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最讨厭的是忘恩負義

第三章我最讨厭的是忘恩負義

柳如權撥了小順子給周彥修當貼身太監,自己卻忙碌,東廠是當朝最重要的政務機關,皇帝的禦案上折子的重要程度,加起來都比不上東廠裏的任意一封密信。

作為皇子,周彥修原來也有自己的勢力,這幾日他召了幾個剛剛科舉入仕的新人,提起柳如權都是戰戰兢兢,沒有半點自己的看法。

周彥修只能找小順子試探:“小順子,這滿朝文武中,有沒有比較有趣的青年才俊?”

沒有皇帝願意當傀儡皇帝,周彥修自上位的那一刻起,沒有不想扳倒柳如權的時候。

柳如權寵着周彥修,小順子對周彥修也恭敬,但是顯然也不交心:“奴才對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只知道威軍侯世子鬥蛐蛐有一手,從未有敗跡;新科狀元郎寫得一手好字,據說能倒背《易經》;吏部尚書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能記得每個人的名字。”

周彥修只能随便挑了一個:“那給朕召個新科狀元吧,朕喜歡寫字好的人才……就把人帶到禦花園,朕想與他吟詩作賦,人多掃興,不必派人跟着。”

等到見到人,周彥修才确定,自己确實召對了。

年輕的男人如新生修竹一般板正,恭恭敬敬地像他行跪拜之禮。

“微臣易知遠,參見陛下。”

輪椅推近,周彥修把随從遣走。

易知遠被周彥修攙扶起,周彥修笑着問:“免禮,聽聞愛卿寫得一手好字?”

“陛下謬贊了,微臣的祖父是翰林院的編修,臣自小跟着祖父臨摹名帖,算是對書法略通一二。”易知遠謙虛道,“陛下可是有什麽需要微臣做的?”

“不着急。”周彥修迂回了一下,“都說是字如其人,狀元郎的字有君子之姿,想必人更不俗,朕想聽狀元郎講講對于如今政事的看法。”

“微臣初出茅廬,還有很多需要向各位大人請教的地方,不敢妄議朝政。”易知遠頓了頓,“關于政事,微臣只知道一點,那就是無論有多少種道理,還是要以陛下的意思為先。易家滿門忠義,心都是向着陛下的。”

這是句表忠心的話,周彥修滿意,又問:“關于九千歲,愛卿有何見解?”

“陛下初涉朝政,九千歲左右輔佐,實在是勞苦功高。”易知遠一板一眼道,“等到陛下徹底掌權之時,應當奉九千歲為上賓,為他養老才是。”

慢慢架空柳如權,正與周彥修的想法不謀而合。

見小順子向這邊走來,周彥修結束了這場心照不宣的談話:“易卿果然見識過人,朕以後會多多召你。”

小順子匆忙拜了拜:“陛下,九千歲回宮了,晚膳已備好。”

“好。”周彥修明白了,“推朕回去陪九千歲用晚膳。”

等回到寝宮,周彥修就看到柳如權坐在桌案前,左手持狼毫筆,在宣紙上寫着什麽。

見他來了,柳如權擡起臉,對着他露出了一個算是溫柔的微笑:“聽說陛下喜歡寫字好的人才,不知權這一手行楷,是否合乎陛下的心意?”

這句話代表着小順子一直在通風報信,但是周彥修早就料到了,所以并不在意,只是十分耐心地端詳柳如權的作品,看着他這麽放肆的一個人,卻寫得一手端正雅致的行楷。

周彥修誠懇道:“您的行楷,風雅至極。”

“不知和新科狀元相比,又是誰寫得更好些?”柳如權不滿意,像是非要問出個高低來,“今日陛下召狀元吟詩作賦,不知可有留下墨寶?權也好比較比較。”

周彥修不敢大意,只是半真半假地說:“狀元今日并未寫字,我只是問了他一些對朝政的觀點。”

“陛下當真是關心朝政。”柳如權像是揶揄,“若是有問題,問我就行了,那個狀元對政事的了解,不及我的百分之一。”

“九千歲願意教我,那就是最好了。”周彥修看不懂柳如權的意圖,只能應承。

柳如權擱下筆,忽然問:“陛下,你可知,權這一生,最讨厭的是什麽人?”

“彥修不知。”周彥修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柳如權卻不想放過他,慢悠悠道:“不知,便猜猜。”

周彥修只能硬着頭皮道:“……我猜九千歲最讨厭背叛。”

“還不夠準确。”柳如權搖頭,“我最讨厭的,是忘恩負義。”

周彥修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柳如權輕輕笑了:“發什麽愣?你總不會是忘恩負義之人。”

“自然,彥修絕不會背叛九千歲。”周彥修連忙表态。

柳如權掀起薄唇,輕輕重複那幾個字:“‘絕不會’?”

“絕不會。”周彥修斬釘截鐵。

“那就好。”柳如權扯了扯唇,像是一朵糜爛的豔色牡丹,“周彥修,記住,你是我的,我叫你生你便生,叫你死你便死,你不要妄想有二心——不然,我會讓你這個皇帝,只能在我的床上當。”

周彥修的衣領被扯住,他艱難地喘了一聲,重重閉上了眼。

周彥修知道,柳如權對自己還不算信任,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沒有再輕舉妄動。

“九千歲,這宮裏也太悶了,什麽時候,能陪着我出去走走?”宮裏人多眼雜,周彥修就把主意打到了宮外,“彥修想同九千歲一道出游。”

“覺得無聊了?”周彥修表現得很好,柳如權顯而易見地和顏悅色,“我想想……也該到了秋獵的時候,等過兩天就帶着你出宮去獵場玩,可好?”

