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疾雷幫
第二十八章:疾雷幫
時值初夏,雨水繁多,長江北岸的欽州,濕氣格外的重。
太澤湖,疾雷幫。
衛長風昔日被老魔頭一掌震到心脈,只因少了一味罕見的藥材,連神醫柳家都束手無策沒能根治,調養多年一到雨天,陳年舊疾仍然複發。
這次發作時,他聽聞這些流言,氣得一口氣上不來,險些命喪當場,危在旦夕之際,硬是靠侄女衛陵一掌內力,震出堵着的濁氣,才得以喘息。
他倚在榻上,用巾帕捂着嘴重重地咳嗽,吐出幾口瘀血後,好半天才順過氣來。
衛陵站在一側,心疼地撫拍他的背,繼而端了盞溫水給他,勸道:“叔父莫要為了宵小之輩動氣傷身,侄女已寫信傳書給盟主,請他老人家做主,查明真相,還衛家一個清白。”
衛長風接過,抿了口溫水,幹燥的肺腑才有了些潤色。
他點了點頭,臉色異常憔悴,神情複雜地看着衛陵:“陵兒自小有主見,叔父不知哪日就去了……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縱然你武功行事皆不讓須眉,但幫中長老們向來不服你是個女子……咳……咳……只怕等我一去,他們定立刻會改立你堂兄為幫主,嵉兒他、他自幼被你嬸娘溺愛慣了,長成個胸無大志貪圖享樂的性子,若讓他接手疾雷幫,只怕會将我和大哥一手創辦的基業敗的一幹二淨……”
“陵兒,你聽着,”衛長風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重重放入她手中,肅聲囑咐道:“叔父将此幫主令牌傳給你,千萬要好好守住咱們疾雷幫。”
衛陵捧着令牌,勸慰道:“叔父莫說這些,過些天就是五月五了,琳琅會上必有天材地寶靈丹妙藥,屆時待侄女前去為叔父尋來良藥……您一定會吉人天相的。”
“年年找都找不到,我都看開了,沒什麽打緊的。”衛長風喟然嘆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1】”
“侄女認為,人定勝天。”
五月初五端午,對尋常百姓來說,這一天是合家團聚的佳節;對武林人士而言,這日,是江湖中一年一度的“琳琅會”。
琳琅會,顧名思義,即琳琅滿目的珍稀之物的交易會,有道是“聚天下群英,荟稀世奇珍”,凡奇珍異寶、名品神兵、武功秘籍都能在此憑雙方心意,自由易售。
此時還未到初五,永州,早就已有天南地北的俠客在此停留。通向永州的各條道路上車馬閑閑,水洩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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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四條縱橫的道路,盡頭隐在翠綠林木間。
唯有十字交叉的路口處,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水攤鋪,鋪子上挂着“四路茶鋪”的幌子,幌子經日曬風吹褪色嚴重,泛着古舊的灰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茶博士在此經營多年,早已練就出一雙火眼精睛和周到服務。
每年這段時間裏,都是人最多,生意最好的時候,總能大賺一筆。只是,每每這時,幾乎都是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一個不留神就能見到有人比武切磋,兵刃相向,兇險的很。
在他多年的經驗看來,這些人中,看似十分容易分出些三六九等,誰穿的富麗堂皇,誰生的儀表堂堂,誰看似落魄無名,誰人武藝高強……但是對他來說,卻是誰也不敢輕易怠慢,能去琳琅會的人,哪一個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比如這一桌奇怪的組合,一個文質儒雅的年輕道士,一個弱不禁風的耋耄老者,帶着兩個小孩童,一個約莫八九歲,一個約莫四五歲,簡直是集齊了《行走江湖,哪些人不能惹》中的“老弱幼”。
他們是徙步來的,身無兵器,才剛坐下,要了一壺茶,一盤素菜,三盤葷菜,四碗馄饨。
四五歲的那個小童天真活潑,四處打量,雀躍道:“師父,這裏好多人呀!”
