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玩伴
青右依舊住在穆铮那間向陽的屋子裏,雖然擠了點,也沒人再提遷居的事。
倒是碧雲偶爾向素月埋怨,“既然不要住人,幹脆改成雜物間算了。”
女孩子家總是有許多雜七雜八的物什,可憐碧雲與素月合住一間,雖然感情篤睦,私人空間卻着實不夠。
素月呵呵道:“你敢說,你就去說吧。”
她還真是不敢。碧雲立刻變得垂頭喪氣,雖然世子爺性子不算壞,可也不是人人都敢和這位閻王搭話的,何況還關系到世子的娈寵。
罷了,多一間就多一間,寧可空着,總好過為這個惹得穆铮不快。再說,以後說不定還派得上用場——譬如說,兩個人吵了架,青右那小子說不定還得回來呢。
素月聞聽她的想法,卻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我看未必,真嘔了氣,他哪還能留在府中,讓咱們一下子就找見他?”
倒也是,離家出走可不是說着玩的,換了青右的性子,怕是真做得出來,難為世子爺還能百般優容。
碧雲深以為然的點頭,只覺世間萬物莫不自有定數,譬如世子爺與那孩子,便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想想亦是有趣得緊。
青右當然知道穆铮對自己好,為此他心安理得,唯一的不足之處是穆铮總逼着他喝那苦藥——雖然在穆铮的強烈要求下,顧朝生将方子進行了調配,努力中和了那股難聞的藥氣,但總不可能變得和蜜餞一般酸爽可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青右只能捏着鼻子将湯藥灌下去,好處是完成了穆铮的要求之後,他就可以向穆铮索求更多,并且毫無顧忌。
青右不得不承認,穆铮的皮相是他最最中意的那一款,是以盡管那一夜的滋味并不十分好受,他也未肯退縮,依舊厮纏着穆铮不放——況且聽青葉說,熟能生巧,那種事的妙處是要多多練習才能體會出來的。
可惜穆铮不總是願意答允他的要求,青右使出渾身解數死纏爛打,十回裏穆铮也只願同他膩歪三兩回,美其名曰為他的身體着想。
青右不免有些怏怏,他覺得自己健康的很呢,本來就不似凡人的肉體脆弱嬌嫩,偏偏穆铮總是束手束腳的,讓人不能盡興。
近來因忙着上巳節出游之事,九裏苑諸人亦有些亂亂,碧雲見青右閑着,因向他道:“你去把前天二房拿去的那個纏枝紋青瓷碗碟取回來,說是裝枇杷果子的,怎麽果子沒看到,盤子也沒了。”
黃夫人素來有些小性,拿着大房的便宜去補貼娘家,雖然是些小事,碧雲見了總歸不平。況且那青瓷骨碟是成套待客用的,獨獨少了一個成什麽樣子。
青右答應着,換了一套幹淨衣裳就朝月洞門走去。
這廂碧雲仍忙着手裏的活計,就見素月大步走來,蹙眉問道:“你适才吩咐他做什麽?”
碧雲頭也不擡,“沒什麽,去二房把咱們的東西要回來罷了。”
素月一聽便着了忙,立刻叱道:“胡鬧!怎麽能叫他去?”
“有何不妥麽?”碧雲仍是不解。
真是糊塗,素月恨鐵不成鋼的點了點她的腦門,“不想想青右是什麽身份,他是好到外頭去的?別人問起該怎麽回?”
何況黃夫人與安夫人向來不對付,這回若被她揪住把柄,只怕會對大房不利呢。安夫人素來是好面子的人,事情不捅出來她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若被黃氏鬧到嫂嫂跟前來,安夫人只怕會勃然大怒,将青右趕出九裏苑也未可知呀。
碧雲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囑托,裏頭竟有許多關竅,便也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我、我一時考慮不周,現在咱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當然是趕緊把人撈回來呀!”素月沒好氣道。
兩人提着裙子急急地跑出九裏苑,從垂花門外張望過去,哪裏還看得到青衣小厮的身影,只怕人已經走遠了。
青右初來乍到時,也曾由兩人引着在府中轉了一遭,雖然只是約略瞟了眼,模糊還記得二房大致的方位。
站在院門口,本來躊躇該從哪一邊進去,還好一個面相伶俐的丫頭認出他是大房的人,招了招手讓他過去,“誰叫你過來的?”
青右将碧雲的吩咐轉述了一遍。
黃夫人為人苛刻,下人卻不像她那樣喜歡占便宜,丫頭擡了擡下巴,“随我過來。”
骨瓷碟就擺在香案上,裏頭還放着幾個壽桃。丫頭将東西取出,把盤子放到他手上,可巧另一邊有人叫喚,因向青右輕快說道:“你認得出去的路吧?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
青右骨子裏不太喜歡麻煩別人——當然,麻煩穆铮是沒關系的——因點點頭,“姐姐放心去吧。”
女孩子像一只蝴蝶翩跹而去,青右走下了回廊卻犯起了愁:他那分不清左右的老毛病又發作了,從外頭看約略還記得大概,裏頭到處是郁郁蔥蔥的草木,随便一望便花了眼。
青右無奈,只得硬着頭皮往前走。穿過青石小徑,便來到一處廣闊的庭院,一個身穿煙藍夾袍的大孩子正在槐蔭下踢毽子,看去比青右小了幾歲,比穆铮更是小了不少。
青右正欲上前問路,大孩子驀地瞧見他,警惕道:“是母親讓你過來探察的嗎?”
