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相比起小學部那邊。
初中部外大門的主幹道路,車輛井然有序地離開,非但不堵車,比起普通周末放學更顯道路空曠。
但不知為什麽。
陸萊恩把玩着手表,內心也不安寧,深埋在寒假期間的種子,成為尚且年幼的他避之不及的噩夢。
陸萊恩眺向車窗外,看似在發呆,中控臺上響起了一聲叮咚,沉穩的小少爺警惕地望過去。
正在開車的管家哥掠了一眼後視鏡。
那超出年齡的深憂,化作微擰的眉心,就連額角的青筋也微乎甚微地動了一下,讓管家哥脫口而出:“小少爺。”
“您現在貌似有些過分緊張了。”
聽到這話的陸萊恩,本就預感不妙,尤其是上車才聽說裴成濟一行人來了星海市:“難道今天有什麽好事?”
管家哥:“您的小叔叔要回來了呢。”
陸萊恩:“陸洛叔叔的航班遇到臺風天經停首市了。”
管家:“……”
陸洛是陸岐琛的親弟弟,從小生長在倫敦,若不是他回國,一家人也不會在這個日子外出聚餐。
偏偏國際航班遇上了強勁的臺風天。
這頓團圓餐成了無關小叔的普通聚會,兩個父親向來恩愛,怕是怎麽也沒想到,選了家常年光顧的餐廳,路過藝術廳,這才聽到裴成濟和徒弟團隊空降星海市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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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飯多少沾了些不對味的東西。
關于基金會的事情。
陸萊恩也是在上回家庭聚餐聽到爸爸說的。
早在多年以前。
陸萊恩還是個任性、霸道的幼崽,在整個陸家上下的寵溺下,哪怕嘴上說着喜歡那個來自山區的漂亮孩子,可誰又能保證回到倫敦的他不再像過往那般三分鐘熱度。
所以,陸萊恩的影帝爸爸與遠在英國的伴侶,計劃在丹縣設立兒童基金會,保障薛霈的成長,那陣子也是各自忙碌,不少事情交由下屬操辦,得出的方案是與裴成濟合作項目。
那次考核的事算是一個契機。
私底下,瞿時念與裴成濟見了面,聊到丹縣所屬的整個省份,裴成濟的編劇徒弟已在籌備兒童基金會,做了詳細繁雜的準備工作,當達成合作後,這份計劃能在年前落實下來。
當時沒人會想到後來的一系列事情。
這也是陸萊恩的兩個父親,多年來的心結,當初是因去到丹縣,見到薛奶奶病情嚴重,而他們也将要回倫敦,希望能讓薛霈一家得到多方面的庇佑,才會急着敲定下來合作。
裴成濟是個多領域的藝術家。
至于他的徒弟,房軒,是有着絕對天賦的編劇,從學生時期就得到裴成濟的青睐,圈內人有個默認的秘密,那就是裴成濟的女兒去世後——
房軒就像是裴成濟的親生兒子一樣。
當這一切信息,再次回蕩在陸萊恩的腦海中,他思及幾個月前,調查到關于房軒的內容,都是對方在事業上有天賦,私下低調且熱衷公益,對小孩子的喜愛與裴珠不差上下。
……裴珠。
那是佩佩的親生母親。
陸萊恩修長的手指抵着眉骨,逐漸褪去稚氣,強大的氣場逐漸融合,好似不需要多少時日,就能成長為堅固可靠的大人模樣。
可哪怕是如此,陸萊恩還是嫌不夠,垂下眸,掌心握不住的東西還是太多了。
就在這時。
陸萊恩不經意擡眼,漆黑的私家車在紅燈前停下,駕駛位的管家拿過手機一看,臉色頓變,那上邊有着來自備注為“姐姐”的消息。
陸萊恩的眼尖和直覺,他捕捉了不對勁的地方,嗓音微沉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不到半個小時後。
位于弄堂的琴行,燈光暖黃,出現了個羸弱的小孩子身影,讓坐在前臺的蘇小小瞪大了瞳孔。
“薛霈?”
蘇小小趕緊起身,繞往前去見他垂着臉,渾身帶着低落的氣場,掠過那肩膀,不遠處停了輛白色的汽車,“是你媽媽帶你過來的嗎?”
