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殘月

殘月

漆黑的夜色無邊無際,月亮被雲半掩着,一邊是大片空曠的草地,另一邊是明亮不熄的燈火。

周圍靜寂得很,程複暄一個人在小花園處尋找,進入長廊時,燈光将地板照得明亮反光。

而蔓延的絲絲血跡,将一塵不染的地板徹底染髒。

程複暄大腦剎那間空白,心直直往下墜,他擡眼往血跡深處望去,眸色加深,大步跑向小花園。

————

在另一邊,不知過了多久。

葉檸月拿到手機,直接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撥通了程複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怎麽回事啊?他怎麽不接電話啊?”葉檸月沒辦法,邊說着又立馬播了過去。

連打幾次,終于打通。

“程複暄,你沒事吧?小花園裏有小偷,他現在應該還在附近,那裏挺危險的,你千萬別過去……”葉檸月說了一大堆,才發覺程複暄半天都沒開口。

“程複暄,你在沒在聽啊?”葉檸月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緊張時語氣又不自覺帶了絲煩躁。

“我在聽。”程複暄深呼口氣,看着地上被他打暈的人,良久才開口,嗓音一如往常,只不過帶了一絲沙啞。

“砰,砰……”心跳漸漸趨于平穩。

沒人知道他剛剛的心悸,那些不合時宜的情緒,被他完美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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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回來,小花園進賊了,我到大廳裏等你。”

她不會注意到他的異常。

小花園裏已經有人在收拾了,程複暄就安靜站在一旁。

他進小花園時裏面就只有一個穿着侍者衣服的男人,江響沒過多久才過來,葉檸月叫的人随後才到,現在已經把人控制住。

江響過來,看了一眼他留着血的右手,不由得道:“怎麽打這麽兇,死了我怎麽交代?”

男人已經不省人事,是被人擡走的,再怎麽樣罪不至此。

但還好沒什麽大事,只是看着凄慘。

程複暄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沉寂,他開口,平靜道:“謝了。”

而後拎起地上外套就準備走。

身後江響又叫住他:“不處理下?”

程複暄握了握拳頭,忽然低頭,笑得滿不在乎:“沒什麽好處理的。”

疼點兒才好。

記得深。

晚上十點多,山莊別墅大廳裏還烏泱泱一大堆人。

李文苑坐在葉檸月身旁,心疼看着她的腳,醫生在拔葉檸月腳底的玻璃渣,這已經紮進肉裏,葉檸月沒忍住,“嘶”了一聲。

“哎呀,你輕點兒。”李文苑嚷嚷着低說了一句。

“你來你來。”胡主任不耐煩威脅道。

一大把年紀了,被人請過來吃個飯,還要幹這種殺雞的活,居然還被人看不上,胡主任就沒受過這種氣。

“我沒事,人都抓住了吧?”葉檸月适時開口,順便轉移自己注意力,她也沒想到這麽疼。

“抓住了,這手腳不幹淨的,竟然還不止一個,還砸傷了其他人。”李文苑想起這事兒就來氣,想給小女兒風風光光辦個成人禮,沒想到把大女兒傷着了。

今天晚宴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朝外面酒店裏借的,有人起了賊心,偷了好幾條上百萬的項鏈,叫江響來,竟然還真的歪打正着。

“我就說和許則沒有半點關系。”江沅坐在沙發另一端插嘴。

“你能不能懂點兒事?你看你姐姐都變成什麽樣了?就不能少說兩句?”李文苑斥責道。

江沅瞥了葉檸月的腳心虛一瞬,下一秒又不爽起來。

“我拜托你們搞搞清楚,這是我的生日晚宴,被攪得亂七八糟不說,你們還要誣陷我男朋友,我沒傷心發脾氣大鬧一通已經很懂事了好嗎?”

這話說得,挺像那麽回事兒,畢竟她今天确實安安分分,很不容易了。

李文苑閉嘴,又不甚甘心,繼續轉過頭道:“反正你不準和那個許則在一起。”

“我成年了,你管不着我。”

眼看母女兩個又要不對付,江繼明竟然沒回公司,正好領着許則進來,臉色不怎麽好看:“江沅,你跟我上來。”

江沅看見許則後也是一驚,沒辦法,“哼”了一聲自顧自上去了。

葉檸月處理完右腳,還在不停給程複暄發消息。

她手劃了道口子,沒傷到筋骨,平常生活沒什麽影響,但右腳挺麻煩的。

那邊沒人回,她的消息也逐漸從“你記得來接我啊”變成了“你怎麽還不來接我?”

葉檸月腦中突然湧現出一個不好的想法:「你不會走了吧?」

消息剛發過去,程複暄就從外面進來。

“程複暄,我們…”葉檸月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剛剛不是有人和你說,我們公司不是還有事嗎?”

葉檸月和程複暄公司有點牽扯,這事李文苑也聽她說過。

程複暄沒說話,微不可查抿緊嘴唇,一直盯着她包紮好的腳。

葉檸月接觸到他視線,腳底發涼,忍不住蜷縮,下一秒又感到痛意,腳底舒展開。

程複暄不說話,她只能自己cue流程。

葉檸月扶着沙發起身,笑着道:“媽,那我們先走了,您和江叔叔說一聲。”

“在家待幾天也不行?你在外面好大的生意,就這麽喜歡工作?”李文苑話語裏帶了點怒氣和嘲諷。

她也不是喜歡工作,誰會喜歡工作啊?

但是她需要工作,工作能給她安全感。

這裏也不是她的家。

李文苑看不得她這副樣子,別過頭不說話,顯然是真生氣了。

程複暄就站在那裏,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挪動,終于還是不忍心,擡頭看她,帶了點苛責道:“痛不痛?”

