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2)
第2章 chapter (02)
“你叫……沃伊倫特?”
“這名字有點奇怪是麽?”
“跟你本人不相配。”安娜小聲咕哝。“沃伊倫特”是“暴戾”的意思,很少有人會用這個單詞來當做名字。
沃伊倫特笑眯眯地細品一口咖啡,“是嘛……要是在以前,你一定會覺得我跟這個名字配極了。”
咖啡館位于希曼首都中心城區的瑪利亞河畔。館外六條街,希曼貴族在舉辦閱兵儀式,齊整的踏步聲至少能傳遍八條街道。
但咖啡館內依舊平靜,悠揚的小提琴和風笛演奏出婉轉的調子,館內的群衆享受着下午茶,顯然對六條街到外的閱兵儀式全無興致。
安娜用小刀挑出散發着檸檬香氣的奶油奶酪抹在溫熱的貝果面包上,感受到熱量,奶酪變得更加絲滑,小刀一抹便平整如鏡面。
沃伊倫特的回答讓她內心不免起疑,“你認識我麽?之前聽你喊了我的名字。”
她擡頭,發現少年綠寶石般的眼眸也在注視着自己。
一秒、兩秒、三秒,或許更久。
安娜埋頭,咬一口抹好奶酪的貝果慢慢咀嚼。奶酪絲滑,檸檬清香,貝果柔韌,直到吃完三分之一個貝果也沒擡頭。
“噗嗤,抱歉,開了個小玩笑。”頭頂傳來少年爽朗的笑聲,“我不認識你。”
安娜一怔,這才擡頭望去,少年臉上的笑意和煦如陽光,耳垂上的祖母綠翡翠輕輕搖晃。
“那我的名字你怎麽……”
“別忘了,我是個魔法師。”
“噢。”安娜後知後覺,面色有些擔憂。
沃伊倫特似乎很快就明白她心中所想,“魔法師也不是無所不能,就像我也只能猜出你的名字,僅此而已。”
“呼——”安娜暫時松口氣,繼續咀嚼美味的貝果。
“那現在重新認識一下?”沃伊倫特手指一動,桌面的咖啡杯便穩穩地漂浮在半空,“你可以喊我沃伊。”
咖啡杯飄至安娜唇邊,她伸手端住,小心翼翼地喝一口。
噢,又黏又苦又焦,果然是她喝不慣的意式濃縮。但公主的良好教養使得她并未失去表情管理。
“至少你猜名字的魔法很準,我的确叫安娜。”
正當她發愁該怎麽編造一個假身份時,沃伊倫特又問:“你是奧索的公主麽?送親的憲兵都在追你。”
“噢不,我不是。”安娜仰頭将濃縮咖啡喝完,她現在一點都不覺得苦了,“我只是公主的侍女,用來聯姻的替身而已。從小跟公主相同起居,跟公主叫一樣的名字,就是為了有一天能代替公主去做危險的事。”
“原來你是從壞人手裏逃出來的。”
“對呀!”
沃伊倫特笑起來,“沒想到奧索的公主那麽刻薄,居然讓不相關的人承擔自己的責任。”
“對呀!”沒有咖啡喝安娜只好吃千層酥,“公主和奧索的整個王室都壞透了!希曼的貴族也不是好東西,聽說那個王子又胖又貪婪,我要是代替公主嫁過去,肯定會被折磨死的。”
沃伊倫特笑着點點頭,耳垂的綠翡翠輕輕晃悠,“你說得對,幸好逃出來了。”
咖啡館裏有拉小提琴的音樂家,也有身穿燕尾服頭戴禮帽的魔術師。
只見一位穿着黑大衣的魔術師脫下禮帽,先是從禮帽裏取出一支玫瑰送給在座的女士,又從禮帽裏摸出一只活鴿子。一群白鴿叼着玫瑰朝遠處飛去。
小小的禮帽怎麽能裝下那麽多東西呢?安娜覺得神奇,興高采烈地鼓起掌,“哇,是魔法!”
可是整個咖啡館鼓掌的只有她一個,大家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個鄉下來的土妞。
“大驚小怪!這不是魔法,是魔術。你肯定是外國人,魔法在希曼雖然很常見,但沒有魔法師會當衆做這種滑稽的表演。”一位衣着優雅的紳士好心提醒道,“希曼魔術的看點在于表演後的解密,你總不能要求天上飛的女巫向你揭示魔法的真谛吧?”