她偶爾見過李玫瑰幾回。
那是個長得像明星的阿姨,偶爾會來校接薛霈放學,但把人送到這兒,好像是頭一回。
那些話問出聲,蘇小小沒有得到答複,薛霈像是小聲念了聲不好意思,側過身,進了琴房裏。
蘇小小有些震驚,推門的手定格了幾秒,看到不遠處的車窗降下,那位總是幹練的阿姨不住深呼吸,搗鼓着手機,好像遇到了棘手的情況。
蘇小小猛地眨眼,意識到情況不太好,準确來說薛霈肯定發生了什麽事,作為朋友的她連忙往回追上去。
前邊的薛霈已經走往了平日的練琴室。
他當下的心情很亂,而這一切都瞞不過李玫瑰,在道路堵得擁擠不堪時,車內的氛圍凝固,所以薛霈做了逃兵,提出了要來琴行練琴。
但這會兒的蘇小小解釋說,小姨外出約會,她們家還沒開飯,問薛霈要不要上樓一起吃飯。
薛霈低垂着眼睫:“謝謝。”
這句話完全是拒絕的意思,跟中午在學校的音樂教室裏,那個熱衷練琴的小孩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蘇小小試探問:“你心情不好嗎?”
薛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我等蘇老師回來。”
“啊。”
蘇小小看他站着,搬來兩張折疊椅子,還從冰箱順了些點心,不知該怎麽安慰,“那你別餓肚子,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要跟身體過不去哦。”
薛霈說了謝謝,指尖輕輕地抖動,接過帶着冷氣的點心,緊握在手心,好像冰冷的觸感能麻痹所有痛苦。
他不是那種想要找人傾訴的小孩。
随着時間流逝,他只是安靜地待在原地,等待蘇菁回來練琴,像裴珠媽媽那樣沉浸在音樂中,就能忘記外公帶來的痛苦。
蘇小小不住地安慰道:“你可以跟我說呀。”
“有什麽說出來也會好受一些的。”
“還有,你如果是有想問小姨的問題,說不定我也知道呢?”
畢竟薛霈的狀态怎麽看都不像是來練琴的。
可緊接着,薛霈擱下手中的東西,走往練琴室的角落,那裏擺放有可供練習的琴,身後的蘇小小彈跳起來:“你不能練啦!”
“今天中午已經練了很久了!”
“你哥哥知道會很擔心……”
就在這時。
蘇小小感覺到身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一回頭,額發沾有濕氣的陸萊恩,胸膛起伏,顯然是跑來了這兒。
“不好意思,”陸萊恩直直往薛霈走去,話卻是對蘇小小說的,“能不能麻煩你先離開一下?”
蘇小小理解道:“一點也不麻煩,練習室是你們交錢租用的,這個季度都随便用。”
善良貼心的女孩子,動作迅速,關門的動靜卻很小,幾乎聽不到半點聲音。
更不會在門外好奇地偷聽對話。
早在上周被小姨教訓過,又見到外邊開車的阿姨,和薛霈長得也不像親生母子,她徹底意識到,之前的打聽跟蹤是她做得不對,就像非要揭開朋友的傷疤一樣。
她以後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門外的腳步決然離去。
而裏邊,薛霈咬着下唇,白皙漂亮的臉蛋露出委屈,身後的陸萊恩靠近幾步,在自責和惶恐中不知該如何解釋。
“哥哥。”
薛霈的聲音在發顫,再怎麽掩飾也沒用,這是他第一回拜托哥哥道,“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待着?”
陸萊恩的心髒像被擠壓在了一起。
他邁步上前,像幼時哄小孩的模樣,把薛霈抱入懷裏,溫熱的氣息落在耳廓。
人類是能感知到溫度的生物。
在言語蒼白的情況下,擁抱的觸感傳遞,薛霈一閉上眼,眼淚就啪嗒掉下來,他擡手擦去,那麽用力,校服袖口的布料搓紅了眼尾。
陸萊恩把人輕慢地轉過來,呼了氣息,見薛霈偏開臉要躲,又将額頭與他互相抵靠:“佩佩為什麽要躲?”
“可以在哥哥面前哭的。”
他的話總能讓薛霈安心,可這回的效果甚微,薛霈還是在小幅度地掙紮,被捧着臉,輕啄眼淚,卻一瞬間震驚地擡起了眸子。
陸萊恩遵循本能地哄,到了這種時候,他不知怎樣的安慰能讓薛霈心裏好受一些。
反而是這個舉動,讓薛霈從無聲的眼燙落淚,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小腦袋鑽進了陸萊恩的懷裏,悶了好一會兒,十足小動物求安慰的動作。
只是這一次。
薛霈勇敢地開了口:“如果瞞着我是為了保護我,不讓我難受,那可不可以讓我哭過之後知道那些真相?”
