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顧水輕很快就發現了不對。

章維說話簡潔,如果有事的情況下壓根不會接他電話,就算接了也就言簡意赅兩句先挂了,沒必要交代那麽多。他剛說“有事你忙”準備挂斷,章維又提起了鐘渠——要是一開始就想介紹鐘渠,之前說自己忙又是幹什麽?可電話既然已經交給了鐘渠,他便也只能和鐘渠說幾句。那麽多年沒見,顧水輕還得費點勁組織語言……于是自然忽略了章維的不對勁。

章維用鐘渠引開了顧水輕的注意力,于是觀察起了華雍——接着便皺眉……這個反應……像他知道義馳的事之前的設想,卻不應該出現在他現在勾畫出的華雍的形象上。

難道真的有什麽隐情?章維捋了捋自己的邏輯線,覺得華雍和義馳的關系那裏敲得很死,而顧水輕的出現又的确和義馳出事的時間有一定重合……

等等,“義馳出事”?這麽一想,好像有了點印象。他一直懷疑自己第一次聽見“義馳”這個名字不是從顧水輕那裏卻也是上次回國,這麽一想——“義馳怎麽了?”那是一片嘈雜中難得清楚的聲音。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魏連峰的那天。那是顧水輕和章維剛從聿鎮回來的時候。

呵,原來那時華雍還在擔心“義馳怎麽了”——可也是那天晚上,顧水輕一個從來不談感情的人、覺得那玩意兒沒意義的人,對他說,“我喜歡華雍。”

章維冷笑,發現,這一切真巧,真及時。

華雍迅速反應過來了章維是誰,這個時候卻也沒精力想更多——譬如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他為什麽回國、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這中間有沒有顧水輕知情……可想法只是轉了一下,最後全都被燒沒了。

他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知道他好不好。

“……沒問題,你要是什麽時候回來我們再聚。”鐘渠和顧水輕也只是簡單聊了幾句,本想着再遞還給章維,那邊的顧水輕卻直接挂了。鐘渠摸不着頭腦,只能把挂斷的手機遞給了章維:“他挂斷了。然後說回國後再聊。”

華雍連伸手的機會都沒有,尚且沒反應過來,那個想了一年的人的聲音就完全消失了。

章維接過,沖着鐘渠——卻是對華雍說:“你聽他說‘回國後’,這麽模糊一時間也信?他呀,不想回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顧水輕從來沒說定的是就這麽三言兩語被章維曲解了。可是正主不在,誰又能反駁呢。

章維原本還收着脾氣,畢竟一切都是懷疑甚至有鐘渠作保——連他有意在華雍面前接起顧水輕電話時都沒想怎麽樣,卻在想起聽見義馳這個名字的情形後徹底不願意敷衍了。你無情,你隐瞞,就算是顧水輕懶得追究,既然我碰上了,那麽就不能讓你好過。

華雍被他言語中“不回國”擊中了,但是仍盡量維持着風度。他80%确信章維一定知道自己、并且這個舉動是有意的——可章維為什麽這個反應?華雍不明白,也不敢貿然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只能死死撐住。

“章先生,咱們能找個地方聊一聊嗎?”華雍盡力平複過的語音中還是帶着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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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傅不明所以,卻瞧不慣華雍此刻堪稱低聲下氣的樣子,還沒開口就被華雍攔下了:“傅傅,抱歉今天不能帶你轉轉了。”傅傅明事理,只好什麽也不說、也不留,轉身走了。

章維這麽一個人精,此刻嘴角的笑意卻堪稱鄙薄:“怎麽?聊什麽?”

他手機又響,章維低頭掃了眼,發現全是顧水輕發來的消息:

“你怎麽了?”

“剛剛為什麽不讓我說話?”

“有空回我個電話。”

章維設了靜音,沒再管。

華雍直覺章維手機響是因為顧水輕,這時候卻只能沉住氣。肯定有誤會。而只要不是面對顧水輕,華雍相信自己一定解釋的清。

冷靜,冷靜。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章維,他對于這個人的形象有認識,知道他不是沖動不講道理的人。只要自己不急,解決問題為先,就都不是事。

“聊什麽都可以,你問什麽我都可以解釋。”

章維火氣消下去一點。沒辦法,他實在是個不容易被人被事影響情緒的,只希望能聽有腦子的人講有道理的話。畢竟……這是顧水輕那個小傻子喜歡的人,而給他的第一感覺也還可以。“那就這裏吧。”

鐘渠知道再呆着不合适,這事情也和他無關了,于是随便找了個理由就走了。

于是章維便帶着華雍又坐了回去,當然氣氛是大不相同——剛剛那是兩個老友敘舊扯皮,現在是……呃,現在是個啥?

