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年
少年
小學畢業考全部結束的那天蟬鳴伊始,操場上低年級的學生還在照常上體育課,六年級一幫人已經無所事事。今天班主任獎勵請吃棒冰,徐韬還沒忘給鄭铖帶一個。
樹蔭随風晃動在草地上,小少年們圍着坐。考完了一身輕松,最愛的季節才剛剛開始。手裏的棒冰水果味濃郁,吃一口又酸又甜,還能涼到心底去。
這日子真是太美了。
姜唐高興到要和邢年貼貼,身體一歪就靠到哥哥那邊去。邢年順勢按一把,就把姜唐放倒在腿上。他随意垂手,恰好摸到姜唐的耳朵。
“躺着吃坐着睡,”鄭铖一邊把棒冰咬得咔嚓作響一邊說,“邢年你就讓你弟弟受罪吧。”
“不受罪,”姜唐說,“舒服呢。”
“那麽來,”徐韬立刻倒身,“鄭铖老弟,你也借我枕會兒。”
“你、敢。”鄭铖冷酷極了,“你那頭跟千斤頂似的,我是體育生我還要靠腿吃飯。這樣,我給你指條明路,你枕姜唐去。”
“好吧。”徐韬看向另一邊,“姜唐?”
邢年說:“滾。”
“別這麽兇嘛,”徐韬作委屈狀,“姜唐你評評理。”
姜唐把自己的棒冰舉到邢年嘴邊,說:“我聽我哥哥的。”
“乖寶太傻了。”徐韬心痛地說,“畢業季也是表白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臨近畢業了小朋友們都有點傷感,同時也湧起僅此一次的勇氣。所以這兩個星期裏男女生之間送情書甚至當面告白的很多,尚未經事的孩子們還不明白“我喜歡你”四個字背後的重量,所以把它們輕易地說出口,連牽手那步都到不了,就紅着臉羞澀地轉身跑開。
但是年級裏頂顯眼的小哥倆卻安安靜靜置身事外,女生們在教室外面隔窗而望,然後就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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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為什麽沒有女生跟姜唐表白嗎?”徐韬問。
鄭铖立刻心領神會,問:“為什麽?”
徐韬說:“就是因為邢年把人看得太緊了。”
“哦......”鄭铖接着問:“那你知道為什麽沒有女生跟邢年表白嗎?”
徐韬問:“為什麽?”
鄭铖說:“就是因為他太兇了。”
“嗯?”說這話姜唐就不幹了,擡起頭仔細地瞧了瞧邢年,說,“不兇呀,我哥哥多溫柔。”
這樣近的距離,邢年把姜唐每一根卷翹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邢年莫名覺得喉間微癢,調整片刻後伸手捏住姜唐後頸,把人重新按到在腿上。
“你覺得溫柔,別人不一定。”鄭铖冷笑,“這就好比盲人摸象,弟弟你是騎在象上。”
“一針見血。”徐韬帶着點憂愁說,“那你也分析分析我和喬心怡呗。”
“你倆不是關系很好麽?天天一起上下學。”鄭铖咬着木棍,“我昨天還看你們聊天。”
徐韬嘆氣,說:“每天一起走那是因為我倆就住隔壁小區,可憐我搬過去半年才發現,錯過了好多機會。昨天我倆聊的也是小升初的事,她已經被實驗中學的英語實驗班特招進去了,我還沒着落。”
“你一向排名靠前,不用擔心。”鄭铖精神抖擻,“不是真男人麽?不要為情所困。”
“你好中二。”徐韬說,“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我真的好喜歡她啊。”
鄭铖露出無法忍受的表情。
“跟她待一起的時候就覺得特舒服,總想和她說話,看不見了也想。她笑起來特別溫柔,真的。”徐韬捂住心髒,“年哥,你懂不懂?”
邢年捏着姜唐的耳垂,說:“不懂。”
“姜唐?”徐韬掙紮了一下然後自己也放棄了,姜唐這些年一直純得跟只小奶貓似的,什麽喜歡什麽愛情,全部一竅不通。他眼裏就只有他哥哥,他哥哥也只顧着他。
然而邢年倏忽問:“豆豆兒,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姜唐爬起來要回答,邢年就一直看着他。姜唐思考的時候會習慣性地眨眨眼,那雙黑亮的眼裏倒映出一個邢年,緊繃着臉不言不語,随着姜唐長睫忽閃而稍有變化。
徐韬在旁觀看,忽然覺得邢年有點緊張。
這太少見了,邢年一直都是沒什麽情緒變化的。徐韬下意識認為自己眼花,想再觀望一下,姜唐已經搖了搖頭。
他根本不認識幾個女生,別說整個年級,就是在班裏他也基本只和邢年還有徐韬來往。他的确讨人喜歡,禮貌又懂事,但是他的世界很小,裏面只有那麽幾個人。
“沒有,”姜唐堅定地說,“我沒有喜歡的人。”
這次徐韬絕對看清楚了。
姜唐說沒有喜歡的人,邢年垂着眼很快地笑了一下。
就是嘴角倏地扯動,但是眼角有了弧度,連眼神也是柔和的。
這個發現讓徐韬震驚。
“你們倆,”徐韬問,“中學不會分開吧?”