“這不是廢話嗎?過來扶一把。”葉檸月開口,語氣自然。

程複暄這才上前扶住她,葉檸月抓住他勁瘦手臂,輕輕晃了一下。

這個小動作的意思是:可以走了。

多少年才能練就的默契,葉檸月從不擔心他會不了意。

果然,程複暄沉吟片刻後,還是開口道:“阿姨,那我先帶她過去了。”

李文苑又插着手,怒瞪他一眼:“你也是個不會照顧人的,虧我以前還看好你。”

程複暄手頓了一下,還是沒出聲把她扔在這裏,只道:“我會好好把她送回去的。”

他還是選擇尊重葉檸月的想法。

葉檸月握着他手臂往前走,倒不是什麽男女有別,車開過來了,這路又沒很長。

但下一秒,在一旁吃瓜的唐軒看不過眼,過來道:“我背你過去,也不差這一回。”

也是,本來就是他背過來的。

話音剛落,程複暄默然擡眼,掃了他一眼。

後面李文苑開口,帶了絲嘲諷道:“右腿傷了左腿也截肢了是吧?張姨,拿輛輪椅過來。”

葉檸月其實覺得不用這麽大費周章,就這個不那麽嚴重的傷,坐輪椅出去,有點兒社死。

但她清醒意識到李文苑女士的忍耐值達到了高峰,帶了點兒讨好道:“想不到江家還有輪椅。”

李文苑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們家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不僅有輪椅還有拐杖呢。張姨,再拿副拐杖給她。”

葉檸月徹底沒話說,頂着衆人目光坐上了輪椅,全程低着頭玩手機,表情淡然,被程複暄推了出去。

當然,這個網頁一直在上下滑動,圖案都沒變過。

唐軒作勢要跟上去,李文苑又把他喊住:“小唐,把這藥給那個死丫頭帶過去,跟她說,不懂的問她胡叔叔,再有事就自己滾去醫院。”

中間停頓一秒,又道:“死了也別來找我。”

語畢,立馬氣沖沖上樓。

沒一個讓她省心的。

晚風清涼,程複暄開車,葉檸月坐在副駕駛上。

三個人已經很久沒有坐在一輛車上了,說到天南海北,氣氛倒也正好。

唐軒坐在後面,打開車窗,閑聊道:“我也搞不懂,你為什麽非得上這個班呢?”

難怪李阿姨氣成這樣。

“不是非得上班,只是因為它能給我安全感。”

葉檸月下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覺得太矯情。

“安全感?”唐軒這個大少爺并不理解,“你們家沒給你錢?”

葉檸月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程複暄,他仿若未覺,她繼續道:“你還記得考試的時候嗎?”

葉檸月話還沒說完,唐軒就立馬道:“我不記得,別跟我談考試。”

他不想回憶被前面兩人聯手打壓的學生時代。

葉檸月笑了笑,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诨。

“我們高中考試的時候,不是不能用改正帶嗎?但是我每次都會帶進去,帶一個新的,好用的,我用不上它也沒有關系。”

“它光在那裏,不會動也不會跑,就能給我安全感。”

這種安慰并不是別人給的,而是她自內心從拿到了改正帶就有的,一種可以往前闖的底氣,一種可以後退的底氣。

江家從來給不了她這樣的底氣。

唐軒并不理解,他坐在後面,張開嘴“哦”了一聲作為回應。

葉檸月目光移到他手上,突然道:“你手怎麽了?”

程複暄無所謂道:“不小心磕到了。”

“回去記得擦點兒藥。”

“嗯。”

這麽點兒傷,沒什麽好多說的。

唐軒看着他的手陷入沉思。

一路無話,卻并不尴尬。

“到了,住幾樓?”程複暄開口打破寂靜。

“不用,我喊我朋友下來接我。”葉檸月下車,等方新語下來。

程複暄沒走,也沒下車,坐在車裏一動不動看着她。

唐軒注意到他眼神,不知怎麽,就突然想起葉檸月失蹤時他那個樣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待到方新語下來把人接上去,程複暄才驅車離開。

兩個女生離開時說什麽長得殘不殘的,車上的人也沒聽太清。

行了五六分鐘,唐軒又覺得忘了點兒什麽,直到摸到了手邊的藥才想起來:“程複暄,葉檸月的藥我忘給她了。”

程複暄透過鏡子看他:“……”

你這個腦子還能記住點兒什麽?

程複暄把藥遞給了方新語,回來時就看見唐軒靠在車上吸煙,程複暄一臉嫌棄:“把煙滅了再給我進來?”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唐軒不爽起來。

程複暄誇了他一句:“俗語說得不錯。”然後繼續道,“把煙滅了再給我進來。”

唐軒端正身子,沒和他貧嘴,眼底有探究,認真道:“我看見了,那個在花房的男人,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你是不是……”

他從未覺得程複暄會下這麽重的手。

為了葉檸月嗎?

“我怎麽了?”程複暄站在他對面,聽後擡頭。

他手上還有傷,卻那麽一本正經、絲毫不虛地直視他,嘴角甚至還有淺笑。

如此輕描淡寫。

程複暄沒得到回答,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傷口,擡眼繼續低聲道:“嗯?我怎麽了?”

溫和外表下,坦誠又毫不在意的、隐隐約約的無畏和嚣張。

唐軒莫名察覺出一股涼意。

“沒什麽。”

程複暄怎麽會喜歡葉檸月呢?

就算是他自己,身為朋友,也會挺身而出的。

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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