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瘆得慌
這一間房地方大, 在二樓東南角, 後面是個小別院, 窗口的位置種了棵老銀杏,冬天遮風夏天避暑。這會兒, 金燦燦的葉子落了滿院子的青石板,俄而一陣秋風刮來, 吹得停停揚揚,還頗有詩意。
桌上堆着瓜果點心, 散了一地。屋內打着暖氣, 地上鋪着絨毯,直接坐地板上也不覺得冷。
厲旸給肖望倒酒:“哥, 我敬你。”
“好端端的敬我幹嘛?”肖望不吃這套,專注玩他的俄羅斯方塊。
厲旸巴巴繞到他身邊,這會兒特像一條讨骨頭的小肉狗:“就是想跟你打聽個事兒。”
“什麽事兒?”
厲旸搓着手, 煞有介事地說:“嗨, 您說這坤子,平日天南海北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沒想着他?現在呢,遇到點事兒讓他幫忙, 就這麽個小忙啊,他屁都幫不上,還得麻煩您。您說他是不是廢物一個?”
肖望不動聲色,目光盯着手機。
編, 繼續編。
厲旸沒轍了,期期艾艾地說:“我就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肖望頭都沒擡, 只是微笑,手指滑動,把三塊藍色的方塊消了:“我又不是包打聽,怎麽問我找人啊?要是失蹤人口,那趕緊的,上公安局報案啊。”
厲旸垮下一張臉:“哥哥,能別欺負我了嗎?”
這位公子哥兒在外面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舉手投足,一擲千金,越是高風險就越要往上湊那種。他眼光準,人脈廣,做事有魄力從不拖泥帶水,這短短幾年才有這家當。
就這麽個人,在肖望他們幾人面前也就只能伏低做小。
纏了好久,肖望打完一盤俄羅斯方塊,捏了個櫻桃仰頭扔嘴裏:“說說。”
厲旸“啊”了一聲。
“讓你說說,找什麽人。”趙坤給他打圓場。
厲旸會意,人都活絡了,忙打起精神:“就是你們大院的,您也見過啊,上個月還在那個什麽酒莊見過呢。之前也托坤子找過,不過他不認識人,沒找到。”
“是上次在酒莊見的那個姑娘?”肖望睨了他一眼。
厲旸打哈哈。
肖望奇了怪了:“那天就看你小子不對勁,怎麽,之前也見過她?”
“可不是?”
厲旸忙絮絮叨叨把那天在小賣部見到的人和細節都跟他說了,末了,雙眼希冀地望着他:“哥哥,你可一定要幫我啊。這麽多年了,就看到這麽個天仙一樣的妹妹,可把我這魂兒都給勾走了。”
趙坤抖着雞皮疙瘩摸手臂。
還真他媽肉麻!
肖望聽他們描述完,低頭掰一只橘子,老半晌沒說話。
厲旸沒懂,搖他手臂:“哥哥,您認識不?倒是給句準話呀。”
肖望咽下一瓣橘子,平淡說:“認識,怎麽不認識?熟得很呢,她今年二十出頭,模樣出挑,瘦瘦的,人不高,杏眼、特白,爺爺是兩院院士,老爸是參謀本部的的高級參謀。”
“對!”厲旸興奮地拍手,附和,“眼睛特幹淨,就像太液池的水似的。”
趙坤一口水噴出來:“你咋不說她白得像仙鶴呢。”
兩人拌了會兒嘴,厲旸回頭,卻見肖望一直巋然不動,心裏也有些急了:“哥哥你到底認識不?”
“認識,怎麽不認識啊。”肖望笑起來,手往內隔間指,“不過你得問你們帆哥去,這姑娘他最熟,打小的鄰居。”
“真的?您不诓我?”厲旸眼睛亮起來。
肖望笑得眉眼彎彎,人畜無害:“去啊,進去問問呗,問問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诓你的了。”
厲旸屁颠颠過去,站屏風當口又猶豫了。
這屋子有內外隔間,兩道垂簾早用簾鈎掌起,中間一道屏風用來遮擋視線。白紗半透明,繪着山鳥蟲魚,隐約能瞧見裏面塌上有人在閉眼假寐。
厲旸知道這位哥哥不愛熱鬧,最煩人家在他耳邊叽叽喳喳地吵,也不像肖望那麽好說話,一時有些為難。
肖望還在後面慫恿,就等着看他笑話:“去啊,你帆哥這幾天‘心情好’,不會轟你的。”
厲旸一咬牙進去了。
肖望拆了包瓜子來嗑,心裏數着數字。果然,還沒到“3”,厲旸就慘叫一聲,灰頭土臉地出來了。
肖望瞧見他屁股上明晃晃的大腳印,終于忍不住笑出來,笑得肚子都在抽筋。
厲旸哭喪着臉跟他訴苦:“誰說帆哥今天心情好啊?跟吃了炸藥似的,我話還沒說完呢,就給我一腳踹出來了。瞧瞧這踢的,我這屁股啊,別是青了吧。”
肖望舉杯,四下裏揚一揚,示意其餘人一塊兒敬他:“勇氣可嘉。”
海軍大院知情的這幾人都舉起了杯子,紛紛豎起大拇指:“勇氣可嘉。”
厲旸不明就裏:“什麽意思啊?我怎麽覺得被涮了呢?”
