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25

“您這話什麽意思?”蘭森子爵皺起了眉頭,這讓這位中年男人的臉顯得更加蒼老了些。

“字面意思,子爵先生。”

貝瑟爾夫人從剛剛開始就仿佛走了神,在回過神來之後尖聲叫道:“您沒有這樣的權利,公爵殿下!他們都是我的兒子!”

“哦是嗎?”休登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曾經的美貌已經消散在了歲月裏,即使包養得再好,她看上去依舊無法與任何一個年輕的小姐相比。休登突然為自己那愚蠢的父親感到可悲,看看吧,他生前為之偏執的女人,到了現在,早就沒了蠱惑人心的容顏,而如果他今天能夠親眼看到,是否會為他年輕時的決定感到後悔呢?

“這可不是您說了算的,夫人。”休登搭在沙發上的手,指尖有些泛白,摳在布料上,“那麽當年您也沒有欺騙我父親的權利,您也沒有拆散一個家庭的權利,夫人。”

“我們說的權利,也不過就是掌權者的把戲,您當時在休登家裏的這麽些年,是否想到今天的下場呢?”

說完這些話,休登的後背終于靠在了沙發上,他感到一陣從心底升起的輕松,無關複仇的快感,而是就像一個攜帶着密信的信差,跋涉了千山萬水,終于将手中的信送達。

室內一片安靜。

當話語被挑明,蘭森夫婦終于意識到,顯然這位新晉的公爵,并不打算為了利益而放棄追究過去的事情。很明顯,他送走了馬上就要到手的一大批手工工場的盈利,只為了換取他們的一個兒子……但是,這是為什麽呢?

“您是為了用莫恩向我們複仇嗎?”蘭森子爵的表情有些猙獰。

“或者是一批手工工場,和一個你們幾乎沒有相處過的兒子。”休登将桌子上的沙漏倒了過來,“你們有三分鐘的考慮時間,子爵先生。”

沙粒從上方一顆一顆流逝,下面堆積的沙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多了起來,房間一片寂靜,只能聽見鐘擺來回擺動的聲音。

休登面不改色:“你們還有一分鐘考慮時間。”

“我要我的兩個兒子,那些手工工場随便你!”貝瑟爾夫人慌慌張張地開口。

“夫人!”蘭森子爵呵斥一聲。

“……還有不到一分鐘,”休登換了個坐姿,“我說的條件已經很明白了,手工工場和萊迦一起,莫恩和它們可不一樣。”

婦人強裝的鎮定已經在時間的流逝中崩盤,她的嘴唇有些顫抖:“奧亥裏斯·休登,你這個惡魔,早知道我就該在二十年前就請求你的父親驅逐你。”

“已經晚了,夫人。”公爵殿下從容地站起身來,仿佛沒有聽到女人的咒罵,“已經晚了,不管是當年的事情,還是現在……你看,沙子都走完了,是時候做決定了。”

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蘭森子爵終于開口,“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麽,殿下,為什麽你想要留下莫恩。”

“嗬,你看吧,到頭來你們想得還是我要留下莫恩,從始至終沒有考慮過我其實給了你們選擇。”休登諷刺地笑了起來,“留下莫恩只不過是其中一種可能,而您的話裏話外,卻篤定地在問為什麽。子爵先生,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已經做好了選擇?”

蘭森子爵沉默不語。

貝瑟爾夫人拽了拽他的手臂,叫道:“不能這樣!難道說就讓我們的兒子淪落在這種人手裏嗎!”

這位子爵先生終于動了怒,“哦,可是沒了那些手工工場我們就會破産,破産!你懂嗎?你所有的衣服,家裏所有的傭人,你剩下的兒子和女兒的教育,你過去享受的所有生活,全部都會沒有!”

他冷靜了一下,又自言自語起來,“就連這個爵位,也是祖上的榮耀讓我得以享受。那麽既然擁有了這些,難道不應該對此負責嗎?我怎麽能夠看着蘭森家族走向衰落呢,上帝,如果我做出為了家族的選擇,一定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貝瑟爾夫人在一旁啜泣起來,卻也沒再反駁。

果然如此。休登向後面的屏風瞄了幾眼,目光中帶着些歡愉。可憐的莫恩,你現在能夠看清楚,你雙親的真正面目了吧?哦不,其實那些靠利益上位的人,又有多少和他們不一樣呢?

