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動
春動
酒館的後門一開,映入眼簾的景象就是徐韬和鄭铖兩個人假意望天。路邊邢年和姜唐輕聲說話,姜唐全程沒從邢年懷裏擡頭。
夕陽光質感柔軟,此時的邢年根本不是冷厲酷哥,他嘴裏還含着奶糖,讓姜唐看着他,給人擦眼淚的動作也那麽溫和。
“我沒哭。”姜唐頂着通紅的鼻子眼睛,一手握着邢年的手腕,倔強地說。
“好,”邢年撫過他的眼角,說,“沒哭。”
話都是哄着說的
一直豎着耳朵聽哥倆對話的徐韬和鄭铖:“……”
姜唐起身時臉紅得厲害,他低頭小聲說:“太丢人了。”
“沒什麽的,在我們面前怎麽都行。”頗有眼力見的鄭铖體貼地說,“只不過,這人站這兒半天了。”
倆人這才發現門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人,是那個彈鋼琴的男生。他這會兒在西裝外面裹了羽絨服,整個人就顯得更圓潤了。
“欸,小兄弟,”鄭铖問,“有事兒啊?”
“有事。”男生聲音很低,看向四個人的時候似乎需要很大的勇氣。但他沒有退縮,說:“謝謝你們,剛才替我出頭。”
鄭铖“嗐”了聲,說:“多大點兒事。
“我還要對邢年說聲抱歉,”男生說,“抱歉經理那麽說你……都是因為我。那個賠償的錢,我剛才已經給過了。”
邢年稍微皺了下眉。
“我動手不是為了你,你不用道歉。”邢年說,“錢我來出,你留個銀行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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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男生似乎對邢年還有點忌憚,聞言連忙擺手,臉上窘色湧現,說,“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謝!真的,謝謝……”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徐韬在邊上拍拍他肩,仗義道,“這都是俺們應該做的。”
“謝謝,”男生仍在低頭嚅聲,“謝謝你,徐韬。”
“我、去?”徐韬睜大眼,“小兄弟,你咋知道我名字?”
“啊?哦……”男生當即更加不好意思,想笑一笑又還找不到開心的情緒,只能用一言難盡的表情說:“我,那個,咱們是一個學校的,我也是實驗高中的。”
對面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說話。
“我和你們,”男生小聲地補充道,“是一個年級的。”
四個人保持沉默。
明明都在一層樓裏走動,印象裏卻真沒這人。
有點尴尬。
“所以我知道你們,”男生很輕地笑了一下,說,“當然,你們肯定不知道我,沒關系的。”
“……沒事兒,今天這不就認識了嗎!”鄭铖沖他揚揚下巴,頗有氣勢地說,“都是酒館人,何必曾相識?以後在走廊裏遇見了就打招呼,朋友嘛!”
男生垂着眼,說:“我和你是一個班的。”
鄭铖:“……”
真是親媽也救不回來的尴尬。
最後鄭铖還試圖挽尊一下,哼哼哈哈一陣,說:“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啊哈,你叫那個……”
“任禮,任意的任,禮儀的禮。”男生善解人意地說,“我上個學期才轉到實驗高中的,所以和大家都不熟悉,沒事的,沒關系。”
“啊對,對!任禮!”鄭铖這次是真的想起來了,說,“音樂課代表?”