他回頭一腳踹趙坤屁股上。
趙坤哀嚎:“靠!柿子盡撿軟的捏啊!”
周帆帶着李芃在外面敲門。
得到許可後,領着人進了門。
屋子裏咿咿呀呀放着昆曲兒,一唱三嘆,滿屋子的瓜點糖果随意散地上,角角落落都是花生米。分明是狼藉的,幾人分坐各地,卻閑适得很。有風從半開的窗縫裏鑽進來,帶來秋末時分那麽點兒要散不散的桂花香。
人往這屋子裏一站,被熏得渾身都熱,偏偏心裏又生出幾分浮想聯翩的旖旎韻致來。
周帆挨個喊了一圈,甭管比自己大的小的,一律叫哥哥。
屋子裏曲子還繼續,幾人低頭各自幹自己的事兒,沒人搭理。
李芃都替他尴尬得不行,回頭看周帆,卻半點兒尴尬神态都沒有,直接過去跟肖望搭話。
肖望在這幫人裏算是好說話的,從來不輕易落人臉,不過态度也不大熱絡,周帆說三句他點點頭算是應和。
李芃有種拔腿就走的沖動。
“是啊?”不知道說到什麽,肖望往這邊望了一眼,和李芃打了個照面。
李芃神色不大自然,對他點點頭。
肖望多打量了他幾眼:“北清大的?”
周帆忙道:“對,現在在楊教授那個什麽物理能源實驗班讀博。我這兄弟可了不得,當年他們那省的理科狀元,在南京那邊讀的大學。”
“楊教授的弟子?那是挺了不起的。”肖望說,“我們大院裏有倆姑娘也在那兒進修,是核能物理實驗班的,可能他也認識,就讀隔壁。”
找到話題,周帆提起精神:“也許還真認識呢,叫什麽名兒?”
“一個叫楊世珍,一個姓蘇——”
他話還沒說完,沈澤帆從裏面踱步出來,接了這話茬:“——單名一個青。”
李芃僵硬地擡起頭。
沈澤帆沖他笑了一下。
不過,眼睛裏沒什麽溫度。
……
散會的時候,肖望從後面出來,跟上去搭了一下他肩膀:“走那麽快幹嘛?”
沈澤帆把他手抖開:“別他媽動手動腳的。”
“怎麽了這是?”肖望勾住他肩膀,稀罕地看着他,“失戀了?”
“你爪子再不撒開,我可給它剁了啊。”
肖望見他不似說假,有點讪,把手收了:“至于嗎?誰又惹到你了?”停頓會兒,狀似随口提了一嘴,“蘇青?”
沈澤帆腳步一頓。
肖望在他肩上搭了一記:“你以為你那點兒心思咱哥幾個都瞧不出來?想追就追呗,我看越平是沒戲了,是兄弟才跟你說這些。”
沈澤帆漫步下臺階:“跟他沒關系。”
“那你煩什麽?”肖望跟他後面,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故意道,“越平不來摻和,拿下蘇青那種小丫頭,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我說正經的。”
“我說的也是正經的呀。”肖望笑。
沈澤帆回頭瞥了他一眼。
就這一眼,肖望的神情也變鄭重了,不侃他了。
兩相沉默老半晌,肖望摸了根煙銜嘴裏:“真認真的?”算是求證,到底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姑娘,要就是玩玩,可別去招人家。
“你以為呢?”
得到答案,肖望豁達一笑,兩手攏煙火,往背風口站了站:“那你還等什麽?”
沈澤帆不說話。
——那也要人家樂意啊。
過了老半晌,沈澤帆沒吭一聲。
肖望納罕了,皺眉,回頭看他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安靜看着別處。他循着望去,打眼就看到周帆和李芃從裏面出來。
剛就說了一句話,沈澤帆就走了,周帆還以為他對自己不滿呢,這會兒在門口遇上,還不緊趕着過來?
“真是對不住啊,二位,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他一通溜須拍馬。
肖望還應和兩句,沈澤帆手都沒從兜裏拿出來,像看西洋鏡似的。
李芃覺得丢人,自覺離他遠了點。
“跟你沒關系,我一會兒還有事兒,先走一步。”沈澤帆忽然開口。
周帆還以為他不會搭理自己呢,人都怔了怔,随即一陣狂喜湧上心頭,姿态更是謙卑了三分,上去要握他手:“哪裏哪裏。”
沈澤帆手還放兜裏,沒拿出來。
周帆就這麽握了個空。
他也不嫌丢人,揚起來像揮蒲扇似的在空中趕了一記,兩手合一:“您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下次尋個機會,一定要好好招待。”
沈澤帆說:“那就免了,不過我這兒确實有件事麻煩您。”
“您說您說。”
沈澤帆錯身和他挨近了些:“麻煩您回去改個名兒,別什麽阿貓阿狗都跟我同名,瘆得慌。”
他轉身就走,半步兒都沒留。他這人心情差的時候,天王老子的賬都不買,遑論他還是跟李芃這厮一道兒來的。
周帆臉上堆着的笑容還沒散——皲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