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第24章 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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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緣路213號。

一處豪華陰宅。

冥界房屋是陽間墓穴的對位再現, 陵、林、冢、墓、墳,皆有規制,冥界的房屋也因此有了不同形式。

早年地廣人稀, 多數是獨立屋, 有的豪華一些, 有的簡陋一些,也有一些荒骨無人收埋, 成為孤魂野鬼,居無定所。

後來陽間推行殡葬改革,減少鋪張浪費、節約土地資源。越來越多的亡者發現, 火化後将骨灰寄放在殡儀館或寺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寄放骨灰的小格子面積不大, 換算到冥界只是衆多居民樓中的一套商品房, 沒有大別墅那樣奪目, 但勝在通勤方便,在冥府有備案的殡儀館往往地段都不錯。

最重要的是,墳産稅會少很多。

冥府的稅率複雜, 為維持財政穩定,針對從陽間燒過來的供奉、紙紮、祭品等收取累進制的高額關稅,墳産更是收稅大頭。

這事妖界意見很大, 因為妖界循禮重孝,而“令先人墳墓儉約, 非孝也”,是故無論貴賤, 都十分重視葬儀, 講究厚葬久喪, “棺椁必重, 葬埋必厚, 衣衾必多,文繡必繁,丘隴必巨”。

但這些高規格的豪華陵墓,死後卻很難住上。

——亡魂到冥界需要先經過刑獄司審判,入獄服刑,洗清業罪之後才能兌現出自己的豪華陰宅,但要先繳稅,墓葬越豪華稅費越高,死鬼們囊中羞澀,想先兌點孝子賢孫燒來的紙錢好交稅吧,結果紙錢也要收稅,妖界燒紙錢都是論億算,再疊加妖冥兩界的彙率,得,陰宅領不到,賬戶先成負數了。

這簡直沒天理,妖王宮曾多次抗議,譴責這種霸權行為。

抗議次數多了,冥府不得不給出解釋:鄙方也很無奈啊,你們燒的紙錢都快把忘川給填平了,賬面數字能買下十個冥府,不加稅我通貨膨脹怎麽辦?就少燒一點吧,我好你也好,整天燒得煙熏火燎,碳排量也很高的撒,說到碳排量,我們冥府準備在已有稅率基礎上加收一份低碳稅……

妖界感覺被玩弄了,怒罵:崔絕死了!

崔絕茫然:我确實死了啊,我不死怎麽當判官???

雙方扯皮了幾百年,無數次談判,無數次破裂,時至今日,妖界依然在重視葬儀,冥府依然在課征重稅,還順便把那些無力兌現的豪墳都給征收了,改造成公租墳,提供給在陽間沒有墳茔的孤魂野鬼居住。

本緣路213號就是這種情況。

這座占地十多畝的豪墳前有門廊後有花園,蒼翠的松柏郁郁蔥蔥,硬生生給分成了一百多戶公租墳,一座墓就成了一個小區。

此時,一輛銀白色超跑從暮色中駛來,一個漂亮的漂移,穩穩停在宏偉闊氣卻貼滿了小廣告的門廊前。

崔絕解開安全帶,按着咚咚直跳的太陽穴下車,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駕駛座上的白無常。

這厮駕照一定是買的,就這技術他還有膽教陰天子開車,陰天子還有膽學!?

白無常轉着車鑰匙潇灑下車,擡頭一看:“嗬,氣派!”

崔絕:“當然,這可是一個王公的豪墳。”

“墳主呢?”

“離貪染獄關着呢,熾熱鐵水烊銅灌口,依次燒融內髒肝腸,或許可以清一清滿肚子的民脂民膏。”

“啧。”

崔絕苦口婆心道:“這也是為他好,膏脂吃多了,很容易患心血管疾病。”

暮色四合,大片陰宅籠罩在夜色中,孩童們拍着皮球追逐跑過,幽深巷道裏傳來若有若無的嬉笑聲。

庭前一棵柏樹,幾點鬼火在樹下飄蕩。

這是冥界最低級的能量體,姑妄産生,囫囵消散,彈指與剎那之間,盡是無常。

白無常伸出手,鬼火落在他的指尖,發出熒熒的光。

崔絕覺得有趣,也伸手過去。

鬼火登時驚飛,熒光一閃,消散在朦胧的夜色中。

崔絕:“……”

“哈哈哈,”白無常大笑,“你殺業太重啦。”

崔絕巨冤:“我天性純良,又不會武功,世界上還有比我更人鬼無害的存在嗎?”