華雍不是一般人,尤其是沒有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流露過多情緒的愛好。剛剛事發突然,他反應不過來就算了,現在智商總得重新上線。

華雍大量着眼前這個第二次見面的人,卻真的是“久仰大名”——不是說這個名字,而是,一個名頭,“顧水輕的朋友”。

他曾經想過顧水輕那個他素未謀面還和他完全不同的朋友什麽樣,在他的想象中,應該和顧水輕是一類人:充滿距離感,話不說滿、留有餘地,随你怎麽想都有道理,還能完美融于人群。

可章維……明顯不是。

兩次相見,他第一次跟在魏連峰身邊,是個有點小聰明有點上進心情商不低的後輩,沒什麽鋒芒,充滿着尚未邁入社會的稚氣與幹勁;可這一次,他親手導演了這一場鬧劇,自始至終只冷漠地看着,半分情面都不留。

章維此刻嘴角仍有笑意,甚至和那天所見并無差別。但摘掉“後輩”“新人”濾鏡再去看,分明是個情商極高善于隐藏的高手——華雍發現,自己被歸到不值得那麽認真對待的類別裏了。

顧水輕的朋友為什麽是這樣的?

華雍骨子裏是極驕傲的,縱使現在看上去弱勢,也不肯降低姿态——當然如果對面是顧水輕他肯定分分鐘打臉。

章維也讨厭彎彎繞,更不喜歡平白給顧水輕招事:“我先聲明,今天所做一切真的是巧合,沒有事先準備,且顧水輕毫不知情。”

“嗯,我知道。”

知道?章維覺得自己這個“興師問罪”越來越撐不住了:這兩個人上演什麽“我知道你的知道”呢?可問題就是,這全知道的人并不準備有動作,而不知道的人只能幹着急。

“我的疑問有兩個。第一,義馳是誰?”

華雍驚愕地擡起頭,不知道這人的名字是怎麽出現的。

“第二,你和義馳,究竟是怎麽回事?”

華雍看了看窗外,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大意了,沒想到他有那麽大能耐。他是不是去找過顧水輕?嗯……吸煙有害健康,所以我沒學過,但這個時候吞雲吐霧可能更有氣氛。”

“既然你來問,我還是從頭說起吧……啧,挺惡心的,要不是你非要聽,我是真不想提起。差不多三年前了吧……”

三年前,升高三的暑假。

重點高中擁有着高重本率,同時也就意味着高壓力以及更長的補課時間——

“我的天啊,你們看見課表了嗎,吓哭人。”羅海聽着別的年級完成結業式歡天喜地的放假了,哭喪着臉收拾東西準備享受半天的安慰假,正苦中作樂地刷微博,突然群裏彈出班主任的消息,“假期補課安排”幾個字差點沒吓哭他。

汪大班長“厭男症”多年如一日:“瞧瞧你這點出息,抱怨有用嗎?隔壁附中不是也補?課程是排的滿了點,可誰不一樣?”

汪女王一開口,先別管有沒有理,別人從氣勢上就不能敵,連忙閉了嘴。

華雍當然是認慫團的一員,在隔壁傅傅“汪姐帥翻”的感嘆之中翻了個白眼,拎着包走了——反正華公子在班裏也是一景,不服管慣了,招惹了一群小迷妹的同時也引得幾個好學生很不滿。

華雍我行我素地沒管某些人的低語,準備去圖書館呆一下午:老天明鑒他真的不是不努力不學習,只不過不喜歡把這事弄得苦哈哈的、還得苦到人盡皆知、互相比慘。于是安靜的地方呆着挺好——他選了國圖——後來他無數次想穿回去把自己拍平在路上。

“你就是那天認識了義馳?”章維有個毛病,光聽別人講自己不回應他就尴尬,于是适時提出了疑問。

華雍見現在氣氛緩和了,說話也随意了一點:“是啊,早知道有後面的事我真的打死都不去。那天我就是準備自個習,可不知道為什麽人特別多,死活找不到位置,後來看見個空去坐,卻發現本來就有主了——那個人就是義馳。”

華雍回憶當時的事情,細節模糊不清了,但感覺還在:“不記得具體發生了什麽,印象中我覺得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見我們倆小聲聊了幾句,坐義馳邊上的人就走了,我正好坐在那兒了。”

章維聽到這兒,不得不承認他的判斷估計有誤——華雍這個人和他想的不一樣。比起說他把顧水輕和義馳去比較什麽的,還不如說他就是二百五,尤其是在交朋友這件事上。

“其實當時義馳應該挺煩我的,但是仍然脾氣很好的一句一句回複我。你既然知道義馳來問我,那麽我也沒什麽好隐瞞的——義馳是一個和顧水輕的很像的人。我也承認,可能我就欣賞這樣的人。”

“當時畢竟年輕,我又成長環境比較好,撞南牆都不知道回頭。義馳不愛理我,那我就盡可能結交啊。反正那天我要到了他的微信號,之後不會斷了聯系——啧,這麽一想,要是我遇到這種事,我就直接拉黑了。”

“我發現義馳可能是對家境好的人有天然的歧視,覺得我們這種人就沒什麽真本事也沒什麽恒心。于是我就證明給他看這種想法實在太片面了。我當時其實也忙……高三嘛,但我就把有數的課餘時間都花在他身上了。現在想來,除了他的性格吸引我之外,還主要就是,他激起我的一種鬥志,證明‘像你們這樣的人’這個說法沒有道理。我還給他講了很多我的事,把能說的都說了,覺得交朋友就要真誠。”

華雍對那段時間的事真是不忍回首:“總之,經過重重努力,義馳終于知道我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不是一時興趣。”

章維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發表了第一句評論:“你是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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