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絲廠

絲廠

這僅僅是一本擺在外頭讓人看的明賬,又是如何找到的藏人的地點的。

隋霜将手裏的賬目放下去,将所有的東西按照原本的位置一點不錯的放好。

自己敲了敲自己的腦子,說:“都在這裏了。”

“傳聞中女諸葛過目不忘,上能治國理政,下能領兵打仗,是萬萬年都出不了的奇才。如今得見,名不虛傳啊。”徐寧妄誇她,不過誇得真心實意,語氣卻很是奇怪。

隋霜看了他一眼,說:“不才,腦子比較好而已,只略略勝你一局而已。”

徐寧妄磨牙,反駁說:“胡說,分明是五五開。”

他們兩個人打了七年的仗,往來鬥了那麽多次,這個話題一開,那可當真是戳到痛楚上去了。

昔年兩軍對壘,還要掂量一下自己說的話,考慮考慮當時的形式。往往是話沒有怎麽說,戰事已經開始了。

可當真是從來沒有過什麽時候,給兩軍主帥一個這樣的機會,面對面站定倒小茬。

“當初第一次作戰是不是我贏了?”隋霜說。

徐寧妄反駁:“那是你耍詐,我後來是不是打回來了。”

隋霜冷笑:“那當初是不是你的副将被我抓了?”

一說起這個徐寧妄就來氣:“我當初不過是把你的手下放城上吊了一天,你倒好,隋霜你居然讓我的副将在城頭連跳了兩天的綠腰!”

隋霜眉眼一彎,補充:“還讓将士齊聲山呼,徐将軍,好不好看啊?”

他們倆都是識大體顧全大局的人,竟誰都沒有在意這裏到底是哪裏,翻賬本就翻了一刻鐘,結果兩個人翻舊賬翻了兩刻鐘不止。

“那最後那一場仗呢?”隋霜忽然問。

徐寧妄那雙綠色的眼睛忽然一愣,轉而顯出一點深色。

而就在此時,那個去滅火的陸佑揌,終于匆匆忙忙的跑進了書房。

他伸手一推門,房間內規規矩矩,空空蕩蕩。

陸佑揌滾了滿頭的熱汗,一張臉被火燙得發紅,早就沒有了當初的風流勁兒,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這才反應過來可能會發生什麽事情。

他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急忙檢查自己設的那根暗線,看到還在,才大大的松了口氣。

整個人剎那間軟在了太師椅上。

而此時的隋霜和徐寧妄,正蹲在書房的大梁之上。他們兩個人彼此緊挨,隋霜不會武功,身子又弱,在這梁上極難站穩。

徐寧妄得使勁抓着隋霜,才不讓她掉下去。

隋霜體溫低,驟然貼上這麽一塊烙鐵,捂得她哪哪都不得勁。

“別動。”徐寧妄拿氣聲和她說,因為貼的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說話時喉結的滾動。

隋霜冷着一張臉,耳邊細細密密的炸起了一排雞皮疙瘩。

徐寧妄看着她通紅的耳垂,不知怎的有些許的愣神,忽然用特別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副将那事,謝謝你沒有殺他。”

隋霜垂了眸子,張嘴但沒有出聲音,用口型說了一句:我也是。

那個被吊了一天的小将士後來給她端了很久的藥,最後她死的時候,哭得還挺傷心。

一時無言。

梁下的陸佑揌歇夠了,站起身來,在書房裏左右轉了幾圈。忽然抽出了其中的一本書,側身向裏去掏,才發現那裏竟然有個很小的隔間。

陸佑揌從裏面拿出來一個銅制的方盒,左右仔仔細細看過,才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了一把鑰匙打開。

這是那本記暗賬的賬本!

隋霜在梁上蹲的腿都麻了,她細微的轉動了一下腿,房梁細微的咯吱一聲。

陸佑揌拿着賬本的手頓住了,他慢慢的放下了賬本。

“咚咚咚——”門外管家敲門。

“老爺,我們找到放火賊了!”

陸佑揌再顧不得其他,趕緊将賬本重新放回原處,隋霜兩人也順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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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兩人悄悄回了縣令府中,徐寧妄才問起隋霜:“你是如何通過明賬推算出位置的?”

隋霜将手展開,交給春桃,春桃替她細細擦起手指。

她這才慢悠悠的說:“是因為糧食。”

民以食為天,無論将人藏得何等的隐秘,都是要吃飯的。這些飯錢是過了明路的,走的都是添香樓和幾家酒樓的錢,故而是記在明賬上面。

而經過賬本兒一看,才知曉這陸家可當真是富可敵國,僅僅一個小小的烏縣,就有近半數是他們家的産業。

産業雖多,但經過隋霜的一一比對,卻發現有些地方的餐飲開銷同其他地方比起來,要高出不少。

隋霜将那幾個名字一一道來,到最後一個,竟是一座建在山中,已經半成荒廢的絲廠。

“小姐,您如今這樣動作,咱們會不會吓得那個姓陸的,打那個草什麽什麽。”春桃不太懂這些,只替她操心。

隋霜卻笑了,她用熱乎乎的手搓了搓春桃的臉,說:“打草驚蛇是麽?”

