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封-1
冰封-1
裏德帕大陸最不缺的就是新聞，伊麗娅和傑德的争執很快就被報社寫了出來，報社寫他們為了死去的侯爵大人争風吃醋大打出手，不同報社寫的文章各不相同，細節描寫都有出入，但核心思想卻十分一致——為了男人。
男男女女的事情，貴族和平民的事情，向來是這片大陸上最樂見的新聞。伊麗娅和傑德的事情占了兩個範疇，熱度自然也不會低。
平民的人數比貴族多得多，因此為傑德抱不平的文章也很多，有些版本甚至離譜得毫無根據，他們說傑德不過是想要獲得阿爾文的一縷頭發以慰思念，伊麗娅卻勃然大怒，甚至因此而劃破了傑德的喉嚨，若不是管家及時出手阻止伊麗娅，傑德早已人頭落地。
傑德，真是可悲可慘的一個癡心人啊。而伊麗娅簡直就是嚣張跋扈，占着侯爵夫人的身份和戰鬥之魂的能力，欺負一個弱小無助的女孩，實在是太可惡了。
管家憂心忡忡地将報紙收了起來，卻被伊麗娅詢問：“今天早上的報紙是還沒有送來嗎？”
“送來了。”管家硬着頭皮說。他知道伊麗娅是個好相處的人，他将報紙藏起來，不是害怕伊麗娅對他們發火，而是擔心伊麗娅看到報紙後，會心情低落，畢竟沒有任何人希望看到關于自己的颠倒黑白的故事。
“報紙上是寫了我的壞話嗎？”伊麗娅一看管家的神情，想起了昨天傑德上門的事情，很快便猜到了真相。
管家只能點頭。
伊麗娅說：“沒關系，給我看看吧。”
她接過報紙，看完後不怒反笑，道：“當從寫故事的角度來說，這些報紙寫得是真的不錯。”
管家說：“可是他們寫的根本就不是事實，這有辱您的名聲啊。”
“你知道為什麽明明事實并非如此，但大家都願意相信是我欺負了傑德嗎？”
“……因為您是貴族？”
“沒錯，因為我是貴族。我享受了貴族擁有的一切待遇，自然也無法逃過平民對貴族的痛恨，憑什麽我一出生便過得這麽好，憑什麽我能俯視平民而平民只能仰視我？所以，我不會生氣，如果我是平民，我也會讨厭所有的貴族，因為這不公平。”
管家說：“可是出生是沒辦法改變的，平民不懂魔法，注定只能仰視您。”
伊麗娅搖頭道：“不，出生是可以改變的，人類的高低貴賤不應該由‘會不會魔法’而決定……算了，就這樣吧。”
管家對伊麗娅前後态度的轉變感到困惑，但他也沒有多問，等伊麗娅吃完早餐後，便默默退下了。
伊麗娅在前往魔法學院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她已經思考了幾十年了，卻始終沒有獲得答案。裏德帕大陸的人們都默認了會魔法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人的這一理念，可這些年來，平民覺醒魔法的概率越來越高了，這些覺醒魔法的人卻沒能成為貴族，因為貴族不允許他們的利益被分一杯羹，所以将這些人拒之門外。他們牢牢地把控着貴族的圈子，排除異己，會魔法的平民不過是雜種中的幸運兒，會魔法的貴族才是神的天賜。不，不應該是他們，而是“我們”，伊麗娅自己也是貴族，她不能因為自己與別的貴族的想法并不一致，便将自己抽離出這個圈子。
她不能，她從出生開始便是侯爵的女兒，後來嫁給了侯爵的兒子，成為了侯爵夫人，她生下的兒女也是貴族，她沒法脫離貴族的圈子。
開設魔法學院，是她做過的最有風險的事情，若是被貴族圈知道伊麗娅在教導平□□用魔法，她可以想象他們會如何看待她。所以伊麗娅每次去魔法學院的時候，都會遮得嚴嚴實實的，從侯爵府的後門出去，在街上繞一大圈，再悄悄潛入魔法學院。與此同時，她還請會“門卡”魔法的朋友給魔法學院的老師和學生都做了個通行識別，只有通過了識別的人才能進入魔法學院，所以除非有更加強大的“門卡”魔法壓制，否則沒有外人能夠進入她的魔法學院。因此這地方一直風平浪靜。
這天伊麗娅的主要任務是去看一個叫做夏佐的學生，他的魔法技能是“冰封”，但是因為他太過頑皮，所以看見什麽就冰封什麽，不好好想着怎麽增進魔法，只想着怎樣更加好玩，讓老師們很是頭疼。
伊麗娅來到魔法學院，在池邊找到了趴在石頭上正在冰封螞蟻的夏佐。
“夏佐？”伊麗娅喚了他的名字。
夏佐聽見有人喊自己，往回一看，問：“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新老師，我叫伊麗娅。”
“新老師？可你已經老了吧！你年紀這麽大，怎麽當我的老師？”
這幾年來，伊麗娅聽過太多這樣的話語了，在很多人的心裏，人老了好像就成了無用的人，什麽事也做不成了那樣。因此他們懼怕衰老，厭惡衰老，恨不得這輩子都青春永葆。
