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暖陽

暖陽

邢年說到做到,當天就去邢偉順家收拾了東西。

他推開房間門的時候才發現他書桌和床上的很多東西都被邢雷扔到了地上,亂糟糟一片,被褥都被扯了下來,要撿就先被塵土嗆得偏頭咳嗽。但是邢年對所謂髒或者幹淨都無所謂,因為這個屋子裏的一切都是強加到他身上的,現在要離開,他和當初進來一樣冷漠無感。

除了一樣東西。

枕套翻過來,裏面塞着一個很舊的餅幹桶,因為被扔下床所以磕癟了一個角,好在筒蓋沒開。但是一角凹陷,上面也蹭了灰,邢年拿去衛生間沖洗幹淨。

冷水簌簌而流,他一直洗到雙手冰涼。擦幹後打開檢查,裏面的東西都帶着光,螢火蟲似的飛了滿屋。

只是打個比喻,充盈房間的光電是邢年的想象,因為餅幹桶裏的東西都珍貴非常。邢年這些年每晚枕着它入睡,總覺得這樣夢姜唐的幾率就會大一些,那個人笑着出現,邢年在這個牢籠裏就會得以呼吸。

邢年再回到房間裏的時候邢雷正靠在門邊冷眼看他,堂兄弟同住多年,彼此之間的怨恨卻遠超陌生人。邢雷踢到了邢年靠放在牆邊的書本,邢年在嘩啦聲中不見惱怒,他甚至對邢雷露出微笑。

“你該不會,”邢雷問他,“以為自己就要飛黃騰達了吧?”

邢年把書桌上的東西全部掃進書包。

“姜家沒說要收養你,也沒讓你搬過去住,而且你馬上就要十八歲,你只能自己出去租房。”邢雷說,“那十六萬怎麽花想好了嗎?你馬上就要沒人要了。”

邢年拉上書包拉鏈。

“你要學會搖尾乞憐,這樣那位姜家小少爺也許會更喜歡你,往後也會給你一口吃的,不讓你凍死在外邊兒。”邢雷繼續說,“不過我媽今天已經警告過他們了,你就是條養不熟的狗,根本沒資格尋找下家。你覺得姜家會讓你進門嗎?不要再做夢,你還不如去偷去搶。離開這裏,你只會下場凄慘。”

邢年終于“嘶”了一聲,擡起頭注視着邢雷,神情非常認真。

“你真的,”他緩緩開口,說,“好蠢。”

他又補充道:“和你媽媽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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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你丫的!”邢雷暴跳起來,“你有種再說一遍?!”

“我說你和你媽媽一樣。”邢年轉過身淡定地說,“別太敏感,這也可以是一種誇贊。”

邢雷腦子跟不上,又說了一遍“卧槽”。

“說髒話也該尋找花樣,你太無趣了。嘲諷也抓不住重點,你這樣是沒法吵好架的。”邢年忽然向他靠近,眉眼平和地說,“我這條狗不是你們撿回家的,不存在養不養得熟的問題。不過我心存感恩,謝謝你,謝謝你媽,謝謝你爸,謝謝你們讓我看到了家庭的和諧美滿,人心的純潔善良,還有這個世界的團結友愛。我現在要離開了,希望你們繼續幸福下去。”

他突如其來地伶牙俐齒,陡然放暗的眉眼很有沖擊力。這簡直讓人驚愕,因為他從來都是話少冷厲的類型,邢雷一直認為這個堂弟嘴很笨,也就能在那個傻唧唧的姜家小少爺面前當個舔狗,恭維幾句哄哄人。

邢雷大錯特錯。

“看不出來,”邢雷恨聲,“竟然讓你藏着掖着這麽長時間,我真小看你了邢年。”

“是韬光養晦,”邢年微笑着疊好被子,“因為對手太愚蠢,才一直沒有察覺。”

沒察覺他隐忍下血紅的雙目和伺機的獠牙,也沒察覺壓在他胸口那座名叫報複的沉重山峰。他在這裏收到的侮辱他不會忘,但是他不願意揪住不放,他要像郝佳麗教導他的那樣越過去,成為始終應對自如的人。

但是邢雷不會理解。

被摩擦了智商的邢雷終于揮拳過來,被邢年擰住手腕痛叫出聲。邢年發狠向前,邢雷後背怦地撞擊在牆面,後腦勺磕得重,眼前金星亂竄。邢年輕松地攔手,肌肉堅硬的小臂就橫着抵壓在邢雷頸前。

“別招我,”他近距離地對邢雷說,“我今天才答應了人乖乖的,不動手不打架,騙他是狗。”

“卧......槽......”邢雷面孔漲成豬肝色,怎麽也沒想到邢年會在家裏跟他動手,想喊爸媽又發不出聲音。恐懼感傾盆大雨一般将邢雷罩住狠砸,邢年的眼神太可怕,邢雷完全相信這個人是真的會傷害自己。

