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寒鳥卻還之三
第六章 林寒鳥卻還 之三
“許才人,你令行空方丈在施法焚香時将宮女碧桃遞來的裝有麝香的香囊中的香料混入熏中加以燃燒,而後讓他再将燃燒後的灰燼裝入淑妃娘娘的香囊中以求誣陷于她。至于為何令一個香囊會落入趙充儀手中,想必是行空在倉皇離開時無意将其落在其寝宮前,因而被素來好熏香之道的趙充儀所撿,我說的可對?”
毫不畏懼許才人臉上越發扭曲的神情,白暮暄面無表情地上前兩步,語氣雖如潭水般毫無波瀾但卻帶着一股令人無法駁斥的威懾。
“哈哈哈哈……”
正在衆人以為許才人會再次開口辯駁之時,她卻如瘋魔般不止地大笑出聲,原本清麗悅耳的聲音在此時卻被故意拉扯為喑啞刺耳的破鑼聲,即便在白日卻透出了幾分無名的詭異。
“沒錯……的确是我在她的熏香裏下了麝香!我恨!我恨為什麽從小到我與她走在一起所有人原本誇贊的都是我,但她這個賤.人分明進宮比我晚卻能如此迅速地壓過我的風頭!”
說着,許才人的眼神已帶上了些許令人恐懼的瘋癫,她仿佛在用畢生的全部力氣拼命掙紮着,架在她脖頸處的利劍已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劃出道道駭人的血痕,殷紅而粘稠的鮮血自傷口處蜿蜒而下使得她整個人更加陰森恐怖,但她卻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繼續拼命掙紮着。
“就是她!自從有了她,皇上幾乎夜夜留宿她的宮殿,而我呢……我則獨守寒窗及至天明!憑什麽……憑什麽她能奪走原本屬于我的一切!?”手舞足蹈一般的,許才人伸手胡亂指向周遭站着的後妃,口中如念符咒般的念念有詞,語調如同折翼的歸鴻般凄厲滲人,“對……我是輸了,但這又如何?你,還有你、你、你們都會像我一樣!一樣在這深宮中瘋掉然後死去!”
“許才人已經瘋魔了,來人,把她先給我押下去。”見許才人這副模樣,白暮暄如同早有預料般極為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語,她的餘光掃過依舊俯跪在地的行空與碧桃,“至于你們兩個……行空方丈,你配合很好,而且也倒是不知者無罪……”
正當跪在地上老臉上已是哭得花花綠綠的行空幾乎是喜出望外地擡起頭來時,白暮暄只是輕輕勾了勾嘴角在距他不到一尺的地方繼續開口道:
“只是這批判還是得由皇上說了算,也先押下去吧。”
“不不不……明才人救命,明才人救命呀!”