伊麗娅說：“我雖然老了，但我的行動力并不比你的差，要不要比比？”
“比什麽？”夏佐有了點興趣。
伊麗娅觀察四周，想了想，指着不遠處的大樹道：“你能冰封住那棵樹嗎？”
夏佐看着那腰身有兩米寬的大樹，搖頭道：“太大了，我不能。”
伊麗娅說：“不需要封住整棵樹，只需要讓某條樹枝被冰封住就可以了。”
“哦，那可真是太簡單了。啊？不過這樣的話，你跟我比什麽？”
“我能讓你失敗，你信不信，我能讓你一片樹葉也冰封不住？”
“怎麽可能？”夏佐覺得伊麗娅在吹牛皮，他自從覺醒了冰封技能之後，想封什麽就封什麽，雖然冰封的範圍不大，但是不可能連一片樹葉也冰封不住。
伊麗娅笑道：“要比嗎？輸了的話，你就得乖乖聽老師的話。”
“當然。”夏佐自信極了，認為自己贏定了，“贏了有獎勵嗎？”
“你愛做什麽做什麽，我不管你了。”
“好，那馬上來比！”
伊麗娅從身上掏出一個沙漏，放在石頭上：“等時間流盡，輸贏便分出來了，可以嗎？”
“行。”夏佐胸有成竹，他覺得伊麗娅拿出沙漏是多此一舉的事情，實則只需要五秒鐘，他就能冰封住樹上的某片葉子。
“那就開始吧。”
夏佐屏氣凝神，在空中畫出五角星的符文，與其同時默念咒語，将僅他可見的符文推往緊盯的方向，剎那過後，無數細小的冰晶逼近一片樹葉，眼看着就要将它困住。就在那時，伊麗娅單手伸出兩指并攏，朝大樹的方向隔空輕點，池水嘩啦聚攏而起，凝結成一只蹦蹦跳跳的水精靈，将夏佐的冰晶都阻擋在水流之外，細微之處，高下立現。
夏佐瞳孔倏張，他轉向伊麗娅：“這是你召喚出來的？”
伊麗娅說：“是的。”
“你的魔法比我的魔法強大太多了！”夏佐握緊拳頭，“這不公平！”
伊麗娅扭頭道：“比賽還沒結束，你還有時間。”
夏佐将嘴嘟得老長，強打精神，繼續畫出符文，他一刻不停地召喚冰晶，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靠近大樹。伊麗娅什麽也不用做，只需要靜靜地看着夏佐，她的水精靈自會幫她贏得勝利。夏佐心中的咒語越念越快，畫符文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因為聚精會神，他感到自己的魔法邊界正在拓寬，一次能夠召喚出來的冰晶數量不計其數，而且能夠籠罩的範圍也更加大了。可就在他确信下次一定能避開水精靈冰封樹葉的時候，水精靈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百，皆蹦蹦跳跳地守衛着那棵樹，簡直就是無懈可擊。
夏佐見狀停止念咒，喊道：“可惡！你怎麽可以這樣？”
伊麗娅問：“我為何不可以這樣？這是在比賽，我沒有作弊。”
“你、你、你、你欺負人！”夏佐憋了許久，只能憋出這樣一句話。
沙漏的沙已經全部跑到下層去了，伊麗娅示意道：“你輸了。”
夏佐耍賴道：“這不算！你欺負人！”
伊麗娅問：“你為何會覺得我是在欺負你？”
“你的年紀比我大這麽多，魔法這麽強大，我年紀還這麽小，自然不跟夠跟你比，你提出跟我比賽，就是在欺負小孩！”
“既然如此，你剛剛為何要答應跟我比賽？”
“因為、因為我剛剛不知道你的魔法這麽厲害。”
“可你肯定能看出來，我比你要年長很多。難道不是因為你覺得我年紀大了，反應力肯定比不過你，哪怕我會魔法，也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弱小，所以你才輕視于我，才會自信地答應比賽嗎？”
伊麗娅完全說中了夏佐的心思，以至于夏佐無法反駁，只能面紅耳赤道：“那又如何？大家看見老人，總會下意識地覺得他們身體虛弱，行動遲緩，所以我輕視于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你說的沒錯，但我贏了，所以你得聽我的。還是說，你想賴賬？”
“我才不是會賴賬的人呢！”夏佐好像忘記了剛剛自己的耍賴，他擺擺手道：“行吧行吧，我聽你的就是了，現在是要給我上課嗎？開始吧。”
“不急。”
伊麗娅坐在平整的石頭上，将水精靈收回池中，它們又變成了流動的、普通的水，伊麗娅拍拍身邊的位置，讓夏佐坐過來，道：“在上課之前，我們先來聊聊。”
夏佐磨磨蹭蹭地坐下來：“聊什麽？”
“聊聊你為什麽不願意上課。”
“這有什麽好聊的，因為上課不好玩啊。”
“你覺得你的冰封魔法好玩嗎？”
“這還用說？當然好玩！”