“是的,”任禮這才沒那麽不自在了,說,“謝謝你記得。”
“……應該的。”鄭铖說。
“總之,今天謝謝你們,”任禮一直低着頭,說,“我很……”他稍顯躊躇,“很感謝。”
“說了不用謝,”鄭铖說,“以後班裏見哈。”
四個人拎走的時候還揮了揮手,任禮手舉得低,看着跟徐韬鄭铖他們不是一個架勢。但是他和邢年也絕非同一挂人,邢年身上是帶着別樣魅力的冷酷,任禮更像是不習慣和他人接觸的內斂,邢年不在乎別人,任禮是沒有自信。
蒼穹中并沒有雲,晚霞顏色絢麗,只能孤獨地燎燒。任禮落寞地轉身,在落日餘晖裏見到了比天空還要多姿的少女。
那一雙眼恍若明星,尾部帶着妙色嬌俏地上挑,飽滿的雙唇未塗而豔。任禮在倉皇間呼吸急促,他想要看到別處去,卻發現無法挪動目光。
少女姿态随意,靠在牆邊朝任禮露出笑,說:“你好。”
“你......”任禮說,“好。”
“任禮你好,我叫米州,”女生說,“白米的米,神州的州。”
任禮意識到她是在模仿他剛才的自我介紹方式,臉上立刻又彌漫上紅色。米州仰頭笑的樣子帶着不易察覺的妖氣,她對任禮說:“我是你隔壁班的。”
“好、好的,”任禮說,“很開心......認識你。”
米州瞧着他,說:“你看上去很沮喪。”
“啊。”任禮低頭審視自己,悄然後退兩步,說:“因為剛才在店裏......”
“我都看見了。”米州說,“我在二樓來着,本來想砸個杯子,結果被那幾個男生搶先了。他們看起來很能打,很高興沒人受傷。”
任禮倉促地點點頭,低聲說:“謝謝。”
“我什麽也沒做。”米州聳聳肩,她背靠磚牆,踩着長靴的大長腿随意地向前舒展。她眺向遠處時的側臉很有味道,黑瞳帶有強烈的神秘感,她分明是這樣明豔,又讓任禮覺得她無比孤單。
兩個人同時說:“我......”
任禮說:“你先說。”
“我覺得,”米州說,“你在鋼琴方面很有天賦。”
“謝謝,”任禮緊張地搓着指尖,說,“謝、謝謝。”
“不客氣。”米州被風撩動了耳邊發,她說,“所以別沮喪,你彈琴很好聽。”
“啊......謝謝。”任禮低頭思緒沉澱,他最終說,“我的确非常喜歡音樂,但是......”
“既然喜歡,就沒有什麽但是。你繼續彈下去,我還回來聽的。”米州笑起來,落日金光閃動在她眼裏。她在任禮的目光裏踩過積雪,說:“那麽以後見吧,任禮。”
“以後見,”任禮低聲說,“米州。”
“哦,”米州回身一笑,說,“情人節快樂。”
金光西沉,任禮望着米州的背影,沒能回話。
道路積雪不方便騎車,所以這天姜唐和邢年決定走路回家。邢年把姜唐的手揣進口袋焐着,一直攥着姜唐冰涼的手指尖。
邢年一直不說話,姜唐在旁邊輕輕地叫了聲哥。
“沒事兒,”邢年側頭看他,說,“剛才碰雪是個錯誤,太冷了。”
“不冷,”姜唐動動手指,“你抓緊一點就好了。”
邢年照他說的做,到最後幹脆把姜唐的手完全包進了掌心。少年的指腹永遠那麽柔軟,邢年喜歡這個觸感,隔一會兒就要捏一捏,跟随身帶着個解壓小玩具似的。
小區裏的積雪都被鏟到了草坪的一側,堆出大片成團的純白。這大概是今年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了,姜唐盯着看,有點走神。
邢年立刻有所察覺,于是就輕捏了姜唐的掌心。
“哥?”姜唐這次被捏得重,手腕往外扽了一下,邢年也沒松手。
“雪人要不要?”邢年問,“我給你堆一個。”
姜唐想了想,說要。
邢年就讓姜唐做長椅上,自己蹲地上給他堆了個小雪人。邢年做這事兒的手藝是從小練出來的,手下的雪人白胖圓滾,形狀合适的小石頭作眼睛,下面還用手指劃出大大的笑着的嘴巴。
然而等邢年堆完了一擡頭,姜唐低着目光呆滞端坐,都沒往這邊看。邢年在圍巾上擦幹淨手,過去用掌心貼住了姜唐的頰面。
姜唐哼唧一聲,涼得往後一躲,後頸又被捏住了。
邢年在姜唐面前蹲身,叫了聲豆兒,又問:“在想什麽?”