安娜明亮的眸子瞬間暗淡,鼓掌的手頓在半空,剛準備放下,卻聽到另一陣響亮的掌聲。
沃伊倫特不僅在鼓掌,甚至還笑眯眯地吹起口哨,“嘿,夥計,讓我看看你那帽子裏還有什麽?”
魔術師陰沉的心情似乎也收到感染,他拿着禮帽在原地轉圈,最後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往禮帽裏一捉,“還有只兔子!”
沃伊倫特的掌聲更響亮了。
從裝扮和氣質不難看出他是個高階魔法師。魔法師都是傲慢的白天鵝,怎麽會有心思來參與平民的過家家游戲?大家看着他,不敢出聲。
安娜頓在半空的手也開始跟着沃伊倫特一起鼓掌,笑容自她臉上綻開,兩人的掌聲此起彼伏。果然,兩個人一起做奇怪的事就不會顯得奇怪了。
安娜偷偷去看他,趁他沒發現飛快地別過臉。
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可剛才好心提醒安娜的優雅紳士卻不這樣想。他想去廁所,卻被那個邪惡的魔法師定在座位上動彈不得!真是個自私又小氣的人,連說他身邊人一句都要受到嚴酷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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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蝴蝶落到沃伊倫特的指尖,蝴蝶扇動翅膀,像是在同他私語。
蝴蝶很快飛走,沃伊倫特也起身道:“跟你用餐很愉快,但我要離開了,若有緣,希望能再見。”
從剛才的聊天中,安娜知道他是個環游世界的魔法師。
他們只不過是有一面之緣的朋友,安娜自然不能阻止他離開,“嗯,再見。”
天色很快暗淡,但街道卻比白日還要熱鬧。尋街的憲兵變多了,商鋪擺出琳琅滿目的商品供士兵挑選。
一張報紙吹到安娜腳下,撿起來一看,上面赫然印着她的照片。照片之上是大寫的标題——奧索公主謀殺希曼王子,如今下落不明。
安娜眉心一跳,她發誓,自己絕對沒做過這種事情。
又一張報紙被吹到安娜腳下,上面寫着的标題是——奧索毀約,希曼正式向其宣戰。
“小姐抱歉,請您把報紙還給我,風實在太大了。”
安娜垂着頭,将兩份報紙塞給報童後便提起裙子飛快逃離。
但願他沒看清我的臉。
得快點離開這裏。
趁憲兵沒注意,安娜朝帽子店老板丢下一枚金幣的同時取走一頂極為普通的米黃帽,寬大的帽檐可以很好地遮住臉。
“小姐,還沒找您錢。”店主拿着銀幣在後面追。
安娜将帽檐拉低全力奔跑,“是小費啦!”
店主看着銀幣不由納悶。
“你不覺得那個人很奇怪麽?鬼鬼祟祟的。”一個在帽子店裏挑帽子的金發美少年說。
店主望向少年綠色的眼睛,瞬間恍然大悟。他拍拍憲兵的肩,大吼着往前指,“奧索的公主在你們眼皮子底下跑啦!”
背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抓住她!”
“shit!”
知道自己暴露了,安娜加快腳步。往暗處一拐,不得不跳進瑪利亞河,等腳步聲過去才從河裏鑽出來。
寒冷的夜,她拖着濕漉漉的裙子來到最近的火車站。
随便一輛火車,趕緊離開這裏就好!反正她妝也被水洗花了,應該沒人認得出她。
昏昏沉沉昏睡許久,不知過了多少天,火車到站時,是個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的淩晨。直到安娜走進這座陌生的城市才發現自己迷路了。
她對希曼首都外的城市并不熟悉,更不要說在如今這種緊張的情況下從希曼返回奧索。
唯一幸運的是這座城市并沒有像首都那樣大街小巷貼滿她的照片。
确保安全,是時候解決饑餓問題。安娜走進一家面包店,再也顧不得淑女的禮儀,狼吞虎咽地幹啃完一塊硬得像石頭似的法棍。
但幸福并沒有持續太久。當安娜在端着熱拿鐵取暖時,成排的戰機從天上飛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圓圓滾滾的炸彈從飛機上墜落,轟隆——安娜眼前的房屋變成廢墟,街上的行人被掉落的巨石砸成兩截。
這是奧索對希曼發起的第一次空襲。
煙塵滾滾,人群尖叫着四處逃竄。
安娜終于從搖搖欲墜的面包店逃出來,興許是死神仁慈,在踏出屋門的那一刻,面包店在她身後坍塌成廢墟。
“咳咳咳!”