等不住哭喊求饒的行空與從始至終一直一語不發無動于衷的碧桃被人拉下殿後,白暮暄回過身來沖衆人微微一笑,臉上如沐春風般的笑意令人是在無法将其與剛才那個殺伐果斷的人聯系起來。
“各位娘娘受驚了,此事的處置我會請示皇上的,這件事情便到此為止,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還請各位娘娘今後謹言慎行,莫要讓皇上再為此事憂勞。”
看似輕巧地留下這句話語後,有再度沖衆人福了福身,白暮暄便極為利落地轉身離開了兩儀殿,徒留餘下的嫔妃在這面面相觑。
兩儀殿厚重地實心木門再度被人費力關上,仿佛還未從剛剛的事件中回過神來,衆人依舊噤若寒蟬大殿上一時竟無人出聲,過了半晌,素來以膽大蠻狠的将門之女賢妃這才惡狠狠地瞪了面前靜默無言的衆人,甩下句:“哼,狐假虎威。”後便扭着婀娜的身姿第一個走出了兩儀殿,衆妃嫔見狀也都回過神來,接二連三地離開了這恢弘磅礴的兩儀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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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走出宮門我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便有一人熊撲至我身上,她用雙臂緊緊将我的肩頭箍住害得差點悶了氣,只見淚眼婆娑的蘇寫意一邊埋在我肩頭梨花帶雨地流着淚,一邊嘤嘤唧唧地哭訴了起來。
“嗚嗚……奴婢,奴婢還以為見不到娘娘了呢……”
“……傻丫頭,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嘛。”
見蘇寫意這架勢我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知道這傻丫頭這幾天也的确擔心壞了,我也任由得她死命勒着我不方,等到她那河流決堤般潺潺不絕的眼淚逐漸減少後,我伸手摸了摸她這幾天一看就沒好好打理的亂糟糟的頭發。
“可娘娘您都被打入大牢了呢,奴婢這不是怕……”或許感受到了我被勒得有些不自在,蘇寫意胡亂抹了抹臉上闌幹般交錯的淚痕,随即與我拉開了一小步的距離。
“對了娘娘那您又是如何脫險的呀?聽說……是明才人幫了您?”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在我剛準備出言回答蘇寫意的疑問時,便見不遠處的回廊下遠遠走來了一抹绾紫色的窈窕倩影,知道她可能是故意候在那兒等我,我故意換上了一種輕松的語調對蘇寫意道:
“好啦,吃了好幾天的牢飯你娘娘我早就餓得前胸貼肚皮了,你先回去幫我準備些飯菜小食,可差點在那地牢裏悶得生出蘑菇來了,我得先在宮中走一圈再回去。”
“嗯……好吧,不過娘娘您可要快點回來,奴婢一定親自下廚給您做出一桌滿漢全席的!”知道我生性固執,蘇寫意雖想勸剛躲過一劫的我立即回宮,但她略微猶豫一番後還是丢下這麽一句信誓旦旦的誓言後轉身先回了月華殿。
看着蘇寫意逐漸走遠的歡快背影,我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嘴角,心中暗道希望她能盡可能少地卷入到這宮中的繁複紛争中,一直如此般無憂無慮,而這血跡斑斑的罪惡由我一人承擔便好。
思及此處,我定了定心神,轉而向白暮暄所在的回廊走去。
此時雖已是深秋十月,萬物凋敝,但卻依舊有幾株怒放的木槿花伏在回廊的紅漆木柱與烏金幡蓋上,花雖所剩不多,但那如星子般扶疏點綴着的紫紅花朵卻與這莊重華麗的宮殿相映成趣,而這蓊蓊郁郁的紫花碧葉也更襯得花前之人宛若畫中走下的谪仙般越發娉婷動人。
我雖已步入回廊,但白暮暄卻如并未瞧見我一般,繼續垂眸用纖長的手指輕點着伸入回廊中的一枝木槿,過了片刻後她才回過身來沖我拈花一笑,語調是說不出的魅惑。
“娘娘,您看這花美嗎?”
“可惜呀,這木槿花雖美卻不過朝開幕落,越是美麗的東西便越是脆弱……”
還未等我出言回答,白暮暄卻如自顧自的一般指尖稍一用力,那多本就有微頹之勢的木槿花便被她随手摘下,垂眸憐惜地打量一番手中的花朵後便上前行至我面前,極為輕柔地理了理我因這幾天沒有打理而略顯蓬亂的頭發後将那朵木槿花簪到了我的發髻之上。
“借花獻佛,我想娘娘應該不會不樂意吧。”
“明才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
因捉摸不清對方的态度,見狀我雖皺了皺眉頭卻并未拒絕,而是任由白暮暄将那朵木槿簪至我的頭上。
“另一個香囊為何會落入趙充儀真相可并不是如你剛才在殿上所說的那般……許才人向來與我不和,她本想借蘇寫意之手栽贓陷害于我但卻被你尋見了端倪,因而你又将其嫁禍給趙充儀,這樣一來可離間其與許才人所在的儀元宮的關系,二來正好收買生性膽小軟懦卻又頗得聖寵的趙充儀吧……借刀殺人,呵,你還真是走了步好棋。”
“而且……”我輕哼一聲後壓低了嗓音,心知接下來所言萬不可為他人所聽見,我伏至白暮暄耳邊出言道,“本宮向來不信什麽機緣巧合之說,我向來只相信事在人為,只怕李美人的死也與你有關吧。”
沒有我意料中的慌亂,白暮暄只是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後,淺笑着開了口:“淑妃娘娘,您很聰明,我大概有些明白陛下為總是處處提防着您了,因為與太聰明的女人相處總會讓男人覺得太累。”
我心下兀自覺着好笑,心中暗道說起“聰明”又有誰能比得過明才人你?