周彥修心念微動,表面上還是喜悅:“好,謝過九千歲,只是我腿腳不便,麻煩九千歲多多擔待了。”

柳如權扳過他的下巴,仔細看他的神情,然後笑了:“陛下,很多時候,你看上去真像是被我給迷住了。”

“九千歲有仙人之姿,我為色所迷,自然是情真意切。”周彥修已經習慣了什麽好聽就說什麽,說起謊言半分不臉紅。

“是麽?我倒是不覺得。”只可惜柳如權始終冷靜,甚至還有心情同他開玩笑,“不過這樣也好,養狼比養狗可有意思多了,我期待你徹底被馴服的那一天。”

兩個人就在這種奇怪的和平氛圍中,前往秋獵的獵場。

等到出發的時候,周彥修叫住柳如權:“九千歲,你要騎馬?”

“嗯。”柳如權應了。

“不如來馬車裏坐着。”周彥修示弱道,“我想出游,本來就是想和您待在一起,您要是騎馬,留我一個人在馬車裏,我不是很寂寞?”

實際上,周彥修早在暗地裏得到了狀元送來的情報,今天狀元會安排一場假的刺殺活動,而周彥修要以身為柳如權擋劍,以加深柳如權對他的信任。

柳如權深深看了他一眼,終于是答應了:“好吧,那權便不騎馬,陪着陛下就是了。”

态度卻像是逗弄路邊的貓狗。

周彥修暗暗捏緊拳頭,這樣給人當禁脔的日子,不會再有太久。

柳如權坐進了馬車,主動道:“陛下想同權聊些什麽呢?”

他專注看人的時候很有蠱惑性,一雙漆黑的瞳孔中滿是對方的縮影。

“……難得去一次獵場,我卻無法捕獵。”周彥修好聲好氣道,“若是九千歲心裏挂念着我,還請為我獵一頭狼,補補身子吧。”

實際上,周彥修恨不得來頭狼咬死柳如權,死得越透越好。

柳如權有意逗弄他:“彥修怎會如此狠心?狼是癡情的動物,一生只有一位伴侶。若是我獵了一頭,那這世上必有另一頭狼要孤獨終老了。”

“我倒是不知道,九千歲竟然有這種細膩心思,竟然還會憐恤狼的感受。”周彥修微微語塞,“那依照九千歲的意思,該怎麽辦?”

“依照我的意思,那當然是——來一頭獵一雙,來一雙獵一窩了。”柳如權眼波流轉,“我柳如權打獵,怎麽可能按‘頭’算?未免也太不氣派。”

“是我不懂事,竟敢揣測九千歲。”他的話太誇張,周彥修難免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不知道九千歲想獵多少?”

“‘獵多少’?”柳如權放肆地笑了一聲,“你就在帳中等着吧,回來就給你做一整套的狼裘,近十年內冬天不愁沒有穿的。”

周彥修又被逗笑了:“還是九千歲大氣,彥修自愧不如。”

自他母親離世後,周彥修很少有如此開懷的時候。

哪怕是對着人笑,也是标準的微笑,為了與人交際,笑意從不能達眼底。

都說他周彥修如謙謙君子、溫和有禮,其實那個真正的君子周彥修,早已經死在了無數年前的那場山難裏。

留下的只有行屍走肉,滿目瘡痍、利欲熏心。

柳如權看了他一眼,這一看,就看進去了:“周彥修,知不知道,你真心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是嗎?”周彥修愣了一下,又恢複了平日裏端方君子的溫柔,“既然九千歲喜歡,彥修會多笑笑的。”

“你啊,又變回去了。”柳如權卻不滿意,“平日裏總端出一副這樣的表情,真是無趣至極!”

“我便是再無趣,也有一點好。”周彥修并不生氣,“那就是得九千歲喜歡——莫非九千歲就喜歡我這種無趣的?”

“談什麽性格?對我來說,你不過是一個器物而已。”柳如權暧昧地點了點周彥修的衣領,“器物,就是能用的東西。所以你能用就好了,要求那麽多做什麽?”

這句話卻讓周彥修的情緒有了些起伏,他感受到了一點不被重視的怒火,雖然只有一點,但對他常年古井無波的心來說,那就是滔天巨浪。

表面上,他還是沒有一絲的變化,似乎是玩笑:“原來對九千歲來說,誰都可以?我那已經含笑九泉的二十弟,也可以?”

“那倒不至于。”想到大腹便便的二十皇子,柳如權搖頭,“若是人人都可以,我也不至于連砍了你十八個兄長。”

“砍得好。”周彥修不見半分憐憫,“我那些兄弟,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在我墜落山崖之後,他們每個人都嘲笑過我,如今這仇,也算是九千歲替我報了。”

柳如權有些趣味:“這麽刻薄地評價你的兄弟,那你自己呢?”

“我?我自然也不是好東西。”周彥修眼睛也不眨就認下了,“一個雙腿癱瘓的病人,有幸得千歲爺垂憐。”

“人生本就是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附的。”柳如權意味深長道,不算是安慰的安慰,“你的兄弟自以為康健,殊不知有一日會因為太康健而丢了性命。你就剛剛好,有着一張好臉和一雙壞腿,怎麽看怎麽得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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