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收妖

雖然情理上勉強自己接受此事，可碧雲心裏始終繃着一根弦兒，國公府的別苑裏有妖怪，這簡直跟皇帝的妃子是狐貍精變的差不多。唔，歷史上好像還真有此事。

日久見人心，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碧雲已信了青右不會害人，不過人與妖真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嗎？世子爺總與他混在一處，會不會哪一天就被榨幹了、力竭而亡？志怪小說裏就不乏書上被美貌奪人的女妖精吸幹精血，最後只剩一具空殼的。青右雖說是個男妖精，結果會有很大差別麽？

不過穆铮看來并沒什麽異樣，每次從別苑牽馬出去時，似乎還格外神清氣爽，要真應了書上的異端邪說，他此刻早該卧床不起了。碧雲放心之餘，情不自禁地又聯想到“采陰補陽”上頭來，沒準這是姻緣天定，世子爺命裏該有一番奇遇呢。大姑娘想到此處，臉上便有些燒乎乎的。

月初素月過來送錢米的時候，碧雲沒忍住将此事告訴了她，也是因素月膽子向來比她大，不至于因這麽一點小事就心驚肉跳的。

素月的心理素質果然極好，聽說有妖怪也沒叫出聲來，只平靜的道：“世子爺知道麽？”

碧雲忖度着回答她，“我想應該是知道的，世子爺和青右在一起的時間比咱們多上許多呢。”

素月便不言語，既然當事人都沒意見，她們這些下人當然不好多說什麽。但……素月喃喃道：“總不好瞞着夫人……”

安夫人若知道自己的獨子與妖怪厮混在一起，會是什麽樣呢？

碧雲唯恐她擅作主張去告訴安夫人，忙拉着她的手道：“你可別犯糊塗，雖說如今大夫人管着家，咱倆可是世子爺的人，你別弄錯了！”

真是，她開始後悔嘴上沒把門，早知道就不要說了，素月歷來耿介，萬一被她走漏了風聲，豈不是兩頭不落好！讨好安夫人對她沒啥裨益，可要是得罪世子爺，她就別想在穆家待下去了，況且，世子爺與青右待她都極好，碧雲再沒心肝，也不能讓麻煩找到他二人身上去。

素月見她滿面情急，反倒微微笑起來，輕輕推開那只手道：“放心，我不會說的。世子爺待我有大恩，我怎會背叛公子？”

碧雲憂心忡忡的看着她，“果真麽？”素月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有時候連她都讀不懂她，她就怕素月犯了傻事。

“當然。”素月摟着她的肩膀柔聲保證，只是那笑容只停留在臉上，并未到達眼底去。

青右倒是無牽無挂，他隐隐猜到碧雲可能猜出他的身份來了，因為她從前對他的态度多是大大咧咧，而且十分自然，而自從那一天之後，碧雲對他又有了些隐隐的敬畏。這絕不是二兩月例銀子能造成的。

青右倒沒覺得什麽，人怕妖很正常，同樣的，妖其實也怕人，從前他在山林中修行的時候還不是終日提心吊膽，生怕哪個眼尖的獵人把他給捉了炖湯了，跟了穆铮之後才多出幾分安全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他一如既往的看待這府裏的一切，府裏人自然會以同樣的善意來回報他。青右如是想。

他做得很好，還不到半個月，碧雲對他的态度就恢複如常了。真的，雖然都說妖精可怕，青右卻沒長着尖牙利爪，圓乎乎的小俊臉，見了人又總是笑嘻嘻的，誰能不愛？他就是真化作原形也沒什麽，畢竟又不是什麽身長十丈的大蟒蛇，一口就能将凡人吞下肚去——那是志怪小說裏才有的事情。

她再和青右說話時，就不用提前做一番心理建設了。

這一次，平靜的別苑裏卻起了風波，是位不速之客。

青右不是沒見過道士，見過的卻都是些花花道士，沒多少真才實學，唯一厲害的就只那回去周家路上遇見的一個瞽目老叟，看着做些招搖撞騙的算卦生意，說出的話卻讓人細思極恐——不過也可能是青右自己想多了。

碧雲進來的時候，青右正規規矩矩的坐在鏡子前，由穆铮替他梳發。他因為剛蛻完皮，腿腳還不十分矯健，懶怠出去，因此待在屋裏的時候往往随性散着頭發，穆铮到怕他憋狠了，執意要領他到街市散散心，當然也少不了好吃食。

