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寒鳥卻還之一
第四章 林寒鳥卻還 之一
從靜心苑回來後,還未至月華殿便見門口密密匝匝地圍着一群奴婢侍衛正試圖向殿內闖去,見此情景我心下暗道不妙,急忙趨步上前呵斥道:
“你們在做什麽!”
“娘娘,別過來!”見我走上前來,正被幾個宮人拉扯着的蘇寫意急忙沖我喊道,不少宮人見狀也不再堵在殿門口轉而向我圍攏。
“這裏是月華殿,可不是你們這群野貓來撒野的地方”
将那群宮人掃視一圈後我淩眉喝道,即便他們知曉我再不得皇上寵愛可至少也挂着個淑妃的名號,因而一時間無人敢于上前,僵持片刻後,一個尖嘴猴腮的年老宦官自人群中信步走出,我認得他正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大內總管楊公公楊德勝。
“這些奴才不懂規矩無意沖撞了娘娘,老奴替他們給您陪個不是。”向來愛趨炎附勢的楊德勝雖沖我擠出一個獻媚的笑意,一副俯身恭敬的模樣,可我分明從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讀出了幸災樂禍的不屑,“李美人方才小産生死不明,還請娘娘陪老奴去永安殿走一趟見,皇上在那候着您呢。”
“李美人小産與我們娘娘有何關系?憑什麽單單帶走我們娘娘!”見掙脫不開将她左右架住的兩個宮人,蘇寫意幹脆直接沖楊德勝高聲喊道。
“李美人是誰呀,她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如今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三宮六院的娘娘們都已被請去了永安殿,當然不會只為難淑妃娘娘您了。”
雖然沖他喊話的是蘇寫意,可楊德勝卻反而對我捏着嗓子陰陽怪氣地道了這麽一句,又将手中的拂塵撣了兩下仿佛上頭有什麽污垢纖塵後才轉向蘇寫意讪笑道:“蘇姑娘,老奴這也是奉命行事,還請不要為難老奴。”
“陛下聖明,如若娘娘真為小人陷害,陛下一定能捕獲真兇還娘娘一個公正。”
話音未落,楊德勝身後便有幾個宮女上前将我團團圍住,我避開她們的伸手鉗制,冷冷道:
“本宮自己會走路,輪不着你們這群下.賤的奴婢拉扯!”
“那麽淑妃娘娘,請。”
楊德勝用眼神示意那些宮女暫且不用上前跟在我的身後便好,先前擋在我面前的一衆宮人得令後也紛紛向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娘娘,娘娘!”眼見我就要這麽被押去永安殿,情急之下蘇寫意用力推開擋在她面前的幾個宮女,但沒走出兩步卻又被人抵回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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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中暗嘆一聲白暮暄昨日果然所言不錯,在這深宮大院裏想求得一席安寧果然不過只是奢求,或許在這後宮中唯一能求得安寧自得的也只有那清冷寒涼的冷宮了吧。
知道此時多說無益,沖蘇寫意輕輕搖了搖頭後,我收斂了內心的那一絲凄然後便在衆人地押解下向前走去,任由蘇寫意在身後如何聲嘶力竭地哭喊我都沒有回頭。
楊德勝所言不錯,待我步入永安殿殿內早已圍坐了一窩莺莺燕燕,原本還叽叽喳喳竊竊私語的衆人見我步入殿內瞬間便停了聲音,而正對大門的大殿主位上薄唇鷹目,着一襲龍袍的男人正是我名義上的丈夫——當朝天子蕭澤栩。
我走入殿內後永安殿內雖鴉雀無聲,但衆妃嫔皆呈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之态,幸災樂禍做看好戲之人有之;作壁上觀深不可測者亦有之;向來與我交好的妍婕妤葉溫久倒是眉頭微颦,手中的碧藍色方帕被她柔荑似的手指揉得有些皺巴,看到我之後她的嘴唇翕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新入宮的妃嫔大都沉不住氣,多在面面相觑,其中能稱之另類的只有白暮暄與江沅二人。初入宮闱的嫔妃雖都面露不解,但像江沅那樣張揚蠻橫卻還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者倒是少有。
待我走進殿內後,正拉着身邊的一個宮女小聲耳語着的江沅竟還瑟縮了一下,不知是因見了我還是因那宮女一番的話語。至于白暮暄,在我路過她面前時她并沒有避開我冰冷而含帶質疑的目光,而是輕呷了一口杯內的茶水,沖我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臣妾參見皇上。”
我定了定心神後便一展寬大的衣袖稽首于正位之下,殿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只能隐約聽見殿後女人凄厲的慘叫與禦醫們細碎慌亂的腳步聲。
山雨欲來風滿樓。
“你還敢自稱‘臣妾’……”及至我叩拜在地的額頭已是一片冰涼,手腳也有些發麻時永貞帝低沉而陰冷的聲音在自我頭頂緩緩傳來,“呵,淑妃,你還知道自己是朕的妃子,朕的後宮裏怎麽會有你這種心腸如此歹毒的女人!”
