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境外奴隸

境外奴隸

書房。

茶杯重重落在書桌，猛地濺出幾滴茶水，是剛剛肖老夫人吩咐讓助理送進來的。

肖必安正在氣頭上，數落大兒子：“我就說聞溪把你寵壞了，你個不成器的東西！怎麽不把你喝死？！你當時怎麽和我保證的？這麽大個項目，你這麽大個人了還被耍得團團轉，你簡直是豬腦子！！豬都沒你蠢！！”

肖闕雲屁都不敢放一個，低頭任老爹罵。

一邊肖鶴雨支着胳膊咧個嘴笑。

肖闕雲看不慣他：“肖鶴雨，你笑什麽笑？你是多有本事？”

肖鶴雨微笑道：“我反正做不出來‘談合作的時候被灌醉稀裏糊塗地從要錢變成倒欠別人一屁股債’這種事。”

“你……”

“砰！”

門猛地推開，肖擱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進來看了一圈，旁若無人地找個地方坐下：“吵着呢？”

肖鶴雨意味深長地笑道：“肖少爺來得挺早。”

肖擱想也不想，說：“不早，怕二叔你等久了。”

肖鶴雨笑了笑，不說話了。

肖擱毫不客氣地對肖必安直言：“你找我什麽事？”

“你有沒有規矩？”肖闕雲讓父親數落了，還讓肖鶴雨看了笑話，正憋着火氣沒處撒，矛頭對準兒子道，“進門不敲門，不喊人，白養你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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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沒等肖擱說什麽，肖必安反倒和氣起來，沒忍住道出實話，“統共你也沒養過幾年。”

這是事實，自肖擱母親離世之後，肖闕雲日日夜夜酗酒買醉，幾乎沒再管過自己的兒女。

肖擱的母親姓舒，叫做舒希。二十多年前，舒、肖兩家聯姻，舒家大小姐嫁給了肖家的長子肖闕雲，不久生下了兒子肖擱。

年輕時候的肖闕雲還是溫柔那挂的，對妻子百依百順，對孩子關愛有加。在舒希離世前，他們一家四口和睦度日，完全稱得上幸福。

一切的轉折點就在舒希，舒希死了，肖闕雲也跟着瘋了。起初是對兄妹倆撒氣，一天餓兩頓是常事，後來妹妹肖搖讓舒家帶走了，肖擱待在肖必安身邊長大，肖闕雲便開始酗酒賭博。

在外面那些時日染了很多不好的惡習，肖必安大發雷霆，關了肖闕雲一個多月，出來以後人看起來清醒了，卻變得很不一樣了。

他做事越來越糊塗，年紀輕輕走了下坡路，饒是肖必安想提拔他也沒處使勁。

不僅懈怠工作，一雙兒女更是被他視若無物，兄妹倆和他慢慢就疏遠了。

肖擱怎麽說也是肖必安身邊帶出來的，肖必安自然清楚這小子脾性，道：“反正他沒規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扯遠了，肖擱，你爸前兩天做的好事你也知道了吧。”

肖闕雲臉色一變，肖擱樂道：“這種精彩的事我當然不會錯過。”

“這混賬東西恐怕讓人賣了都在給別人數錢！！”肖必安一提起這件事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拿棍子給大兒子抽一頓，忍了忍，對肖擱道，“這賬不明不白，算不得數，看你哪天方便，去把賬讨回來。”

肖擱揚了揚眉：“我？我給您讨來？”

肖必安斜眼看他：“你在外面不是一向惡霸作風麽？這種事能難得到你？”

肖擱心道，什麽惡霸作風……流言真荒缪。不過簽了合同允了諾又突然毀約，就有點耍無賴了吧。

肖必安看他猶豫不決，難得溫言道：“你背靠肖家，境內沒人敢和你叫板，你盡管去做好了。”

“哈哈，你以為我怕什麽？”肖擱搖搖頭，哼笑道，“這天底下沒有我不敢做的事。”

肖必安聽了大笑：“好啊，你小子有我當年的風範！這件事我就放心交給你了。”