真相之夜,哦,多麽令人驚喜!

“讓一位女士哭泣實在是我的過錯了,夫人。”雖然這樣說着,可休登仍舊噙着一抹笑容,“來吧,為什麽要這樣難過呢?我敢說,我是真的喜歡着你們的二兒子,看看吧,就連他一些冒冒失失的動作,我也會完全包容,他在這裏,會被當做城堡的第二個主人。”

聽了這話,貝瑟爾夫人哭得更加傷心,也許,休登的弦外之音,這個屋子裏每一個人都聽懂了,但是蘭森公爵依舊努力板着臉,讓自己看上去并不像一個談判的失敗者。

休登催促道:“已經超過三分鐘太久了,給我一個答複吧,子爵先生。”

“萊迦……和那些手工工場。”男人的嗓音聽上去就像被誰扼住了喉嚨。

休登大笑起來。

“聽吧,聽吧!我的小少爺!”他快步走上前去,揮開面前的屏風。

黑發藍眼的青年,穿着用上等布料制成的精致禮服,端坐在屏風後面的軟塌上,他的臉色蒼白,神情有些發愣,幾顆晶瑩的汗珠順着鼻尖和臉頰滑下來,潤濕了發尾。他放在腿上的雙手交握,指尖發白。

像是被一群蝗蟲席卷了神經,莫恩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吵得他無法思考,他艱難地開口:“父親……”卻沒了下文,只剩下顫抖的雙唇。

“莫恩!”蘭森子爵睜大了眼睛,一下站起身來,顯得難堪極了。

貝瑟爾夫人也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怎麽?難道團聚不能使你們快樂嗎?”休登走上去,攬住了莫恩的肩膀,卻發現了莫恩極力掩飾住的顫抖,他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休登突然感覺到了一些疲倦,鬧劇該收場了,他還等着莫恩的另一個回答,于是開口道:“不管怎麽樣,既然選擇已經做出來了,你們跟着傑夫下樓,契約已經準備好,只等你們的畫押。”

說完,他拍了拍手,沒等蘭森夫婦反應過來,已經被侍衛半推半搡地請出門去。

而後,另外一段的屏風也被撤了下來,萊迦仍舊被束縛在椅子上,他像一頭困獸,用怨恨地目光掃過休登,當看到旁邊的弟弟的時候,那目光又柔和了下來,帶着愧疚和不安,像一個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這不是,這不是你的錯。”莫恩盯着他,想要努力扯出一個微笑,卻發現自己的面部肌肉已經僵硬得無法做出笑容。

當萊迦也被帶離了房間,房門輕輕合上的一瞬間,莫恩感覺腦袋裏面那根弦終于崩斷。

他再也無法維持那筆挺的坐姿,一下靠在了軟塌後面,呼吸劇烈起伏。他應該感到傷心的,是的,他應該傷心……可是他現在感覺到的确實可悲和絕望,休登說得對,他确實是太天真了些,他竟然在過去的十九年裏從沒有想過——貴族,這個與生俱來的頭銜,為他帶來傲慢資本的同時,也帶來了殘酷的命運。

愛?親情?

似乎在家族的榮耀面前都顯得渺小。他又在奢望什麽呢?幻想着,也許利益和感情可以分開,可是又似乎忘記了,它們從本質上都擁有着同樣一個載體,那就是一個人的人生本身。

它們是同一個人的選擇,不可分割,只能權衡。

“哦,我可憐的小家夥。”休登在他身邊低聲地感嘆了一句,不知幾分真假,“也許你需要一個懷抱盛放淚水。”

莫恩知道他應該推開休登,這個為他帶來真相的同時也帶來了無盡痛苦的男人。可他太累了,這個擁抱又很溫暖,他終于将頭埋在了休登的肩膀上,淚水湧了上來,浸濕了休登的黑色禮服。

他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無助。

一聲遙不可及地嘆息,淹沒在哭聲中。

等待莫恩平靜下來,休登看着他紅紅地鼻頭,心底一軟。

“莫恩,我說話算話,現在的留下或者離開,都由你自己決定。”

“你,你不是說,萊迦和我只能選一個嗎?”

休登無奈地攤了攤手,“騙他們的,只是想讓你看看他們的真面目而已。現在你是自由的,随時随地都可以離開,當然,我更願意你留下來。”

莫恩愣愣地看着他。

“那麽你願意留下來嗎,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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