“你是想讓本宮說多謝誇獎嗎?”看着對方狐貍般眯起的漂亮雙眼,我冷笑道。
“娘娘,別對嫔妾這麽堤防嘛,嫔妾與你現在怎麽地也算是有着相同的利益與目标的人,娘娘的野心想必與嫔妾無二,可不僅僅局限于統領六宮吧……”
絲毫不在意我眼中的戒備,白暮暄不退反近,她湊到我耳邊低語道,嗓音喑啞低沉似輕紗般旖旎妩媚。
“怎麽,難不成您是在心疼許才人或是李美人?”
“呵。”我沒有出言答話只是輕哼一聲,眼中流露出的不屑卻表明了我的态度。
那瘋魔了的許才人的确可憐,但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她明知永貞帝身為天子自當該雨露均沾萬不可厚此薄彼,但她對永貞帝所謂的“愛”卻偏執到幾近病态,如今如此也不過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至于那李美人倒算是池魚堂燕,但她如此鋒芒畢露不知收斂,樹大招風也是遲早的事,更何況我在這後宮這麽多年這樣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我早已司空見慣,我又怎會憐惜與我勢不兩立之人?
“本宮只是在想倘若我與像你這種口蜜腹劍之人聯手,只怕不知何時便會被你這條毒蛇咬上一口死無葬身之地。”
看着距我咫尺的白暮暄那雙令人捉摸不定的狐貍眼,我漠然諷刺道。
“可娘娘您不也是和嫔妾一樣的人嗎,以毒攻毒豈不正是絕配?”白暮暄彎了彎那雙上揚着的雙眼,語氣雖看似暧昧輕佻但卻透着股無法言喻的莫名寒涼,“将自己的義妹處死以助當今陛下奪得皇位……這種冷血就連嫔妾都不得不說自愧不如呢。”
“這封信是‘她’讓我帶給你的,放心,我可沒有偷看別人信件的癖好。”
在白暮暄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我皺了皺眉毛滿腹狐疑地伸手拆開了她塞入我手中的那一張薄薄的書信,而當信箋上那熟悉的隽秀字跡映入我的眼簾,我卻瞪大雙眼愣怔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間凍結成冰——
那信紙上不過單單寫了一首當年出嫁前夕我哼唱給林如晦的那首《詩三百》中的《燕燕》,而在它下方寫着一行蠅頭小字:七年一別,甚是想念,是以托此書信望能至燕山一晤。
昔日如琉璃翡翠般絢麗奪目的良辰美景如雲霞湧起般瘋狂席卷至我的心頭,待我反應過來後我幾乎是撲至白暮暄面前,死死抓住她的手臂,複雜的語氣中甚至帶着些許顫抖:
“她還活着!?”
當年我分明是在确認她已然毫無氣息後才将其派人丢去亂葬崗的……這怎麽可能!?
“娘娘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何須多此一舉聊以安心?”并不回答我的質疑,白暮暄只是沖我再度揚了揚嘴角便轉身離去。
“慢着!”我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随即沉聲叫住了即将消失在回廊深處的白暮暄,“……本宮答應同你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