白無常沒有回答。

“白掌司?”

崔絕轉頭看去,一怔——白無常不見了,黑黢黢的陰宅裏,只剩自己一個人。

陰風乍起,樹影搖動,發出簌簌的聲音。

崔絕理了理領口,在夏日的傍晚,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他擡頭看向庭前的柏樹,一朵鬼火從樹間飄落下來,在不遠處飛舞。

“小朋友,”崔絕柔聲笑問,“你不怕我嗎?”

鬼火在他面前繞了兩圈,似乎想說不怕,然而火苗卻劇烈抖動起來,它連忙逃走,一溜煙飛到兩米開外的地方,懸浮在夜色中。

“你要我跟你走?”

鬼火上下舞動。

崔絕跟上去,鬼火帶他走進院落深處。

這座陰宅是園林式,郁郁蔥蔥的松柏之間,以湖石做成假山,石頭上布滿孔洞,在地上投出千奇百怪的黑影。

他停住腳,回頭看向身後,夜霧已經将來路籠罩,高聳而幽深的古宅如同一只張開巨口的兇獸,居高臨下地吞向他。

他驀地往後一撤。

鬼火飛來,在他面前用力飛舞,似是催促他快走。

崔絕回過神來,重新看向來路,依舊是那樣的夜霧和古宅,剛才那種令人渾身難受的壓迫感卻是消失了。

“多謝你提醒,”崔絕道,“真是個好孩子。”

鬼火的光亮了亮,飛舞速度都快了起來。

崔絕忍不住笑了,伸出手,不死心地邀請:“真的不想落在我指尖玩玩嗎?我身上有最精純的冥王鬼炁哦。”

鬼火一瞬間飛出去三米遠。

崔絕覺得很沒天理,他一向平易近鬼的。

穿過一條長廊,前方出現一個水池,假山上的夜明珠灑下瑩白的光,陰風吹皺池面,蕩起層層漣漪。

鬼火在假山上飛舞盤旋,探頭探腦往裏看。

“咦,”崔絕走過去,“你帶我來這裏做什……”

聲音戛然而止。

透過假山的孔洞,一只腳踩在石壁上,極纖細漂亮的腳趾,在夜明珠微弱光芒下痙攣一般地勾了起來。

“嘶……”崔絕收回邁出的腳步,震驚地看向鬼火:你竟是朵這樣的火!!!

鬼火興奮地在孔洞間鑽來鑽去,它年紀還小,火氣方剛,強烈刺激下光芒都閃耀了幾分,然後一個不小心,能量耗盡,原地消散了。

崔絕:“???”他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

正要轉身離開,假山後的人突然笑了,聲音低沉輕緩,溫柔得像午後天邊飄來的雲。

剎那間,崔絕胸腔仿佛驟然炸開,他無意識地退了一步:“陛下……”

腳跟踩到碎石,冷不丁往後一仰。

身體跌進一個結實的懷抱。

剛聽過的溫柔聲音在耳邊傳來:“喊我做什麽?”

崔絕猛地轉頭。

他看到陰天子出現在了身後。

夜霧無聲洶湧,在陰宅裏彌漫,崔絕一陣陣發暈,腦中嗡嗡作響,視力進一步退化,幾乎什麽都看不清,眼前一片迷蒙。

而陰天子的容顏卻越發清晰。

不是現今的樣子,而是……淩厲的眼角,清澈的雙眸,兩種相悖的氣質交織出一種少年初涉江湖時的任俠和赤誠。

崔絕怔了怔,一個塵封千年的稱呼脫口而出:“閻羅。”

陰天子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崔絕回過神來,恭敬地後退一步,俯首行禮,輕聲道:“陛下。”

“是我。”陰天子将他扶起,擡頭看向漆黑的虛空,溫柔地說,“剩下的路,我陪你走吧。”

他拉起崔絕的手,牽着他穿過庭院,走向前方黑黢黢的門洞。

從水池邊繞過時,崔絕看向假山,卻什麽都看不見了,他徹底失去了視力,只能任陰天子牽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你在發抖。”陰天子說着,掌心用力,握住他冰涼的手指,漸漸變成十指相扣。