伊麗娅笑道：“你喜歡玩，就應該上課，因為上課能讓你的魔法變得更加好玩。”
夏佐覺得這兩者之間毫無關聯：“你騙我的吧。”
“你看到我剛剛召喚出的水精靈了，你覺得那個好玩嗎？”
“好玩。”
“可我剛覺醒水精靈魔法的時候，一次只能召喚出一只水精靈，而且召喚出來的水精靈只有這麽小。”伊麗娅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圓，“你覺得是只能召喚一只水精靈好玩，還是召喚千千萬萬只水精靈好玩？”
夏佐毫不猶豫：“當然是千千萬萬只。”
“可是如果我那個時候跟你一樣，只想着怎麽玩，而不去用合适的方式練習，那麽我永遠也沒辦法獲得進步，沒辦法召喚出超過兩只的水精靈。夏佐，你現在的冰封技能才剛剛覺醒，正是練習的好時機，如果你用我教你的方法練習，以後你不僅僅能夠凍住一片樹葉，還能凍住整棵大樹，整個池塘，甚至是這一整間魔法學院。”
“真的嗎？”夏佐雙目放光。
“千真萬确。但我也要告訴你，這并非短期內可以達成的事情，如果你選擇練習，那就得持之以恒。不過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放棄，你可以離開，以後不再回來，不必上課，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我不會阻攔你。”
夏佐低下頭：“其實我一開始就不想來魔法學院，是父親逼我來的，他說既然我覺醒了魔法天賦，就一定要讓它變得強大。然後我問父親，變得強大有什麽用？變得強大就能夠打倒貴族嗎？父親沒有說可以。我就知道，變得強大是沒有用的事情。所以我不想學習，我只想玩，我為什麽要做徒勞無功的事情？與其白白浪費時間，不如盡情玩樂，高高興興地活。”
“你讨厭貴族嗎？”
“很讨厭！”
“為什麽？”
“因為他們吃的是爸爸種出來的大米，穿的是媽媽織出來的衣服，花的是我們上繳的金錢。他們什麽都不用做，就有吃的，穿的和數不清的錢。而我們要是什麽都不做，就得餓死街頭凍死街頭，所以我很讨厭他們！”
“如果你想通過學習魔法打倒他們，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伊麗娅頓了頓，“可如果有千千萬萬個你想要通過學習魔法打倒他們，那也許能夠成功。”
“會有千千萬萬個我嗎？也許……那又是多大的概率？”
“我不知道。”伊麗娅重複道，“我不知道。”
“可是，多一個我，就多一份力量，就多一點可能，是這樣的嗎？”
“當然。”
夏佐很快就下定了決心：“我要上課！我要變得很厲害，哪怕沒法打倒所有的貴族，我也要把最壞的貴族凍起來，讓他們不能再做壞事！”
伊麗娅眼含笑意：“好，我現在給你上課。”
魔法技能并非通過單一的重複練習就可以提升，還需要練習者閱讀大量與自身魔法技能相關的書籍，通過記憶、讨論和思考獲得新的感悟，然後邊實踐邊探索邊改進，慢慢拓寬魔法的邊界，增進魔法的最大效用，找尋魔法的無限可能。當然，也有天賦異禀的人，不需要通過系統的練習，也能獲得驚人的靈感迸發，一剎那的啓發促使魔法能力大增，每一次的“升級”都是翻山型的，讓腳踏實地者為之驚嘆。
水和冰本是一家，所以伊麗娅對冰系魔法也很有了解，她先給夏佐講了冰系魔法的起源和各種技能，這節課的知識以有趣為主，所以夏佐聽得津津有味，等到伊麗娅說下課的時候，他還依依不舍：“這麽快就講完了嗎？”
伊麗娅說：“當然沒講完，還有很多內容，以後慢慢給你講。”
夕陽旁落，今天時間差不多了。
“好吧。”夏佐聽完了課，玩心又起，眼珠滴溜溜地轉着，想看看有什麽動物可以冰封。
伊麗娅看穿了他的心思，告誡道：“夏佐，等你的魔法技能增進的時候，就不能随意冰封動物了。”
“為什麽啊？”
“因為你的冰封之力現在很弱，冰晶召喚出來之後很快就會消失，可等你能力大增的時候，你的冰封魔法是可以傷害它們，甚至是殺掉它們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夏佐嘴上說着明白了，可頑劣的本性不是那麽容易改過來的，等一雙腿出現在不遠處的時候，夏佐立刻默念咒語畫出符文，凍住了來人的雙腿。
在夏佐有所動作的那一刻，伊麗娅本可立刻阻止他，用戰鬥之魂也好，用水精靈也好，可她看見了來人的面容，根本管不上夏佐，只是将目光壓在男人臉上，怔愣着喃喃道：“……克爾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