陸萊恩輕撫後腦勺上的細軟發絲,緘默無言,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
薛霈仰起臉,淚水浸濕了卷翹的睫毛,可一雙小狐貍眼堅定又勇敢,說道:“我沒有哥哥想的那麽脆弱,可以告訴我的,我……”
“我也想要成長起來。”
那些過往帶來了數年常伴的夢魔。
但更多時候,薛霈也會夢到奶奶,說她在另一個世界裏過得很好,時常保佑乖孫吃好吃的、交到更多好朋友,不要被過往的一切牽絆住腳步。
要勇敢往前走。
薛霈永遠記得奶奶去世前,貼在他耳邊,告訴他要好好面對未來的風浪,保佑他會遇到疼愛他的人。
眼淚總是會不間斷地冒出來,薛霈吸着鼻子,擦了又擦,像是要證明自己,接着被握住了手背,換作陸萊恩慢條斯理地給他拭去淚水。
“我不想哭。”
薛霈說着,倔強地仰起臉蛋,讓陸萊恩擦得更方便一些,“但是我控制不住。”
陸萊恩捧着那張白嫩的小臉,耐心道:“說了可以哭的。”
薛霈:“我是不是應該生氣?”
“當然可以生氣,”陸萊恩又說道,“佩佩有支配自己心情的權利。”
就好像這場飯局。
他們家沒那麽講究,聚餐沒有規定晚輩必須要到場,說一聲就好,兩個戀愛腦父親更享受二人世界也說不定。
所以在這種家庭氛圍下,被陸家接納的薛霈,性格也逐年有了變化,哪怕不太明顯,但他确實如奶奶說期待的那樣——勇敢地面對未來了。
薛霈努着下巴,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像在暴風雨中前行的小戰士:“哥哥。”
“我想知道那些真相。”
“你……不用害怕我受傷的。”
聽到這話。
陸萊恩心中的巨石暫且擱下,但對于“真相”二字,他也不敢打包票,年幼卻成熟的表面,又怎麽會忍心看到佩佩經歷言語帶來的淩遲。
所以他有所保留地說了一些事情。
基金會出現的問題,從上到下都有責任,但至于這些東西是否進入薛霈外公的眼皮底下,一切還尚且存疑。
兩個小朋友說着那些大人之間的話題。
在環境溫馨的琴行,捧着對門蛋糕店的點心,陸萊恩掰開一些,喂薛霈,神情認真又嚴肅:“房軒追求過佩佩的媽媽。”
薛霈一愣:“……”
“那個編劇,”陸萊恩頓了頓,“所有人都說他的主意就是佩佩外公的主意,但這些人都不是裴老人家本人。”
“新聞上還有很多通稿關于他喜歡小孩和熱衷公益。”
“可是,在津市的演技學院,還有後來的丹縣,我們是不是從來沒見過他?”
薛霈感覺吃在嘴裏的點心像火燒,小小地激靈一下,用着不敢置信地目光望向陸萊恩。
“當然只是我的猜測,”陸萊恩輕啓薄唇,帶着藏不住的憤怒語氣,“不管怎麽樣,外公沒有保護好佩佩,那也是他的錯。”
薛霈搖頭:“我不在乎。”
話題到了這兒也該結束了。
時過境遷,兩個小朋友也沒法用着推測出來的信息,找到人當面對質,更何況,薛霈并不想被裴成濟知道他的存在,早在十多年前的冬天——
他這個外孫早就死在寒風刺骨的季節裏了。
當這些話說完之後,薛霈的心結不能說解開,至少他得知了陳年的秘密,不再有當頭一棒的痛苦了。
更何況哥哥在身邊。
薛霈主動牽了牽哥哥的手,說自己好很多了,讓對方詢問餐廳那邊,得知今個兒飯點人多,兩個家長去了一趟又原路返回,讓牛姨在家裏做飯,這頓飯回家吃再好不過了。
“我只想和哥哥回家……”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敲門的動靜,來人探出腦袋,是化着妝的蘇菁,對于兩個小朋友來琴房感到些許意外。
薛霈也詫異地問:“蘇老師?”
他記得蘇小小說對方去約會了,這會兒出現,擔心是自己影響了老師的私人約會。
而他來到這兒,本就是因逃避而已,如今更不該耽誤老師才對。
蘇菁趕緊解釋說,她哪裏是去約會,而是代替學校去談周年校慶的嘉賓邀請,化了個濃妝就被小侄女胡說八道了。
陸萊恩禮貌地問老師:“蘇老師今天去邀請哪位嘉賓?”
蘇菁彎了彎唇:“是這幾年人氣很高的編劇哦,他是我大學學長,當年的支教項目也是他推薦去的呢。”
說着。
她念出了一個名字,稀缺的姓氏,單名一個軒字。
陸萊恩臉色頓變。
身邊的薛霈,渾身上下也都陷入了僵硬,他喃喃出聲:“蘇老師說的是房軒?”
那個外公的編劇徒弟——房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