話音未落,瓷器破碎的刺耳聲音便如驚雷般自大殿上猝然響起,幾個做工極為好久的鎏金瓷瓶在我面前的金磚地面上摔得粉碎!不少碎渣齑粉随之濺入我的眼睛,異物的刺入令我一時有些睜不開雙眼,即便些許白瓷碎渣劃破了我的臉頰可我依舊跪在原地不為所動:
“李美人小産一事臣妾并不知情。”
“不知情,李巧兒如今小産生死不明你和朕說你不知情?”聽見我的話語永貞帝冷笑一聲,眉眼間的陰鸷更盛了幾分,“來人。”
“奴婢在。”
言罷,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宮女便随即走上前,我認出她正是這永安殿中李美人的貼身婢女,碧桃。
“給淑妃娘娘好好講講是怎麽回事!”永貞帝故意咬重了尾音,我能聽出他言語間無法抑制的憤懑與憎惡。
“回皇上,”那名喚碧桃的宮女福身施以一禮後繼續道,“兩個月前李美人懷上龍嗣時因正逢乞巧,不少娘娘都送來了香囊以表祝福,主子對那些香囊甚為喜歡愛不釋手,便将其挂在床幔上也算不辜負各位娘娘的心意。而奴婢方才檢查那些香囊時從其中一個香囊中搜出了混有麝香的香料……”
說至此處,碧桃停頓了片刻,故作無心地沖我瞟了一眼才繼續道:
“而這個香囊正是淑妃娘娘宮中送來的。”
“事已至此,淑妃,你還有何狡辯?”
永貞帝聞言劍眉淩厲沖我厲聲喝道,不怒自威的眉眼間自有一番睥睨衆生之意,即便我低頭跪拜在地,卻依舊能感受到猶如利刃般尖銳的目光正從我背上逡巡而過。
“……陛下。”我略微吸了口氣,待心神稍穩後緩緩開口道,“臣妾鬥膽,請求把碧桃所說的香囊拿給臣妾一看。”
“怎麽?你莫不是想說這香囊并不是你的,你難道以為朕會連你的刺繡手法都認不出來嗎?”
聽見永貞帝如同高山上終年不化的冰雪般冷冽冰涼的聲音自我頭上傳來,我便知道自己此番定是兇多吉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借李美人小産之事一舉扳倒一直為其心腹大患的舒家,如此除之後快的大好機會永貞帝又怎麽可能放過?自古帝王多無情,在龍椅上那人的眼中,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都不甚重要,重要的永遠只是如何才能确保大煜這百年基業綿延不朽。
正當四下一片死寂而我也認定此事已無任何回旋餘地時,卻聽得一聲黃鹂出谷般的嬌媚聲音卻攪亂了殿上宛若凝固般的空氣——只見端坐于紅木座椅上的白暮暄起身沖永貞帝福身施以一禮,柳夭桃豔,分花約柳,她那總是帶着些媚意的雙眸仿佛盛着一汪秋水,眼波流轉間自有風情萬種。
“陛下……”白暮暄緩緩開口,聲音如同蠶桑縷出的新紗,帶着一絲笑意一絲柔媚,一颦一笑間足以令這世上的所有男子傾倒在其石榴裙之下,“嫔妾認為将這香囊拿去給淑妃娘娘一驗倒也無妨,畢竟陛下仁厚定是不願意有人平白蒙受冤屈吧。”
原本臉上陰雲密布的永貞帝聽見白暮暄這番嬌滴滴的話語神色瞬間緩和了不少,他雖依舊沉默着可眼底堅冰似的戾氣也随之消逝大半:
“……明才人果然心思細密,楊德勝。”
“老奴在。”
“那便把這香囊拿去給淑妃看一看。”
還未從楊德勝手中接過那個繡有重瓣海棠花紋的香囊,便有一股極為濃烈的草藥氣息撲面而來令我不禁眉頭緊鎖,而及至接過那香囊并将其拿在手中反複端詳一番後,我這才嗅見了混雜在其間的些許麝香氣味。
心知香囊內的香料早已被人偷梁換柱,此時在這上頭争辯也已毫無意義,沉吟片刻後我便深吸一口氣開口道:
“……這香囊的确是臣妾的,但臣妾有些疑問想問問碧桃姑娘,不知陛下可否應允。”
“說。”
得到永貞帝的沉聲應允後,我理了理有些雜亂的思緒後擡頭盯着站在我不遠處的碧桃,随即開口道:
“其一,這香囊為了掩蓋麝香的味道用了很多味道沖鼻且性情霸道的熏香,這香囊的氣味如此刺鼻而你又是李美人的貼身婢女,為何明知李美人身懷龍嗣不應聞這些刺鼻嗆人的味道,卻為何對此視而不見?其二,這個香囊上的麝香味道極為清淺且被諸多藥草掩蓋,敢問碧桃姑娘原來莫不是學過熏香藥理,要不又怎能從中分辨出來麝香的氣味?”
