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痛夢

痛夢

最後事态在姜唐的激将下成功失控,有女生悄悄跑去叫老師,但是邢雷和姜唐已經轉到了學校後面。那裏有個人工湖,湖裏還養着兩只黑天鵝。

邢雷撸着袖子趕到的時候姜唐就站在水邊,嘴角那一塊淤血暗紅。姜唐聽見腳步聲就回了頭,兩只眼睛都是紅腫的,看着有點可憐。

“老師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裏來,”邢雷惡狠狠地說,“你還挺會選地方。”

說着就是一推,姜唐向後踉跄了一步。但是他沒接話,一直擰眉看着邢雷。

這種沉默讓邢雷愈發火大,他啐了一口,把口香糖吐到了姜唐臉上。

姜唐胃裏泛酸水,他用手背反複擦着面頰,對邢雷清晰地說:“惡心。”

邢雷被激怒了。

高大的壯小子撲過來,姜唐被卡着脖頸按倒在草地上,一側身體沾滿青綠,鼻腔裏都是泥土的味道。邢雷按着他臉,指甲扣在姜唐眼角,膝蓋不斷地撞在姜唐肚子上。

每一下都好疼,但是也能一點點地消散心口沉重的郁悶。姜唐擡手試圖還擊,艱難地揪住了邢雷的領子,說:“你就是個臭蟲,垃圾,惡心人的——”

邢雷一拳打得姜唐艱難咳聲,嘴角沾血,幾乎要吐出來。邢雷得意地用胳膊抵住姜唐的肩,不讓他蜷縮身體。

但是姜唐還沒說完。

“你永遠,”他在劇痛裏直視邢雷,說,“也比不上邢年。”

邢雷一巴掌抽在姜唐臉上,很響的一聲,又把姜唐抓着頭發扽起來。

“在你心裏他就那麽好?”邢雷低頭粗聲說,“可是我以前也這麽打過邢年,他比你扛揍。”

說着拖着人走了幾步,把姜唐的頭猛地按進水裏,過了會兒又拽出來,狠勁拉扯。誰知道姜唐還能在倉促喘息裏睜開眼,水珠滑過擋着眼的發絲,他嘴唇顫抖地發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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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看着邢雷,那目光竟然讓邢雷手掌戰栗。

“有本事就淹死我,”姜唐聲音澀啞,“否則,你就是軟骨頭的可憐蟲。”

邢雷怒不可遏,拎着他問:“你說什麽?”

姜唐在領口勒緊中逐漸呼吸不暢,他本能地去推邢雷的手腕,皺着眉喘息艱難,卻還不忘說:“你不過是......在,報複,而已......你也,就這點本事了。在我心裏他就是這麽好,你永遠——”

“小兔崽子,”邢雷又抽了一巴掌,咬牙切齒地說,“你再說一遍。”

“我還能再說一百遍。”姜唐忽然有點想笑,他短促地咳了聲,對邢雷說:“你嫉妒邢年,你從一開始就對他充滿惡意,因為你害怕他,因為你永遠也比不上他。”

這是來自姜唐的發洩,他今天說是約了邢雷打架,其實就是來挨揍的。偏偏姜唐不害怕,嬌生慣養長大的小豆豆兒,倔起來別誰都擰巴。邢年瞞着他打過多少架挨過多少打,這些邢年不可能讓他知道,但是今天他至少也感受過了一回,原來拳拳到肉的感覺是這樣痛苦,原來那麽多年他哥哥都是這麽過來的。

他神情瘆人,邢雷罵了聲精神病,肘擊在他後背。

姜唐腦子開始發懵,青草和泥土的氣息讓他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小溪邊,在背後惡意擰動他手臂的人變成了那個叫肖政的男孩。他恍惚地看到越飛越高的蜻蜓,制作出它的手黝黑稚嫩,屬于小時候的邢年。