“您先別急，”肖擱擺了擺手，漫不經心地說，“您還沒說，我給您要到錢了，我拿什麽好處？”

肖必安眼神一暗，露出幾分老狐貍般的算計，道：“你要什麽好處？”

“我來說嗎？好吧，”肖擱站起來，翻了翻書桌上的合同，道，“這筆賬數目不小，我想想……您給我分五成？”

肖闕雲瞪圓了眼：“你真是張嘴就來啊。”

“你閉嘴。沒你說話的份，”肖必安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轉頭問肖擱，“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肖擱說：“吃吃喝喝呗。”

“恐怕不是吧，肖擱，你老實和爺爺說，”肖必安說，“你是不是還和姓徐那家夥鬼混？”

肖擱想也不想：“是。”

肖必安冷下臉：“看來上次我和你說的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了。那個姓徐的不是個好東西，上回撺掇你來騙錢你就沒長個心眼嗎？怎麽現在還要上趕着給別人送錢？”

肖擱左耳進右耳出，把火引到肖闕雲身上，說：“你不想給就找別人辦事，說這麽多沒意思。我爸不就正好？他惹出來的讓他去要啊。”

真讓肖闕雲去，恐怕這債上還能再加一筆。

肖闕雲神情微動。

怕他還真有此意，肖必安揉了揉眉心，讓肖闕雲先出去待着。

肖闕雲憤憤地推門出去。

肖鶴雨支着條腿靠牆，站沒站相，笑呵呵地在一邊道：“爸，說不準侄兒真是拿去吃吃喝喝了。”

肖擱莫名升起不好的預感。

肖鶴雨接着道：“我有個朋友在天安大學校長辦公室任職，前些天和我提起侄兒來找校長辦理陪讀手續的事。”他覺得有意思，笑了笑：“搖搖還沒入學，不知道是給誰的陪讀呢？”

“陪讀”是目前大學熱門的一種入學方式，與指定新生同專業同課程，不需要參加應試考試 ，對一般人而言名額極難拿到，即便拿到也支付不了極其高昂的陪讀費用。

看來肖鶴雨是篤定言鏡在他這裏了。

“二叔，我沒懂你的意思。”肖擱冷靜道，“不管肖搖成績夠不夠得上，她都是一定要進去的，陪讀早晚都是要有的，我心疼妹妹，找個人照顧照顧，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肖鶴雨表情無奈，狀似歉疚地說，“二叔只是關心關心侄兒的感情生活嘛，交了朋友要花點錢也是應該的。”

這倆人說話跟打謎語似的，肖必安皺了皺眉。正在這時，助理來敲門，在外喊道：“董事長，老夫人有事找您。”

“知道了。”肖必安随意應道。

他轉頭對肖擱加重語氣，嚴肅道：“你小的時候我沒管過你，把你慣成這副無法無天的模樣！我給你規劃路線，你要私自改志願，我讓你進公司，你要鬧得雞飛狗跳，這些我不追究，我全都可以不追究。”

“但是肖擱，科研院那群人你別碰。”他擡手重重拍桌，“你敢和他們站一線，我就當你是背叛肖家！”