“娘娘!您莫不是想說奴婢會陷害同我榮辱與共的主子?”
碧桃聞言雙目圓睜且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而她這股稍縱即逝的慌亂與激動卻被我悉數收入眼底。
“碧桃姑娘,你與李美人是何關系本宮并不在乎,本宮現在需要聽見的是只你的回答。”我的本意不過是想設計試探一番對方的反應,但見碧桃故意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其他,我便在心中暗道有戲乘勝追擊道,“本宮是不介意陪碧桃姑娘在這裏消磨時間的,可皇上乃是九五之尊日理萬機可沒時間與你耗磨。”
“碧桃,給朕回答淑妃的話。”
“……娘娘所言不錯,奴婢的确不通熏香藥理,但也正因如此奴婢因而并不知其有古怪。” 原本以為對方會因而啞口無言,但不過須臾碧桃便又很快恢複先前那番鎮定自若的模樣,她垂眸瞟了我一眼後繼續道,“至于奴婢如何知道這是麝香的,也是陛下命各位太醫來此診斷後方為知曉的,陛下與各位娘娘那時也已至此想必已經知曉,無須奴婢贅述。”
沒有料到碧桃竟能從我的話中找出破綻并反咬一口,我心下暗罵一聲難纏,但同時卻又覺着我近來幾天所聞所遇之事似乎有着些千絲萬縷的聯系,可卻又說不上到底哪兒有着古怪。
等等……熏香!
腦海中靈光一閃,我突然憶起蘇寫意無意間同我說的那番話語——李美人的宮上前幾日曾請過方丈來此驅魔施法!
“不過說起熏香,本宮倒是聽聞前幾日聽聞李美人讓思源寺的行空方丈進宮驅魔施法,碧桃姑娘既然因為香囊中那一點量極少的麝香懷疑本宮,不知碧桃姑娘可有無徹查此人吶……”
我剛冷聲說出此言便發覺碧桃明顯地瑟縮了一下,然而還未等我将話說完,身處主位之上的永貞帝卻已厲聲呵斷:
“夠了!朕雖讓你詢問卻并未讓你胡亂猜忌他人,那施法所用的熏香朕早已命人查看确認無誤,至于那思源寺的方丈是否該被審問也輪不着你來操心,你可別忘了你才是這殿上最值得懷疑的人!”
深知永貞帝現下懷疑之人依舊是我,我抿了抿嘴唇一時竟不知作何姿态,而正在此時,殿後一個年邁的禦醫卻跌跌撞撞地闖入正殿,他驚慌失措地跪倒在大殿中央抖若篩糠,吞吞吐吐了半晌才顫顫巍巍地吐出了幾個支離破碎的字詞:
“……報報陛下,李……李李美人。”
“李巧兒怎麽了!”聞言永貞帝臉色霎時一變,急忙大聲逼問道。
“李……李美人出血過多,恐恐……怕無力回天……”
“混賬!”
禦醫話還未說完,永貞帝手中握着的黑釉兔毫盞便帶着勁風狠狠砸向了那驚恐萬分的禦醫,霎時間那禦醫額頭上便多了一個駭人的窟窿,鮮血自此汩汩而出,染紅了一小方地板。
“先把淑妃給朕關進地牢擇日再審!”
丢下這麽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永貞帝便不再看向跪下殿上的我與那年老的禦醫轉而快步走向殿後,而随着侍衛長那一句“娘娘得罪了,走!”,伫立在大殿左右的護衛便瞬間上前将我擒拿在地,轉而推搡着我走出了永安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