邢雷把姜唐按到水裏。

眼前光影斜橫,明暗交錯中寒冷倍增,仿佛置身雪中。少年邢年俯身過來,告訴姜唐他喜歡姜唐的每一幅作品。

邢雷又把姜唐拎起來。

這回姜唐看着了酒館裏的邢年,少年冷酷有範兒,彈着吉他給他一個人唱歌,還為了他拎起酒瓶子猛砸。玻璃碎片迸濺得到處都是,仿佛下了場雨。水珠噼啪地落,傘下的邢年專注騎車,但是只要姜唐輕輕地叫一聲哥,邢年就一定會嗯聲應答。

“我在。”

邢年會這樣說。

到最後姜唐已經發不出聲音,任由邢雷扔下他在湖邊,臨走前還一腳踢在他胸前。姜唐吃痛側身,徹底翻下了水。

他什麽都看不見,也沒法呼吸了。

上一次這樣難受還是一年半以前,在和這水底一樣漆深的夜晚,窒息感如潮洶湧。邢年背着他奔跑向前,邢年的手溫暖有力,掐着他也托着他,在他大腿上留下指痕。邢年還很輕地一聲聲叫着他“豆兒”,讓他堅持住,別睡過去,睜眼看看。

那呼喚讓姜唐心悸,所以久久不散,這會兒也仿佛就在耳邊。邢年聽上去那樣焦急那樣低沉,姜唐甚至覺得邢年快哭了。

但是姜唐太困了,他閉着眼,意識模糊地想。

這次睡得不錯。

夢裏都是邢年,真是挺美的。

很多年後再想起這一天,邢年依舊不記得他是怎麽奔到湖邊,怎麽跳下去把人拖拽上岸,又是怎麽抱着怎麽也叫不醒的姜唐一路到的醫院。

他就記得一路找到高三七班去卻發現撲空時的焦躁,他當時臉色一定非常難看,因為大他一屆的學長學姐都不敢和他對視。有女生小心地說出“你弟弟和邢雷去學校湖邊了”,邢年心髒一角就猛地落下去,墜得內髒都在發冷發痛。

最終他跪在草坪上,把姜唐抱進懷裏。那個時候姜唐已經醒不過來,渾身濕透,臉色明顯發青。平時生動的少年這次是真的像個瓷娃娃了,連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頭仰在邢年臂彎裏,如果不扶着就會垂向一邊。

有幾縷烏黑的發耷在姜唐額前,和長翹的睫毛紮到一起,邢年顫抖着手給撥開了。

高二高三兩個年級已經亂成一團,老師和學生都往湖邊趕。但是邢年就像瘋了一樣,眼神極其吓人,手臂緊箍,不準任何人碰姜唐。

惡狗叼着他的白兔,被團團圍住,仍然不肯松口。人們要他放下,他發狠地橫沖猛撞,直到頭破血流也不肯和他的兔子分開。

救護車嘯聲飛馳,幾乎還沒停穩,邢年就已經抱着人沖到了跟前。他脖子和手背上都暴露出青筋,眼睛裏全都是血紅色。

他真的要瘋了。

姜唐是在病床上醒的,一只手還在帶針輸液,整條手臂的血管都有種冰冷的感覺。他一偏頭就看見了邢年,後面還站着爸爸媽媽,郝佳麗的眼睛有點紅。

這讓姜唐有點恍惚,仿佛回到了會厭發炎那次,就連病房也看着眼熟。

但是他這次的情況可嚴重多了,就連想叫人也沒立刻做到,因為喉嚨發緊,一開口就先咳出了聲。他在胸腔震動時覺出頭疼,才發現自己還在發燒。

湖水冰涼,他在裏面淹了一遭,沒得肺炎就是幸運。

邢年從床頭拿了水給他,姜唐就着邢年的手喝了。躺回去的時候邢年拉了他的手,和上次一樣給他焐着冰涼的手指。

姜唐能說話了,開口第一句話是“哥”,然後就是“對不起”。

邢年叫了聲“豆兒”,但是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姜德明和郝佳麗就站在身後,所以邢年只能垂眼注視着姜唐,第一次在豆豆兒面前紅了眼眶。

“哥。”姜唐眨巴着眼,看上去可憐聽上去也可憐。姜唐就這樣軟着嗓子慢聲問邢年,“你哭了嗎?”

