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跟蹤
這麽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後生,居然也來問姻緣,人群裏的大娘嬸子們不由得紛紛側目,那機靈些的甚至已盤算起自家閨女的婚事來。就不知這小後生家底豐不豐厚,值不值得一筆投資。
老叟的臉上卻是波瀾不驚,慢慢将青右那只手攤平,摸索起手心的掌紋來,嘴裏似乎念念有詞——鬼知道是什麽騙人的咒語。
神神叨叨過了半日,青右等得不耐,忍不住問道:“天師,有何結果?”
老叟木木念道:“雖有碧海潮生,終歸風平浪靜。”
這叫什麽話,究竟是好是壞呢?聽他那意思,大約結果是好的,中途卻須經歷許多波折。
青右最恨這種說話說一半卻又不吐露明白的,不禁咦道:“此話何解?”
老叟摸髯而嘆,“天機不可洩露。”
果然又是個江湖騙子,青右有點心疼荷包裏飛出的三枚大錢,哼了一聲,“故弄玄虛。”
老叟面上并無怒意,只平靜道:“人的命途尚且因果無常,何況非人哉。”
他那雙瞽目似有如無的落在青右身上,盡管裏頭空洞一片,青右卻仿佛被電光刺了一下,遍身毛骨悚然,忙忙起身,也顧不上扯皮了,趕緊提着錢袋就走,只留下在場的婦人們面面相觑,惋惜想象中的好女婿飛了。
走出好幾步,青右方記起自己把糖葫蘆給忘了,那糖葫蘆他才咬了兩口呢,真是可惜!可是要他折返回去,他又是萬萬不肯的,那老叟看着有瞎又聾,自然不會追上來,可不知怎的,青右憑空感到一種陌生的畏懼——該不會,那人已經識出他的身份,所以稱他“非人”?
或者也只是信口胡謅而已,但不管如何,青右不願冒這種險。如今的他,只想安安靜靜待在穆铮身邊,任何動蕩都要竭力避免。
長舒一口氣,青右擡起袖子擦擦額上的汗,仍舊向周侍郎家的方向走去。那兩個奴仆雖然癡頑,亦留在周家的門房那裏吃茶,可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萬一被人發現他偷溜出去就不妙了。
想到此處,青右不由得加快腳步。離開了四通八達的東市,眼前就是密密麻麻的巷道,無形中僻靜了許多。也不知是否青右的錯覺,總覺得仿佛有人綴在他身上似的。他是個妖怪,看着柔弱,也不似常人一般可欺,就算有人想暗算他,他自有法子應對。
不過泱泱集市,青右并不想使出那些手段來,只願盡力擺脫才是。誰想那人如跗骨之蛆一般,他快即快,他慢則慢,竟是黏在他影子背後了。
青右心頭怒意橫生,想着總該叫這蟊賊吃點教訓才好,遂悄悄藏了一把沙土在袖裏,好趁其不備撲他個滿頭滿臉——青右是個膽怯的妖怪,縱有殺人的本事也沒殺人的勇氣,他能想到的手段只此而已。
豈知他才舉起袖子,那人不知怎的一飄一閃,便已不見了蹤影,等青右察覺那人繞到自己身後,已是閃避不及,兩只胳膊被人牢牢的架起來,一股子酸痛麻癢,難受得他哇哇叫起來。
好漢不吃眼前虧,青右立刻求饒,哪怕失掉做妖精的尊嚴也無所謂,只求保命要緊。
那人撲哧一聲,嗓音比起往常的冷峻添了幾分和悅,“怎這麽沒志氣?”
青右聽這聲音耳熟得很,下意識扭轉頸子,果不其然見着了穆铮的形容,不禁又驚又喜。虧得他歷練多了,居然強自壓抑住喜色,反而裝腔作勢的展露出怒容來,“好啊!你跟蹤我。”
心性不比常人的複雜,裝也裝不太像。穆铮居然未揭穿他,反而難得的配合,“哪是跟蹤,我是不放心你。”
堂堂國公府的世子能有這等情操,旁人聽見了怕是會笑掉大牙,不過青右心裏卻是美滋滋的,嘴角兒微微彎起來,“真的嗎?”
這會子穆铮反倒無法自圓其說了,焉知他并沒有一點窺探行蹤的念頭?否則早早便該現身,何至于一路尾行至此——當然這也是因為青右随周家那小子出來的緣故,兩人每常談話,青右總能繞到他那老鄉身上去,簡直奉若圭臬,饒是穆铮再心胸寬廣,腔子裏也不禁有點泛酸做醋。
穆铮微微的冷笑道:“你那老鄉同你可真是親厚,巴巴的在宅子裏說了你半天話不論,臨行還要你來送他,他要是留你住下,你今晚是否就不回去了?”
其實這會兒只要青右好好的解釋一通,推心置腹的說些甜言蜜語,保準能将這股閑氣壓下去,奈何他與人情世故上實在不通,竟一點聽不出穆铮的言外之意,反而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那是自然,我倆自小一同長大,關系匪淺非常人所能比。”
穆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心頭一陣氣苦,竟帶了些哀怨問道:“那我呢?”
還算青右不太遲鈍,總算聽出語氣裏的不尋常來,莞爾道:“你當然是不一樣的,你是我相公嘛。”
這個詞是他從話本裏看到的,如今信手拈來,倒也恰如其分。
比起随處可見的青梅竹馬,相公自然更深厚許多。穆铮心情舒坦,也就不計較舊事,順勢摸了摸他的頭,“罷了,我也不是一定要拘着你,你既與他交情篤睦,往後常來常往便是,有個人與你說說話也好。”
随即話鋒一轉,“不過他畢竟是周家的人,你倆也別走得太近了,不然被人瞧見,還當咱兩家背地裏有什麽密謀呢!”
這是用堂而皇之的話來掩蓋自己的私心,穆铮但凡是個誠實君子,說出來都該有幾分羞愧——萬幸他不是。他若真這麽老實,當初也不會把唇紅齒白的小妖怪留下來了。
青右從他故作凝重的眼色裏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得唯唯點頭,道:“我聽你的就是了。”
反正他與青葉都通法術,私底下偷偷見面的機會有的是——可見妖怪也有自己的私心呢。
兩人來到周家,幾個伴當發現不見了小主子,一個個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見了青右好比見了救命菩薩,只差喊他一聲“小祖宗”了。
看管不利,當然是他們的過失,依着穆铮的性子怕是要責罰的,好在有青右替他們說情,一力将錯誤包攬下來。這也是實話,他認真想溜走,誰還攔得住他?
周六郎周寅不在家中,因此穆铮也就免去了一頓招呼。兩人仍舊乘着馬車返程,路上穆铮便問起,“方才又見了哪些熱鬧?若有什麽新鮮的,不妨說給我聽聽。”
青右無端想起那算命的瞽目老道,一陣虛涼掠過肺腑,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沒有。”
這種事情說了也是無益,穆铮亦只是個凡人而已,何況讓他為這些瑣事傷神。況且那人若真是個降魔除妖的隐士高人,也不會容他逃走了。
至少在眼前,無人能将他與穆铮拆開。青右揉了揉酸脹的腿腳,依依望着穆铮道:“我累了,想躺一會兒。”
“躺吧。”穆铮拍拍平直的膝蓋,為他挪出一寸工整地方來。
青右才靠上去,便迷迷糊糊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