碌了。

除了上下學,去向皇後和皇帝日常問安,剩餘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殿內,油燈亮到很晚,也不知在做些什麽。

深秋到初冬,日子一天天過着,雲若發覺自己越發噬睡了,經常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可還覺得困困的。

思荷說,可能是因為天氣越來越寒冷的緣故,人也像動物一樣,是喜歡冬眠的。

當初褚書意帶來的雞仔早已長大,母雞甚至還孵化了許多小雞,除了偶爾殺幾只給慕烊加餐外,其餘的雞都好好地養在院子的一角。

趙嬷嬷走後把這些雞和菜園都托付給了思萱。

怕下大雪壓壞雞棚,雲若和思荷一起幫思萱加固雞窩,又整理了菜園裏的枯草。

自老太妃病了後,菜園就荒廢了,如今好好地整理一下,倒像是回到了她還健康的時候。

只是如今,再也沒有老太太慈祥地喚她“青丫頭”了。

回到銅雀宮時已經很晚了,入夜時天空突然飄下細小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起初下得并不大。

白天一不小心睡得多了,到了夜晚反而睡不着了,雲若幹脆從床上爬起來,穿了一件厚厚的披風,也沒燃燈,就坐在窗前,看着這安靜落雪的夜。

再等三個月,“自己”就平安降生了,她也要離開了,到時該怎麽跟慕烊告別呢?

這小哭包,怕是又要哭了。

雲若捧着臉想着,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一道關門的聲響,接着匆匆走出一個人影來。

路過雲若的窗前,雲若才勉強通過身形認出這是小李子。

看他走得匆忙,還捂着裆,一副憋急了的樣子,如今出門,怕是想在後院找個角落去方便。

雲若連忙收回目光,把窗戶關上。

正準備躺回床上時,忽然聽到一道奇怪的叫聲,聲音不算大,像烏鴉被掐住脖子,發出的嗚鳴。

但在這寂靜的雪夜,隔着屋子,還是被她聽見了。

雲若重新打開窗子,等了一會兒,等到雪越下越大了,卻仍不見小李子返回的身影。

再聯合那道奇怪的聲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想了想,雲若還是推開門,手裏拿了個宮燈,決定去看一看。

地上已經被雪鋪了薄薄的一層,靴子踩在上頭悄無聲息。

雲若往後院走了沒多久,就遠遠瞧見一高一低兩個身影立在陰影中,看不清面容。

難道是小李子和慕烊?

慕烊這小子不好好睡覺半夜出來做什麽?

雲若氣勢洶洶地加快了腳步,準備上前去教訓他。

在距離兩人大約七尺時,“小李子”忽地回頭,發現了她。

雲若也因此看清了他。

看清了他臉上的刀疤,以及他手裏,那把還在往下滴血的長刀。

是查邢!

定睛一看,他的腳下還躺着一具屍體!

雲若被這一幕沖擊的猛地後退一步,卻膝蓋一軟跌倒在雪地上,手裏的宮燈一歪瞬間燃起。

火光不斷照耀着查邢那張染血的臉,以及他身後,目光冷而冽的慕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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