“你......”邢雷掙紮發聲,“太......狗......你不......能。”

“都說了本相是狗麽。”邢年垂眸低笑,證明似的舔了舔犬牙。他耳語一般對邢雷說:“奶奶走了,你以為還有什麽能拴得住我麽。”

邢雷終于明白了。

有種兇惡是不動聲色的,從骨頭縫裏鑽出來,浸遍全身,比冷木着臉狠呆呆地動手有意思多了。邢年如今愈發有肆意難馴的氣質,冷酷、淡漠,鋒利。他在昨夜奶奶的離去和姜唐的擁抱裏找到了非同小可的意義,他已經煥然一新。

邢年松開手,邢雷就轟然倒地,癱靠在牆邊大口喘氣。邢年用鞋尖在他頰邊一碰,居高臨下地啧了聲。

他就停在這裏,背起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客廳裏孫向桦和邢偉順鐵青着臉坐在沙發上,看見邢年出來,很不客氣地問房間打掃好沒有,然後又站起來翻撿了邢年的包,怕他帶走不屬于他的東西。

邢年住進來的時候尚有一個箱子,如今只有一個雙肩背一個手拎的行李袋,裏面就是書和幾件校服。孫向桦對沒有搜出什麽略感失望,轉身到廚房裏拿了袋垃圾,讓邢年順便給帶出去。

“正好,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她虛捂着口鼻說,“和你一起走得了。”

然而邢年已經離開了,關門前還不忘回頭。

“謝謝你們,”他說,“再見。”

門嘭地關上,隔斷了孫向桦的諷聲也結束了邢年長達十年的不痛快。邢年快步下樓,看見狹窄的單元門下站着姜唐,穿成個白色胖團兒,正在焦急地等待他。冬日裏風呼呼地灌進樓道,蒼穹分明那樣陰沉,那個仰起頭笑着看過來的少年卻成為了這場風雪裏最珍貴的暖陽。

“哥。”姜唐站在樓梯旁邊,一開口聲音還是那麽軟乎:“你終于下來了。”

“怎麽不在車裏等?”邢年摸一把就知道這人雙手冰涼,擡手給他扣上帽子,問,“叔叔阿姨呢?”

“在院子裏。”姜唐顧不上那些,擡手圈住邢年脖子,邢年立刻一手摟住他後腰。姜唐開心到跳躍,閉着眼說:“我太高興了哥。”

“嗯,”邢年側臉和豆豆兒貼貼,說,“我也是。”

看到院子裏停的是SUV的時候邢年就知道開車的姜德明,私人行程,不帶司機。果然,駕駛座下來了姜德明,一身休閑裝來接人。姜德明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剛剛結束出差的郝佳麗露出臉。

“小年,上車。”她沖邢年揮揮手,說,“東西擱後備箱,咱們回家啦。”

但是邢年背着包沒有動,少年身上那件羽絨服很癟,看着就不保暖。但他在寒風裏挺直了後背,對姜德明和郝佳麗誠摯地表達感謝。

“剛好我手裏有錢,”邢年說,“我自己找地方住就行,學校也有宿舍,我可以搬過去。”

姜唐沒想到這茬兒,在他心裏哥哥搬出邢偉順家就是要到他們家住的。他這兒急得不行,小聲和邢年說別呀,郝佳麗已經繞過車頭走過來了。

“小年,阿姨只說兩個字,而且只說一遍。”她摸摸邢年的頭,然後一拽邢年的背包,說:“別倔。”

邢年有點發愣,下意識松開了抓着書包帶的手。郝佳麗和姜德明幫他把東西放上車,打開後座的車門。

“走,”郝佳麗笑着說,“回家。”

——回家。

多麽稀松平常的兩個字,可是要真正做到它,邢年等了十年。如今命運之牆開啓豁裂,他從荒蕪原野翻越而出。

邢年正式搬到姜唐家,過程十分簡單。他過去就時常來住,所以櫃子裏有他的睡衣浴巾和被褥,姜唐的衛生間裏還備着一套他的洗漱用具。

如今他還擁有了自己的房間,和姜唐那屋挨着,裏面家具床品都是全新的。

“卧室都帶陽臺,種花種草鋪墊子或者擺跑步機随便你。随時可以關門,但是不可以鎖門,這是我們家的規矩。”姜德明笑着看他,說,“現在是咱們家了。”

晚上家裏做了一桌子菜,煲了熱湯,還開了瓶白酒。這是極致的享受,窗外是冬夜,窗內是柔景,食物飄香親人誠歡,邢年端坐其中,覺得幸福感猛烈還稍帶刺痛。

他是條已經凍僵在外頭雪地裏的野狗,忽然被抱進溫暖的地方,反而渾身紅腫痛癢無比。

而且。

邢年猛地停下收拾書桌的動作,環視了一圈房間,最後目光停在在那張寬敞大床上,有點不知所謂地吹了聲口哨。

之前他過來,都是和姜唐睡一張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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