姜唐原本飄遠了的思緒終于回來,他說:“哥。”
邢年說:“在呢。”
姜唐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邢年說:“你問。”
“今天酒館裏那個人說的話,”姜唐問話時長睫顫抖,“是什麽意思?”
邢年沉默片刻。
他要怎麽解釋才能讓姜唐明白而不排斥同性之間相愛甚至做\\愛的這個概念,姜唐第一次接觸到這件事就是通過如此污穢的語言,這不是一個好兆頭。邢年第一次被姜唐的問題賦予壓力,因為如果繼續探究下去,他的秘密就不再安全。到那時他又要如何說,結局究竟是何走向,不到最後一刻都沒人知道。
在乎的太深,就承受不起失去的痛苦。
這是邢年無法冒的險。
“豆兒,”他說,“忘記那個人說的話。”
這是如此蒼白無力的一句,但是姜唐竟然沒有再問。他自己依稀能通過字面意思明白一些,手機裏也有搜索引擎,打幾個字進去什麽信息都能獲得。但直覺讓他想要詢問邢年,就好像邢年的回答可以決定什麽一樣。
然而邢年不動聲色地拒絕了回答。
異樣的感覺堆積起來,小豆豆兒也并非輕易放棄的人。他忘不掉那個男生說的話,也忘不掉當時在胸口感受到的沖擊感。那些話到底指什麽,姜唐懵懂地、好奇地、執拗地想要知道。
于是他去問鄭铖,鄭铖也是真兄弟,轉頭就塞了本原版漫畫過來。
“非常高興你來找我,”鄭铖把漫畫書放信封裏帶過來,遞給姜唐的時候說,“這是絕密資料,看完了你就會開悟的。”
鄭铖嘴裏的“開悟”把姜唐唬得一愣一愣的,結果回家悄悄在被子底下翻開那本書的時候才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
姜唐握着書的手當即一抖,弄皺了頁腳。
我。
的。
天。
帶着顏色的畫面讓視網膜和大腦一起震動,漫畫家最擅長這個,他們筆下人物的動作和對話都是那麽生動,但是兩只手就引人遐想,面部神情更加令人回味。姜唐莫名其妙地開始跟随起劇情走向,到最後長舒一口氣,合上書才反應過來他自我認同的是哪一個。
怎麽會這樣。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但就是。
很好奇。
隐約覺得很有意思。
姜唐把書壓在胸口,夾着被子翻了個身,結果露出臉就和剛洗漱回來的邢年四目相對。邢年身上帶着很好聞的沐浴露味道,涼絲絲的,像是薄荷。但是邢年伸過來摸到他臉的手很熱,有點燙,燙得就像......
啊!
什麽鬼!
“哥?!”姜唐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抱着被子說,“哥你回來了!”
“怎麽了豆兒?”邢年落空的手一頓,隔着點距離看他,問:“不舒服?”
“沒有,絕對沒有!”姜唐埋着臉說,“哥你學習吧,我躺會兒。”
“困了?”邢年還是過來摸了他的額頭,問,“真的沒有不舒服?”
姜唐搖搖頭,不錯眼珠地看着邢年俯身靠近時的神情。小豆豆兒以前從沒留意過,但此時的邢年是這樣帶感,他的模樣他的身材,那清晰的下颚線,不經意間從衣領處露出的一點點胸膛,都告訴姜唐,他已經是個完全長開的年輕人了。
就連在桌邊握筆做題時的側影也很有味道,清風敲響窗棂,外面已經是春天了。盎然綠意前的少年完全露出脖頸,連着挺直的背脊,有種堅硬的傲氣。
姜唐躲在被子後面看,心裏有塊地方急不可耐地震動起來。
他能理解了。
能理解為什麽那些女生會在課間隔窗偷看邢年,在籃球賽上小聲又抑制不住地尖叫,在聯歡會上邀請邢年跳舞,在邢年無意間微笑的時候臉色通紅。
姜唐猛地用被子蒙住頭。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