青右一聽說有道士要來捉妖，肩膀便晃動起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雖說那臭道士的修行未必比得過他，但正如老鼠怕貓一樣，做妖精的哪有不害怕術士的。

穆铮卻按着他的胳膊不許他動彈，只平靜轉頭問道：“什麽人？誰讓他過來的？”

碧雲忙道：“說是國公府那邊請的人，原是二老爺身子有些不好，所以請個山外之人來看看，太太就說，正好也到別苑來淨淨宅，省得日後再找人也找不到了。”

她其實已經猜到是誰的主意，好端端的哪怕是做法事，誰又會想到這偏僻的穆家別苑？此事她除了對素月透露一二，其他人一概都沒告訴。她早就叮囑素月不要擅作主張，結果她還是做了，為什麽呢？

碧雲心裏暗暗叫苦，這會子自然顧不上把素月掰扯出來，且應付眼前的困局要緊。

她說道：“那道士看來真有些古怪，兩只眼睛烏漆嘛黑，竟都是瞎的，難為他怎麽看得見路，舉止倒和常人一般。”

正因如此，碧雲也怕他有些真才實學，真個捅出青右的身份來，那卻不能善了了。主子的煩惱就是仆下的煩惱，她自然是一心要為穆铮解決問題的。

碧雲想了想，道：“奴婢先出去應付着，看能否拖住那人，世子爺您也早做打算才是。”

也不必解釋她為何這樣自發自覺，很多事意會勝過言傳，只要世子爺能明白她的忠誠就好。

碧雲于是悄悄掩上門出去，決定想法子将那瞽目道士絆住。

青右自打聽了她的形容，很容易便猜到是集市上算卦的那人，心裏更是怦怦直跳，哪還敢硬碰硬，他縮頭烏龜一般的向穆铮道：“不如我找地方先躲一躲。”

“躲，往哪兒躲？”穆铮輕笑一聲，指腹滑過他柔軟的嘴唇，蹭了蹭後說道：“放心吧，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這是穆铮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如此強大的……氣勢？也是因為青右之前并未碰到過類似的麻煩，不，在穆铮看來或許算不上什麽麻煩。一個瞎了眼的臭道士而已，還能強行将人從他身邊奪過去？

青右決定信任他，不信也沒法子，別苑就這點大，他找不出一個合适的方便躲藏的地方。況且，聽說瞎子的嗅覺格外靈敏，沒準那人聞着味兒就來收妖了。

“那我還是扮成你的小厮吧。”青右從善如流的道，忙忙的從座椅上爬起來。頭發未完全挽好，他也顧不得許多，急忙将一頂帽子戴上。

戰戰兢兢地跟在穆铮身後出來，青右一眼就瞥見了正在院中閑逛的瞽目老叟，他雖然是個瞎子，倒懂得看風水，院子裏本有一個三丈見方的池子，并未圍上籬笆，池岸清淺，下人們經過時都得仔細，這老道卻一點不害怕，有幾回看他險些跌進水裏去了，卻堪堪退了回來，跟背後長着眼睛似的。

穆铮出來，碧雲并未通報，那老叟的耳朵卻極敏銳，仿佛細微的腳步聲也逃不過他的追蹤，他立刻向二人這邊望來。

青右下意識躲到穆铮背後，抓着他的衣襟小聲道：“少爺救我。”

穆铮不該使壞的時候偏偏使壞，不顧青右在那兒幹着急，他目中笑意滿滿，聲音柔和的說道：“是哦，那你該怎麽報答我呢？”

青右不想他突然發難，一時瞠目結舌，從前怎麽沒發現穆铮英俊的外表下有許多壞心眼呢？

那壞心眼的人類說道：“你雖是我收留下來的，但畢竟未立下賣身契，算不得這府裏的人。要我護着你，總得拿出點回報吧？”

穆铮眼中固然是一片促狹，可青右哪曉得什麽察言觀色，只當穆铮是來真的，遂幹巴巴的依偎着道：“我、我保證這輩子不離開你……”

其實他想的是這麽一說，就算做口頭上立下賣身契了，穆铮自然該将他當做府裏人，不過在那人聽來，倒像是一種變相的表白與示愛：他說了永遠不離開他呢！

穆铮臉上笑意更深，他清了清喉嚨，拉起青右的手道：“如此，我就答允你。”

小蛇妖這才松了口氣，渾然沒想到自己被人擺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