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華雍做出了一種顧水輕最能接受的選擇,卻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也許華雍也知道,只要他不逼那麽緊,顧水輕根本放不下、根本不會忍心拒絕。

顧水輕想,怎麽會有一個這麽了解他的人願意喜歡他,還願意接受他這些亂七八糟的顧慮。

這麽好的人,不應該在他這裏吊死的。他條件那麽好,追誰沒有勝算,耗在他這裏算怎麽回事?顧水輕不願意做這樣的壞人——可他不是沒做過,只是現在不想做了。

距離不會模糊一切,只能給人點清醒;沒有距離也不會讓人盲目,只不過,看着更難受而已。

沒過兩分鐘,這個號碼又發來了一條:

“給你看看這個吧。其實以前一直沒這個習慣,可當時你送我媽的兩本書被我死乞白賴要回來了,沒事就會抄兩行。”

下面是一條圖片彩信。真是原始的交流方式呢。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鎮紙壓在宣紙一角,看上去還挺專業。

有點出乎顧水輕預料。

他沒有見過華雍的字,但想象中,應該是和他本人一樣,随性不拘,有點草甚至有點亂——說清楚些,就是不覺得華雍會練過字。

可這幅字一看,就不是沒練過的人能寫出來的——間架結構漂亮,筆鋒淩厲,用墨很有特點——和這句話的畫風十分不符。

寫着這種要收斂的語句,字卻依舊張揚。

顧水輕存了圖,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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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雍深知自己得不到回複,于是擺拍了半天之後也就伸了個攔腰出了書房癱坐在沙發上了。姥姥做好了飯叫他吃,華雍應了聲說讓他先歇會兒。

黎靜老爺子走進書房,瞅了瞅華雍這一晚上都在折騰什麽——一紙簍的廢紙,和一張擺的十分刻意的字。他彎下腰仔細端詳了會兒,搖了搖頭:“你這些年,功夫沒落下,可是也沒什麽長進。”

華雍無所謂地搖搖腦袋,爬起來也走進了書房:“這話我聽了這麽多年了,您也不嫌累。”華公子從小練軟筆,雖然鑒賞能力實在是拿不出手,可這筆字也是被人從小誇到大的,也就他的這位師父就沒對他有過什麽好評價。

黎靜指着字,對他說:“你寫的東西,沒有‘魂’。好像你沒進入到你要寫的東西之中……寫出什麽,都是你的,不是這個內容的。就好像你不理解你要寫的東西,純粹是寫下來。”

華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有可能。但我覺得我挺理解這句話的,前一陣還給盧安柯解釋來着。”

黎靜嘆了口氣:“好吧,那就按你理解的來吧。”一聽還給盧安柯解釋過,他就覺得更加不靠譜。

華雍猶豫了片刻,才說:“其實我給他解釋的時候,和寫這幅字時的心境已經不一樣了。”因為那時他不在。而現在,他回來了。只要人在這裏,他不信,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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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越是開車過來的,這時候要走了于是拿出手機叫代駕。章維在一旁說:“順便把我送回去吧。”他眸中帶了點醉意,笑容變得更燦爛,言語間竟有了些撒嬌的意味。

白越見此覺得有趣:“那你原本準備怎樣呢?這個點也沒地鐵了。”

章維說:“原本沒計劃待到這麽晚呀,本來準備轉一圈就走的,這不是因為見到你了嗎?”——真情假意還是有區別的,這句實誠的話出口,連刻意為此的章維眼圈都紅了紅。

白越的心顫了顫,真的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他和人保持距離久了,好久沒收到這種純粹而直接的表态了。于是他伸出手杵了下章維的額頭:“得了,看在你是個可愛的小學弟的份上,送你回家。”

章維笑成了個二傻子。

白越愈發覺得好笑。剛見的時候,還覺得這人有點攻擊性,這麽一看,簡直完全是錯覺。

反正兩人等到這個點都沒見着什麽熟人,于是也不用打招呼,直接就說說笑笑出了宴會廳——若再給章維一次選擇的關系,他一定不管說什麽都拖着白越再坐一會兒——

“诶,章維?”兩人站在大堂等着代駕過來,身後突然傳來這麽一聲。章維一個激靈,知道事情有點糟糕。

白越比他先反應過來,回身一看,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畢竟身邊還跟着不少人,像是個挺正規的活動結束。他疑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時候,章維總算是回過神來——想不出辦法于是認命吧:“爸,你也在?”

章董——章維同學的父親——章蕭先生拐了個彎兒往章維二人這裏過來,下屬們識趣地打了聲招呼就走了,白越有點尴尬地站在旁邊,不知道該走該留。

章維在他爸問之前搶先介紹了白越的身份:“這是我高中學校的師兄,白越。這是我爸。”

章蕭和白越握了握手:“您好。”

白越見人見的太多,就這麽一打量一接觸,就大概明白章維這是個什麽家庭了。

章維只覺得頭疼。

章蕭先生開口安排了:“你們這也結束了吧?怎麽着,你跟我一塊兒回去吧?”

白越點點頭:“嗯,正好結束了,挺巧的。”

章維略略感受到白越這話間的疏離——他不知道這是因為對着長輩、還是沖他,但瞬間有點慌:“你不是說一會兒還有事不回家嗎?”