濃煙消散,朝四周望去,這家木筋房建構面包店竟然是最後被炸毀的建築。不可思議,木筋房怎麽會比用石頭建造的哥特式教堂還要固若金湯?
忽然,安娜的目光頓在一點。
那是個熟悉的身影,金發的華服少年站在廢墟之上仰望天空,而天空盤旋着印有奧索旗幟的雙翼戰機。
“沃伊!”安娜瞳孔劇震,大聲呼喊少年的名字。
沃伊倫特似乎聽到她的聲音,綠眸尋聲望去。深邃的目光穿過滾滾硝煙,直達她的靈魂。
雙翼機的轟鳴聲越來越大,安娜再也顧不得太多,一咬牙,提着裙子朝沃伊倫特跑去。
在炸彈從戰機上落下之時,安娜抓住沃伊倫特的手腕順勢将他推倒,兩人面對面抱着從廢墟高出滾落。
轟——!
炸彈的巨響幾乎快将安娜的耳膜震破。
好在兩人都沒有被炸去一條胳膊,安娜趕緊從沃伊倫特身上下去,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來。
雖然兩人都沒有受傷,但少年好看的衣裳卻被弄髒了。純白的蕾絲蛋糕衣袖被四濺的火星燒出細小的黑洞,領口也被蹭上黑灰。
安娜忍不住炸毛,“你不要命啦!”
沃伊倫特好看的綠眼睛凝望她許久,忽然笑起來,“他們是來接你的?”他說着指了指上空盤旋的雙翼機。
安娜被沃伊倫特忽如其來的笑容弄懵了,“才不是!他們才不會管我的死活呢。”
這裏畢竟是魔法發達但工業相對落後的希曼帝國,安娜以為沃伊倫特不知道天上飛的是什麽,便詳細地解釋一通,“那是飛機,用來投擲炸彈的,不載人,更不會載我回家。”
不然實在沒有理由說得清沃伊倫特為什麽會如此大膽地站在戰機之下。
“哦,原來是這樣。”沃伊倫特輕飄飄地說。
安娜疑惑,“你好像一點都不怕。”
“怕什麽?”
“飛機,還有飛機投下來的炸彈。”
沃伊倫特沉思半晌,微笑道:“你剛才保護了我,既然你不怕,我也沒什麽好怕的。安娜,謝謝你呀。”
他在說謝謝的時候,眼睛裏就像是藏着星星。
安娜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不客氣。”
哎,其實她也是害怕的,不過害怕又能怎樣?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沃伊倫特被炸彈炸成肉塊吧?那太可怕了!
雙翼戰機依舊頑固地盤旋在上空,兩人躲在較為安全的三角結構下。
安娜忍不住發愁,“要在這裏幹等着他們走嗎?”
“要下雨了。”沃伊倫特冷不丁說。
“嗯?下雨?槍林彈雨嗎?”
“跟我走。”沃伊倫特說着抓住安娜的手腕。
“可是他們……”安娜來不及說完話,便被拉着跑出去。
天空盤旋的戰機好像知道地上有兩個移動的目标,對準他們投炸彈。不過兩人每次都能準确躲過。
一顆接着一顆炸彈在不遠處爆炸,飛濺的沙礫鑽進後背,安娜心驚肉跳。
終于,在躲過七八顆炸彈之後,安娜被帶進了一處地鐵車廂內。車廂被炸去半截,怕是不能再用。車內也只有他們兩人。
“沃伊?”
“噓——”沃伊倫特将食指豎起放在唇邊,“看我的。”
話音落地,車廂內就起了風。
風吹亂少年金色的頭發,與此同時,綠色的眸子變成金色,神色堅毅決絕。手指上的寶石戒指迸發出五顏六色的光彩。
就在一瞬間,被炸毀的半截車廂修補完整,白色蒸汽混合着黑色濃煙騰騰冒出,随着齒輪的轉動,地鐵滾滾向前。
地面之上,天邊出現一道驚雷。疾風暴雨讓新産生的彈坑瞬間積滿雨水和傷者的血水。
雨水血水混合着被炸彈炸碎的沙礫翻湧,沸騰,最終形成一團如人體般的怪物。
怪物們從四面八方彙集,最終變成許多只大手。這些大手順着雨絲往上爬,抓住雙翼戰機的螺旋槳,摧毀它們的發動機。
發動機的轟鳴聲停止了,戰機上傳來奧索飛行員的慘叫。這些大手再緊握住戰機用力一捏。這下,連飛行員的慘叫聲都停止了,只剩下風聲和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