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活法
他們已經走了好幾個月,風餐露宿,因為一直走得官道,雖然沒有遇上太大的麻煩,但是真的是身心俱疲。
孟子容也是。
所以他們只想洗一個熱水澡,躺在柔軟的床上,做一個美夢。
但是現在,一箱金葉子只夠睡兩個時辰?
一晚上都睡不到。
對于長得好看的姑娘人們總會多點耐心的,掌櫃的看着孟子容,笑道:“小姑娘,剛來長安,要節約呀。你這點金葉子,可以去找個最便宜的民宅,可以住上一個月。你沿着這條街道往前走,走七八裏地,就到了。”
他顯然已經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人,身為長安人的自豪感讓他覺得,可以好心的建議一下。
孟子容沒有覺得任何的羞恥和尴尬,她只是點了點頭,道了謝,接着,坐在牛車上往前面走去。
行了七裏地,果然看見一片屋子,屋子裏面還種着蔥姜蒜等物,看着就像最普通人家住的,和錦官城沒有太大的區別。
見到這些,茶娘子才覺得安穩些,有了一絲安心的感覺。
有一個婦人走了出來,問:“你們要住宿嗎?”
孟子容點了點頭,将一箱子金葉子拿了出來:“先住一個月。”
那婦人見了,知道這姑娘了解了價格,于是也就非常熱情的将他們領了進去,進去之後才發現住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看着他們眼底有漠然,有嘆息,這個晚上,他們正排着隊,等着沖腳睡覺。
這裏的房間都是四人一間,男女分開的大通鋪,除了夏青勇,孟子容四人剛好一間房。
屋子很擠,很破舊,擺上四張床,真的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孟子容又用一片金葉子要了五桶熱水和一些草藥。
茶娘子帶着小滿去洗澡的時間,孟子容便用帕子擰了熱水,替床上的少女擦了擦臉和手,然後撕開她的衣服替她将傷口清理上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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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幹淨了臉之後,她才發現,這個少女很好看,有種烈焰般的豔,和她的眼神一樣,鋒利無匹。
她沒怎麽幹過伺候人這種事,所以顯得笨拙,看着她的傷口,孟子容目光一閃,這傷口之深,絕對不像是一般的人能夠用箭射出來的樣子,但是很顯然,能抵擋這一箭,她應該也有點厲害。
幫她整理好之後,等到茶娘子和小滿進來,孟子容這才去洗熱水澡。
回來之後,小滿早就睡了,茶娘子正借着窗口的一盞燈光,縫着襪子。
她看見孟子容進來了,低聲道:“孟小姐。”
她依然将她當成小姐。
孟子容對着她微微颔首,然後躺在床上,扯過被子蓋上。
閉上了一會兒眼睛,孟子容又睜開了眼,看見茶娘子憐愛的看着小滿,微微一笑,替她将蹬開的被子又扯上來了一點,又俯身,在她臉蛋上親了一下,又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繼續縫補襪子。
這一路,幾乎所有的襪子都破了,長安的東西太貴,買不起。
孟子容閉上了眼,想起茶娘子看着小滿滿足的眼神,心裏微微一動。
這便是母親吧。
不論再苦再累,只要看着你甜甜的睡着,便不覺得有任何的艱辛。
第二天孟子容醒來的時候,茶娘子和小滿都還沒醒,她轉頭,便看見躺在旁邊的少女睜開了眼,黑亮的眼神依然帶着戒備。
孟子容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戒備,只是站了起來,套好衣服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端來一碗熱水,遞給她。
那少女看着那碗熱水。
她看着孟子容。
她端着水,依然挺直了背,很瘦,像是一竿青竹,尤其是一雙眼睛,仿佛只有黑白,而她不接水,那個少女也不多說,只是端着熱水的手沒有放下,連顫抖都沒有顫抖一下。
她不準備接。
孟子容也不說話。
她從不接受任何人的乞憐。
她從床上起來,便想往外面走去,然而走了幾步,便渾身無力的往下一倒。
孟子容伸手接住了她,将她扶到床上:“你現在還不能動,我将熱水放在這裏。”
她說着不再理她,而是轉身往外走去,走了幾步,開口:“不過一碗熱水而已。”
不過一碗熱水而已,你為什麽不接?
不過一碗熱水而已,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
當你将一件事情看的重的時候,她便重。
她轉了一圈,發現晚上那麽多的人都不見了,她疑惑,這片宅子的婦人感覺到她的疑惑,便道:“人都出去幹活啦!沒本事不幹活,誰來養活他們?”
她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比如這片住着的人,都是這麽多年來從其他城池來的,但是這些來到長安的少年,幾乎在點金筆落下的那瞬間便決定了他們的命運,住在第九區的人,都是最普通的人,所以,這幾十年,少年熬成了老人,雄心壯志熬成了孤苦冷漠,理想被現實狠狠的打趴,他們從來沒有機會進入第二重城去看看。
她說完,看着孟子容,仿佛也帶着嘆息。
每年一次的的入城會,對于他們這樣的人而言,只是奢望。
孟子容沒有說完,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一個角落,只見角落裏縮着一個老乞丐,抱着一個木頭叫兒子,旁邊蹲着一個髒亂的看不清本來面目的小乞丐,正端着一碗剩飯耐心的看着自己的母親:“娘親,娘親,吃一點。”
婦人又嘆息道:“可憐。這個婦人年輕的時候可是有名的大美人,遇到了不知道第幾重城來的貴人,結果不知道怎麽的懷孕了,後來生了兒子,結果小孩子病了垂危,只能,哎……一個美麗的女人,能靠什麽呢?”
“後來被逼瘋了,我見他們可憐便讓他們在這角落裏有個生存的地方。那小乞丐每日便去撿東西,去做別人都不願意幹的活,什麽疏通茅房,運廢料呀,就是為了完成自己母親的執念,他總是想着自己母親喜歡胭脂,給她買一盒她喜歡的露華濃,她的瘋病就好了。”
孟子容看着他們。
小小的角落裏,婦人蒼老,抱着那個她還以為在襁褓之中的木頭孩子,卻根本認不得旁邊自己已經長大的兒子。
她心念一動,擡起腳步,卻被婦人制止:“小姐,你剛來長安,不知難處,這個世上,誰都有難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的錢又能夠支撐多久呢?”
孟子容看着她,一笑:“我不知道。但是,這是我的活法。”
她不清楚自己的過去,但是內心裏,始終有一根尺子在丈量着。
她相信的,就只管往前走。
她不相信的,沒人能使她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