不知他所說的母親是指何人,青右只能一聲不吭的站在那裏。
哦,原來是個傻小厮,怪道瞧着眼生。穆钺雖才至九歲,到底比之初出茅廬的小妖怪多了幾分心智,他招了招手,“過來。”
青右聽話的上前,他認不出穆钺的身份,不過瞧見他的衣裳,便知他與自己不是一類人——不對,他就不是人。
穆钺向他展示手中毛茸茸的物事,不知用什麽鳥的羽毛制成,彩色缤紛,在日光下灼灼生輝。他以目示意道:“你會踢毽子嗎?”
青右根本不曾見過這種東西,方才見他耍了幾下,模糊卻覺得十分有趣,因點點頭,“不會,但是我可以學。”
“那好,你來陪我頑。”穆钺興沖沖的扯起他的袖子。
原來這位便是黃氏所出的幼子。黃夫人心氣高,見穆铮在老太太及幾位叔伯面前處處得臉,老早便氣不忿,大的那個自小便不好讀書,老早就棄文從武,黃夫人只能将心思放在小的一個上,日日督促着他發奮苦讀,務必要勝過穆铮這位長兄才是。
可是小孩子哪有不貪玩的,黃夫人拘束嚴密,穆钺也練就了一套鑽空子的法門,得閑便到樹蔭下松散松散,無奈那些侍從們個個畏懼黃夫人脾性,除了裝聾作啞,卻沒一個敢同他作伴的。
所以穆钺見了青右這個新來者才格外高興,且不知為不知,他不是這院裏的人,更加不必懼怕責罰了。
青右本就不傻,照貓畫虎,看多幾遍就會了。他雖年長,但身體柔韌,舉動靈活,現學現賣,踢起毽子比穆钺這個孩童更加運轉如意。
穆钺看着不免有些妒羨,嘀咕道:“還說不會,這不是很厲害麽……”
青右憨憨一笑,摸着後腦勺,神情亦有幾分得意。
小孩子畢竟學不會心胸狹窄那一套,穆钺很快就氣平了,重新鼓舞起精神,“咱們再來,我就不信贏不過你。”
兩人正玩得高興,外頭黃夫人尖利脆薄的聲音忽然響起,許是在同身側的仆婦說話,“钺哥兒這孩子總是要我多操心,他老爺還嫌我約束太嚴,你們哪知道我的難處!他若肯潛心讀書,不再躲懶,我哪用得着費這些精神……”
仆婦陪着笑臉道:“夫人的苦心,小少爺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黃氏嘆道:“但願如此。”
見有人前來,穆钺頓時着了忙,若被黃氏發現他在玩耍可就慘了,毽子好辦,随手扔到樹下就是,倉促間想将一個大活人藏起來卻難。他想讓青右到房裏躲一躲,又怕黃氏眼尖發覺,只得推搡着他道:“你快出去,別讓我娘看見。”
青右不解有什麽好隐瞞的,但見穆钺神色惶恐,他也只得拿起碟子準備出去。
才出院門,迎面就是黃夫人一行人赫赫走了過來。青右忙躲過一邊,垂袖低頭。
黃夫人本來不理會這些閑事,自從上次因娘家那幾個子侄與穆铮鬧出嫌隙後,便對大房的事格外注意。她的眼睛生得又尖,見這小厮身子歪歪扭扭,禮數并不十分周全,不禁咦道:“你是……”
仆婦往九裏苑去過兩回,模糊知道裏頭的情況,因附耳說道:“聽說是大少爺從周家要來的人,叫什麽青右的。”
“什麽古怪名字!”黃氏鄙薄皺眉,繼而臉上卻展露出笑意,擡腳上前一步,托着青右的下颌細細打量起來。
“果然是個好胚子,想不到世子居然好這一口。”黃氏啧啧稱嘆。
青右被她掐得有些不自在,也不敢掙紮,只能稍稍偏過頭去。
好在黃氏并不打算同他為難,片刻後就放了手,嗤道:“去吧!”
青右如蒙大赦,施了一禮後,便急急忙忙告退。
這廂黃氏則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你說,大嫂她知不知道這事?”
仆婦會心一笑,“大夫人是個菩薩,便是聽到些風聲,也只裝不知道,可若由您将這消息告訴大夫人,只怕就……”
“只怕想瞞也瞞不住了。”黃氏輕快的一甩袖子,向高閣上的書房走去。堂堂國公府的世子居然雅好男風,雖不是什麽稀奇,可是也夠丢臉的。
“誰說不是呢。”仆婦低首下心的應道,忙跟上主子的步子。
此時穆钺已回到書房,裝模作樣的到案前做起功課來,見了黃氏,忙起身請安,“母親。”
黃氏慈愛的摸了摸兒子的黑發,“看你這樣用功,為娘就安心了。”
穆钺詫異的看向她,母親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居然這樣心平氣和起來。
他卻不敢放松警惕,只能支支吾吾的道:“兒子應該的……”
“是啊。”黃氏愈發和顏悅色。其實钺哥兒貪玩,她也不是不曉得,往常責罰總跟沒聽到一般,她也就懶怠說了——況且今日得來的這消息,比兒子的功課更令她喜出望外,黃氏心底甚至隐隐有些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