邢年啞聲回答說沒有,卻伸手蓋住了姜唐的眼睛。

姜唐的睫毛末端顫抖着掃過掌心,邢年呼吸不穩,也跟着閉了閉眼。姜唐小聲叫哥,邢年也沒把手拿開。

姜唐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但是邢年心都碎了。

幾個小時前的漂亮少年這會兒臉色白得像紙,半邊面頰腫起來,上面是邢雷的巴掌印。他額前和嘴角被打了的地方也都還淤血沒散,護士剛才給了個小冰袋,讓邢年給他敷着。

“再睡會兒。”邢年隐忍艱難,是強壓哽咽說出的這句話。他伸手摸摸姜唐的臉,說,“醒了就都好了。”

有邢年照顧姜唐,姜德明和郝佳麗出去和醫生說話。走廊裏還站着好幾個人,是校長和兩個班的班主任,邢雷一家三口還有高三七班那兩個男生全家也在,這會兒都面如死灰。

因為這次姜唐的父母是真的動了怒,不接受賠償也不接受道歉,就要求學校從嚴處理,造謠生事和肢體霸淩兩罪并罰,不然就法庭見面。學校想在中間做個人情,但是姜德明的律師已經到了,還從校方那裏拷貝了教室裏和人工湖旁邊的監控。

記過肯定跑不了,其中邢雷的行為已經嚴重到要面臨開除。對面的家長們還想以孩子們高三了為理由求情,被姜德明直接打斷了。

“當然,沒有孩子的前程不重要。”他眼帶怒意的時候很有壓迫感,冷得讓人望而卻步的目光從三個男生身上依次而歸,最後落在對方家長身上,問:“但是幾位的孩子在編傳謊言的時候,難道不是為了毀了我家孩子的前程麽?”

“孩子們知道錯了,”對方再次放低姿态,“能不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不能。”姜德明甚至送上微笑,“不是所有的錯誤都有機會彌補,無論是不是知道錯了,我們作為家長都不接受。”

家長們求助地看向校長,但是沒有結果。這件事本來就是姜唐和邢年這邊占理,再加上姜德明的手段,校方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對方幾家終于不再說話,邢雷的處罰最為嚴重,孫向桦和邢偉順眼裏的恨意幾乎要迸發而出,幾乎要破口大罵。然而姜德明和郝佳麗投去的視線輕蔑,已經一句也不願意多說,倆助理往門口一站,這病房今天誰也不進不去。

房間裏姜唐已經睡着了,邢年坐在床邊,兩只眼睛還是紅的。他在被子底下握住姜唐的手,在這沒有人知道地方,用一種親密的姿勢扣住了姜唐的五指。

姜德明和郝佳麗回來,無聲地在邢年肩上拍了拍,給了個安慰的眼神。

但是他們沒有看見。

十分鐘前,在空蕩的病房裏,邢年俯身靠近,輕輕地把奶糖塞進姜唐的枕下。

“豆兒,吃糖。”邢年說,“吃糖就不疼了。”

姜唐睡着了,沒有回答。

邢年終于忍耐不住,伸手緊緊地把熟睡的姜唐抱進胸膛。他手臂顫抖,小臂上的筋絡凸起清晰。

“吓死我了,豆兒。”他喃喃自語,“你真的......吓死我了。”

門外的說話聲清晰,随時有人會進來,所以這是邢年偷來的時光。他不再猶豫,俯首輕輕地吻在姜唐的眉心。

幹裂的嘴唇久久緊貼,有一滴淚砸下來,落進姜唐的黑發之間。邢年一手捧住姜唐的臉,在這一吻後改成和姜唐額頭相抵。

“快點好起來,豆兒。”他啞聲祈求,“我從前太貪心,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要你喜歡我了。”

“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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