章蕭心說你都沒跟家住着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不回家,可也沒駁兒子:“哦,我不會,我可以讓司機送你回去。”可顯然章先生沒搞明白兒子什麽意思。

章維這是真沒辦法了,無奈地看向白越。白越沖他笑笑:“那正好了,這樣都方便。你先走吧。”

這話說的,讓章維這本身就被酒精麻醉了部分的腦子完全不知如何反應,可還得不動聲色:“所以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嘛,這不是有辦法回家了嗎。”

兩人又說了兩句告別,章維率先離開。

章蕭先生為了陪兒子演戲,還特意真就讓司機去送了章維,自己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可章維真的一點也不感謝他。

平白被攪了拉近距離的機會不說,還直接戳破了自己富二代的身份——鬼知道白越對此會産生什麽想法。

司機其實沒怎麽接觸過章維,一般見他的時候都是挺正常的樣子,此刻後座這人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陰晴不定,還真不知道怎麽應對了。

好在章維也不是故意針對他的,很快說了目的地:“送我回我自己那裏吧。”他現在心情十分莫名其妙,急需發洩,找顧水輕最合适。

——可這老天今天就不想讓章維如意。

到了家,門鎖着,燈黑着。顧水輕壓根就沒來。

章維苦笑,左思右想沒明白這人為什麽沒來,還是給顧水輕去了個電話。顧水輕說,覺得還是在家待着吧,也有事和顧長名商量。

章維說,那好吧,正好我也有一堆文案急活要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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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水輕挂了電話,還是覺得章維不太對勁。

章維見他不在,應該想想就知道他這邊有什麽事,或者是知道他又犯了什麽神經,不會特意打個電話來問。

他思考片刻,叫了司機,還是決定去看看。

到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章維房間的燈還亮着,顧水輕敲了敲門往裏看,章維桌子上擺了一堆文稿,看上去還真在工作。見他過來了,章維倒不算意外:要是顧水輕看他那個态度還能不過來,也就成不了朋友,他也沒必要為了他費心費力了。

章維指了指一邊的椅子,示意他過去坐,沒再動文案,拿過了手機開始翻:“你為什麽今天住顧家了?”

這話題,倒是引到顧水輕身上了。

顧水輕也知道,要讓章維開口,得先拿自己開刀,而且他對章維真的也沒什麽好隐瞞的:“兩個原因。一個剛剛電話裏和你說了,我有事要找顧長名。還有一個,我想試試,在家裏是什麽感覺。”

章維嗤笑一聲:“你直說了吧,其實這兩個都一樣。找顧長名是要談談你的未來……你想回國對吧?然後住在家裏……”他頓了頓,“顧水輕你是不是傻逼?”

顧水輕倒是無所謂被罵:“你說是就是吧。”

章維一直以來都對這個樣子的顧水輕沒辦法,或者說每次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就懶得管了。可今天……他是真的不吐不快了:“這個操蛋的社會就是這樣,你要麽學着妥協,要麽幹脆踩着這規則向前。沒你這樣的,看上去比誰都勇敢,可還沒事到臨頭就先想着怎麽躲。躲還躲不幹淨,自顧自地試探半天,結果人家一來,你還當什麽也沒做。”

顧水輕愣了下,沒敢接話,不知道這人怎麽突然炸了。他剛想問問他這急活怎麽不急了來轉一下話題,章維卻遞過手機。

是一張幾人的合影,章維點在了其中一人身上。顧水輕心下正煩躁,掃了一眼沒仔細看,在朋友面前也懶得端着姿态,頗為不耐地回了句,“好看,誰啊。”

章維的笑容有點放肆:“我喜歡的人啊。”

顧水輕難以置信地看他,章維滿不在乎:“所以別老在我面前裝受害者,誰也沒比誰強到哪兒去。”

顧水輕和章維的交情可以說從上一輩起就打下的,一塊兒長大,屁大點兒事都互相知道,可相識這麽久,顧水輕也從沒想過如此近的地方就有個“同好”。“誰啊?什麽時候的事?”

章維靠在了轉椅上。“一個師兄,認識了沒多久,一共見過兩三面。今天之前,他可能都不知道我是誰。好不容易搭上了話,還被我爸橫插一腳,不知道之後會怎麽樣呢。”

顧水輕表示你這人是不是有病。

章維說:“不知道啊,就是一年前認識魏連峰的那個聚會上認識的,要不是他我可能還沒法接觸到魏連峰。但當時他很快就走了,之後就再沒有過聯系。”

“所以你今天去是特意……你什麽時候動的心思?”顧水輕這震驚一輪接着一輪。

“對啊,要不然我去幹嘛。至于動心,我怎麽知道。”他不甚有所謂地一笑。

“這人比咱們大幾歲吧。”

“是啊,人家都結婚了呢。”

顧水輕被他這話驚的打翻了水杯,“章維你真是神經病吧。”

章維:“你慢點,那些資料我今天得處理完你別弄髒。還有你冷靜,我沒破壞人家庭的意思,我就喜歡而已。”他沒想破壞,可現在看來,這件事和他破不破壞沒什麽關系……

顧水輕沒有想過章維會比看起來灑脫的自己坦然這麽多。他是真灑脫,而不像他,披一身安之若素的皮,任這內裏翻江倒海鬼怪橫生。

說喜歡,就真的喜歡。

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能力。

作者有話要說:

兩天三門考試,我竟然寫了萬字的文……簡直佩服死自己。

明天依舊看情況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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