遇到這樣給兩個人的問題,姜唐就下意識看向邢年。
“不會,”邢年和姜唐對視,緩聲說,“我和豆豆兒不會分開。”
稚嫩單純的童年時光稍縱即逝,書包越來越重,人也越來越高,腦子和心都裝進越來越多的事,這一切彙聚成型,成為“少年”兩個字。那只草編蜻蜓經年現舊,橘貓跳躍攀爬的,姜唐和邢年的高中時期翩然而至。
藍白相間的校服依舊清新幹爽,姜唐出現在臺階上,邢年的自行車已經迎着朝陽如約到來。
他們沒有分開。
小升初的時候兩個人戰績頗佳,霸占全區第一二名,小哥倆一起進入實驗中學的理科競賽班。初中的邢年尤其顯眼,他太聰明了,對于知識的掌握出乎老師們的意料。當時學校單獨考過邢年,得出的結論是建議跳級。現在的課程難度對他來說太簡單了,而且他本身也比同年級的人大了一歲多。
學校聯系家長的時候邢偉順和孫向桦立刻就同意了,跳一級就能給他們省一年養孩子的錢,說出去還有面子。但是邢年扣着邢偉順簽好字的同意書沒往上交,自己站垃圾桶旁邊給撕了。
這事兒被發現的那天晚上邢偉順扇了邢年一個耳光,孫向桦和邢雷坐在沙發上看。邢年半邊臉紅腫不消,連續幾天都帶着口罩上學。姜唐圍着他一直問,他說是感冒了。
但他頂住了來自邢偉順和孫向桦的壓力,他不在乎,他必須跟姜唐在一起。
中考時兩人也不退讓,穩坐年級前兩名,被本校高中點招。孩童時期手拉手做出的承諾他們做到了,不分開——多麽美好的三個字。“騙你是狗”的懲罰永遠有效,所以他們全力以赴,在十年中并肩而行。
姜唐第一次見到邢年的時候只有五歲,他如今十五歲了。
車鈴清脆地穿透晨間薄霧,姜唐跑出小區,柔軟的黑發被風撩動,在陽光下露出秀麗的眉眼。曾經的可愛小孩如今也長得漂亮,肉乎的小圓臉已經不見,嬰兒肥一消,小尖下巴就顯出來,又兼大眼睛高鼻梁長睫毛,實在是精致動人的面相。
“哥!”姜唐沖到車邊,說,“早上好!我媽媽給咱們帶了早餐,到學校一起吃。”
說着就對邢年笑。
笑起來更漂亮,兩只眼睛都變成俏麗的月牙,小酒窩也一直在的。
“哥?”姜唐把書包放進車框,問,“你怎麽啦?”
從這個夏天開始邢年就總盯着他發呆,目光每次都很沉,面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和姜唐背道而馳,長開了的邢年一點也不溫柔,眼神冷酷五官鋒利,一繃起臉就更顯得難以接近。
“哥,”姜唐晃晃邢年的手,軟聲說,“你別兇嘛......我就晚了五分鐘。”
“我沒兇。”邢年摸摸他的臉,“我什麽時候兇過你。”
姜唐這才放心地跨上後座,說:“沒啊,但是你看着兇呢。”
邢年沉默幾秒,回頭低聲問:“那誰看着不兇?”
這人今天真的有點奇怪,眼神也和平時不同。但是姜唐先抱住他腰,在邢年肚子上摩挲兩下,說:“沒有人比你不兇,哥你最好啦!”
邢年抓住姜唐的兩只手放好,說:“別亂摸。”
“好的。”姜唐老老實實抓住他衣擺。
邢年長腿點地,車就被平穩地蹬出去。學生們第一天開學,路上車和人多,邢年熟練而靈巧地操作,帶着姜唐迅速又安全地穿過自行車流。
“今天要軍訓呢,”姜唐貼在邢年後背上,“徐韬說要坐大巴車到基地去,訓滿一周。”
“嗯。”邢年說,“我給你帶了防曬霜和清涼油。”
“好的,”姜唐下巴在邢年背上一磕,說,“謝謝哥。”
姜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白,這些年始終一曬就紅,雖然紅完了還能白回來,但是邢年覺得難受。姜唐還特別招蚊子,血甜,被叮完還喜歡撓,容易破皮留痕跡。
車直接騎進高中部,邢年在棚下鎖好車,一手拎起兩個書包。後院這會兒沒人,邢年轉身拽了把姜唐。
“豆豆兒,”他把毫無防備的人困在陰影裏,低頭說,“叫我一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