崔絕輕聲道:“我眼睛看不見了。”

“那不是壞事。”

兩人踏進門內,兩側燈柱漸次亮起,如兩條火龍飛行而去,最終點亮深處的宮燈。

崔絕視線恢複的第一眼,就看到一個古老而又熟悉的宮殿,幽深的大殿,森然的立柱,繁疊的檩桁……

閻羅殿。

一千年前的閻羅殿。

崔絕摸着立柱上纖毫畢現的雕刻,笑道:“這裏,應該有一道劍痕,那天楚江王要殺我,被你擋下,劍氣打在了這裏。”

“哦,總有些蠢貨想要清君側。”陰天子将崔絕推到立柱上,傾身上前。

崔絕笑着往旁邊躲去。

陰天子扣住他的肩膀。

他掌勁很大,五指幾乎嵌入肩頭,另一只手撐着立柱,将崔絕禁锢在懷中。

過于逼近的距離,崔絕退無可退,出路盡封。

陰天子捏起崔絕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對視了一會兒,低頭吻住他的嘴唇。

燭火飄搖,周圍的霧氣越發濃郁,在火光下泛着迷離的光暈。

崔絕後背抵着立柱,一只手被陰天子抓着,另一只下意識想要摟在陰天子腰上,又在碰到他衣服的一瞬間停住,有些猶豫地攥了一下,緩緩松開,搭了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陰天子慢慢松開他,舔着嘴唇,似笑非笑地問:“我的吻技如何?”

崔絕有片刻失神,腦中仍然嗡嗡作響,半晌,才眨了下眼睛,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原來你是第一次。”

“……”陰天子眼眸沉了沉。

崔絕安慰道:“有些事,随緣就好。”

陰天子陰森森地看了他一會兒,眼神重新變得柔和,一把抱起他,穿過大殿,擡手揮去案上的紙筆,将人放了上去。

崔絕坐在禦案上,仰臉問:“這是做什麽?”

“封你做冥後。”

“欸,”崔絕笑了一聲,掩面做嬌羞狀,“臣蒲柳之姿,怎麽配鳳儀天下。”

陰天子拉開他的手。

禦案旁一支宮燈垂懸,燭光落在崔絕的臉上,臉頰瘦削,眉毛細且黑,笑起來眼角彎彎,随着晃動,眼鏡鏈折射着細碎的星光,掩住眸中應有的光彩。

陰天子用指尖撥弄着眼鏡鏈,端詳這張蒼白的臉,悠然道:“世間豈有這樣風華絕代的蒲柳?”

“謬贊啊。”崔絕道,“要不是我出門前剛照過鏡子,簡直就要相信了。”

“不要妄自菲薄。”陰天子說着,俯身将他壓倒在禦案上。

距離太近了,有種令人骨縫生寒的冷意彌漫開來,崔絕微蹙着眉頭,回想起之前在庭院中感受過的渾身難受的壓迫感,他扭過臉去。

陰天子手指插在他的頭發中,強硬地逼迫他轉回來。

“知道嗎?”陰天子嘴裏咬着他一縷白發,附在他的耳邊,聲音陰沉低啞,“世界上有多少人想跟我這樣把你壓下,讓你害怕,讓你顫抖,讓你掙紮着發出誘人的哭聲,哈……何等的愉悅啊。”

“可是,從古至今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崔絕露出遺憾的微笑,“也實在是……何等的失望啊。”

“不用失望,我現在就來滿足你。”陰天子笑着,伸手扯向他的衣服,“我想,冊封冥後的诏書就寫在你的身上,如何?”

崔絕攥住他的手腕。

“終于害怕了?”陰天子低頭,吻了吻他的手背。

崔絕笑容加深,唇角梨渦蕩漾,越發顯得眉眼含情,溫柔道:“就算是在夢裏,我也不想表演活春宮。”

一言點破騙局。

夢境碎裂。

耳畔似有一聲裂響,空間頓時扭曲,森冷幽深的閻羅殿轟然坍塌,随着煙塵彌漫,壓在身上的陰天子也消失不見。

崔絕驀地睜開眼睛,神識有一瞬間迷蒙,如大夢初醒。

他怔了不到半秒鐘即定下神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口很深的棺材中,周圍悄無聲息,挂滿白色的靈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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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更新了……

我以為我放了存稿箱……

土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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