春桃嘟着嘴乖乖點頭。

隋霜自己抓着毛巾,往脖頸處擦了擦,徐寧妄呼吸的感覺好像還黏在上面,一邊擦一邊說:“我就怕不打草驚蛇呢。虛虛實實,我在這裏出力折騰,這群人也別想安枕無憂。”

他們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隋霜打了個呵欠,安排徐寧妄:“昨天晚上那些看守肯定嚴防了一夜,今天正是疲憊不堪的時候。咱們今天中午出發,就先去防備最為松懈的生絲廠。”

轉而時間到了晌午,隋霜同徐寧妄出了門,這縣城不大,不消多久,就已經到了目的地。

此處的生絲廠在山林之中,百姓說是因為當時的商人手頭錢財不夠,才放棄平地,改買山地,但是山地交通不便,運輸更是困難,故而後來就變賣荒廢了。

相關的消息和陸家是沒有半點的關系的,若不是隋霜背住了賬目,他們恐怕要找到這一處位置,也是難上加難。

可是等到隋霜來了這裏,卻一點也看不到荒涼的樣子。這裏也就外表顯得舊了一些,窗戶即使是被遮住了,還是能隐隐窺見一旦裏面的情行。

果然如隋霜所料,正當晌午,昨天徹夜守值,如今這會兒吃了飯,更加昏昏。

這生絲廠極大,隋霜罕見的喚出了兩名暗衛,四個人趁着午間檢查松懈,混到了絲廠之中。

********

待到一個時辰之後,幾人出來再次碰面。雙方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在場的四個人都是見過血腥的,誰的手都不幹淨,可即便是走出了這麽遠的距離了,那股子惡臭的人味兒好像還在鼻尖萦繞。

隋霜率先想要開口,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呢,先是幹嘔了起來。

暗衛裏的女子想要上前攙扶,卻被另一個攔住,就見徐寧妄過來,扶了一把隋霜,給她遞了水袋。

兩個暗衛心領神會,自行退下。只留隋霜和徐寧妄留在原地。

“春蠶到死絲方盡。①”隋霜吐得兩個眼眶通紅,恨聲開口:“這絲廠的名字實在是取得好,蠶吐絲結繭,人殺蟲取絲。在這裏蟲子和人又有什麽分別!”

人迫害人,自有一套冰冷的手段。

隋霜從知曉烏縣賣人求財這件事情起,自以為已經知曉全部的荒謬之事。

她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烏縣滿城皆是男丁,連個年過四十的村婦,下至□□的女童都沒有。

她早該想到的,泰山姑子、揚州瘦馬、大同婆姨、西湖船娘②,這些都是年輕的女人或者女童。可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呢,又要做什麽呢?

隋霜又想起了剛剛看到的場景,人肉腐爛的臭味,奶的腥味還有那瘋瘋癫癫的哭喊。隋霜咬緊了牙冠,氣得渾身發抖。

“我當年拼死救下來的百姓,就是讓你們這麽禍禍的?”

一個女人,生下來受父母教養,壓于家規之中;出嫁沒有選擇,全憑運氣做主;在丈夫家中,丈夫不再便聽公婆,丈夫在的話就要百般讨好。

那凄厲的哭喊猶在耳畔,女人生下了男人,可是男人卻如此的對待女人。

“我要陸佑揌死,要盧德勝死,要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給這些枉死的女人陪葬!”隋霜只覺得怒上心頭,眼前一陣一陣的發着黑。

她是個沒什麽情緒的人,鮮少有過這樣的波動。

徐寧妄扶住了她的肩膀,看着她通紅的眼眶,她在為那些女人悲傷麽?他想。

她不在意自己,寧願以身為餌誘使他出兵,如今卻在為那些不相識的人,難過麽。

“隋霜,你冷靜點。想一想現在的處境,我們在烏縣無權無勢,你也不是上輩子呼風喚雨的女諸葛。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祈福使要如何救這麽多人?”徐寧妄企圖讓她清醒一點。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好像第一次看清這個人。又好像有點着急的,想要阻止她這樣做,以維護自己心中的某些認知。

某些,他和隋霜都對着天下百姓不屑一顧的認知。

可是隋霜卻是冷笑了一下,她擡起頭,肩膀挺得非常直,手指着絲廠的方向。

隋霜平靜下來,緩緩開口:“剛剛在那裏,那些人說,再過十五日,這些人就會像待宰的豬一樣,被以各種渠道殺掉、賣掉。”

“我不救她們,誰來在十五天以後讓她們活?”

隋霜反問:“徐寧妄,你是第一天認識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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