肖家的崛起要從東元923年說起。

南北完成合并，東郢政府成立。核污染人群被隔離于境外，是境內人心照不宣的禁地。

肖家是郢州本地商戶，在郢州勉強排得上號，與其他保守派商戶不同，幾乎花掉全部身家供給新生政府。

國家遭受重創，境外貨幣制度崩壞，境內也不得不跟着施行貨幣改革，短時間內将紙幣全部置換成虛拟貨幣，線上交易全覆蓋。

法律修定完成的那一刻起，曾經所有的流通紙幣變成一堆廢紙，但稀有金屬礦産的價值是永恒存在的。

肖家作為東郢政府的積極擁護者，擁有進出境外的特權。

與東郢政府一同建立起來的是一道阻隔境內外的“安全牆”，安全牆由通電密網和激光感應裝置設計而成，每隔千米都有部隊駐守，唯一可通行入口由政府派人監管。

前段時間境外病毒肆虐，險些将境內一同淪陷，經過議會讨論，政府下令出入口禁行。

病毒風波過去以後，肖家獲得境內外出入特權，在境外大肆招募體格強健的人群，開啓“尋礦計劃”，允諾帶他們回境內。

利用他們急切想去境內的心理，讓他們暴露在地表去尋找各種稀有礦石，包括曾經的商業街的珠寶店和珠寶加工工廠。

數以噸計的“貨物”運進境內，東郢政府為了掌控這些金屬礦，将肖家成員納入議會，漸漸發展至今兩者早已不可分割。

當初肖家不滿足于此，在議會中紮穩腳跟以後，暗中擴張勢力，權力和財富在這百年間相互成長與補給，長成了參天大樹。

肖家的崛起踏着境外人的屍骨。

“尋礦計劃”使拼命躲藏地下的境外人再暴露于地面，參與計劃的二十萬境外人——超過半數因再受核輻射而死亡。

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境外人，在要求獲得境內通行證時卻遭到了拒絕。

他們給出的理由是“放射性檢測不通過”。

體內含有的放射性物質超過安全範圍，有可能影響到境內人的安全，所以不予通過。

能夠通過檢測的人僅十七分之一。

這件事霎時間引爆了全體境外人的憤怒。

我們冒着死亡的風險給你們尋礦，一句輕飄飄的不通過就想打發我們？

某些激憤的人群在軍事基地舊址找到未完全損毀的炮彈，開始炮轟安全牆，企圖破開境內外屏障，沖出境外，轟轟烈烈地鬧了好長一段時間。

說來可恥，盡管已經看到了境內人的貪欲與惡心，仍然有人願意加入“尋礦計劃”，做放射性檢測，賭那十七分之一的可能性。

這種模式漸漸發展到現在，依然存在。

“尋礦計劃”變成“人才引進”，“人才”當然不是指真正的人才，而是某些特殊職業的招募。

掏糞工人，下水道清潔工，煤礦工人……數不清的空缺職業等待他們。

他們在放射性檢測通過後，就能得到通行證，獲得政府給予的生活補助金，将自己殘缺的一生奉獻給這個職業。

不僅如此，他們不允許和境內人通婚，不能将他們受損的基因繼續污染、擴大。

而他們境外人婚生的小孩也要進行放射性診斷，不合标準的依然要送回境外。就算符合标準，也不能接受教育。

叫“境外人”不貼切，叫“境外奴隸”更加恰當。

境外人有多恨抛棄他們的東郢政府，就有多恨物欲至死的肖家。

兩方對立愈演愈烈。

一百多年前，是東方沿海地區的體面人和需要扶貧的中西部貧困人口。

一百多年後，身份調轉，分別叫境外奴隸和境內居民。

但拯救境外人的運動從來都存在。

東元980年，以肖家為首，與舒，薛共三大家族鼎力。

“核淨化研究”主題在薛家的影響下正式走入大衆視野。

薛家出面将核淨化團隊正式納入科研院項目之一，出資研發和生産能夠改造境外環境的裝置。

那段時間是境內外最緩和的時期。

幾十年的時間裏，境外人摸索出了另一套他們的生存方式，效仿境內，建立境外臨時政府，甚至創建了志願軍部隊，在邊境地區惹出了不少亂子。而薛家的做法極大地緩和了境外人激憤暴躁的心情。

一切看似順利。

薛家一時間名聲大噪，所到之處盡是贊美，境內自發向薛家籌集資金，支持購買其公司名下淨化産品。有了更多的擁護者，薛氏企業擴張加速，在各行業裏橫沖直撞，不可避免觸碰到肖家的利益。

薛家勢頭太盛了，若不加以遏制，等薛家真的研發成功核淨化裝置，那超過肖家就是早晚的事。

他們等不到那個時候。

薛家非常愚蠢，也非常倒黴。

愚蠢在于，不屑于以手段尋求政府的倚靠與庇護。

倒黴的是，他們碰上了二十四歲的肖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