“嗯。”那青衣道士簡短回應,一邊給他們倒茶。
小童端起茶杯“咕嚕咕嚕”一口飲盡,猶不解渴,接連喝了幾大碗水。
茶博士眼觀四路,見此趕緊拎着茶壺前來蓄水,含笑招呼道:“幾位客官再等等,菜馬上就好了。”
他們極為和氣,颔首回應。
不用說,他們四人并不是什麽高深莫測的隐士,而是悟清明師徒三人,及喬裝打扮的百裏挑一。
出發前,百裏挑一得知悟清明要去玲珑府,便也要跟着去,考慮到自己還在被家裏“通緝”,便易容成老頭子,好避開雲屯劍城的耳目和江湖上的熟人,自在行走江湖。
片刻後,菜上桌,四人起箸用餐。
“籲——”
倏爾,一聲籲聲響起,但見翠木掩映的道路上,一人一馬馳來。
馭馬的女子身着绛紫箭服,背負弓箭,頭戴遮陽笠;待馬停穩,她從馬背上躍下,牽着繩子栓好馬,從馬背的行囊裏拿出一個牛皮水袋,快步走了進來:“小二,兩個燒餅帶走,再給我裝一壺水。”
“好嘞!”茶博士将手中的布巾一把甩在肩上,趕忙上前接過水袋,引人入座,“女俠這邊坐着啊,燒餅剛賣完了,須得現做,勞您稍微等等。”
衆人聞聲,不由側目。
悟清明這桌,除了他依舊慢條斯理地吃着馄饨,其他三人不由也向那人看去。
只見女子背上的弓,呈古拙銀色,上刻雷紋,黑革箭筒中露出半截的箭羽,乃漠北黑鷹的羽毛制成。
有人竊竊私語:“銀弓鷹箭,疾雷幫的。”
疾雷幫——武林第一射師,擅弓箭射術,擅制造舟船。
南海一戰,疾雷幫提供戰艦,人道是“樓船鐵馬搗玉蟾,銀弓鷹箭射水月。”
贏得美譽,跻身十大門派之列。
陡然間,氛圍躁動了起來。
各式懷疑,譏諷不懷好意地輪番上陣。
一個身型幹癟消瘦,仿若骷髅的中年男子,率先嗤笑道:“聽說疾雷幫早當縮頭烏龜了,今兒卻是敢露相。”
他鄰桌的虬髯壯漢接話道:“疾雷幫的還敢出來?依我看,那水月之毒和他們脫不了幹系!”
“對,就是!”
“什麽武林第一射師,不如改名叫武林第一烏龜吧!”
話剛落,周遭哄堂大笑。
換做以往,借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公然得罪這種武林大派;只是而今,三十年河東,連他們這種無名之輩,也能在跌落神壇的人物頭上踩上一腳,淬口唾沫,個中滋味,簡直好不暢快。
茶博士在櫃臺前聽得驚心膽顫,他生怕一場江湖恩怨就此上演,怕他們打起來,會砸了自己這建了毀、毀了建的可憐小鋪子。
所幸,紫衣女子絲毫不做理會,只是略微低頭,半張臉隐在遮陽笠下,她戴着玉韘【2】的右手随意搭在桌面,坦然地坐着,靜視前方。
在場的人半是參與明嘲暗諷,面上激昂;半是作壁上觀,心中暗爽。
大約只有這幾人例外了。
青磚聽了幾句不懷好意的話,只覺“非禮勿聽”便不再聽,又覺得那些人異常猙獰,心底有些同情那位被欺負的大姐姐。
他看了眼師父,只見悟清明仍舊靜靜地用餐,任憑周遭言談精彩如斯,仿佛也抵不過他手中的一碗馄饨。
青瓦聽了一耳朵莫名其妙的話,不明所以,就不再好奇,遂扭過頭繼續吃東西。
下一刻,他就被坐在對面的百裏挑一重重放下筷子的聲音驚到。
“什麽歪瓜裂棗的玩意兒,出門前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也配譏諷疾雷幫。”百裏挑一停筷,唾棄道:“行走江湖,你們是沒爹教你們要多吃飯,少說話麽?”
衆人聞聲望來,只見是個白發白須的灰袍老者,桌子三邊分別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道士,兩個小孩,看不出是什麽來路,但顯然不是什麽厲害角色。
骷髅般消瘦的中年男子,側目瞪了他一眼,陰恻恻道:“你這老頭兒,半截身子都要埋進黃土的人了,怎得還般愛管閑事。”
“鄙人‘路不平’李百,最是看不慣蛇蟲鼠蟻污了眼。”百裏挑一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一幅蓄勢待發要揍人的樣子。
此言一出,不止那人,連其他方才奚落疾雷幫的那些人紛紛對號入座,霎時臉色也不太好看。
紫衣女子不由擡眸,朝百裏挑一看了過來。
骷髅般消瘦的中年男子瞬間拔出武器,率先圍了過來:“正好在下手癢,想向這位老先生讨教一二。”
被打擾到吃飯的青瓦,不高興地将碗重重一放,撅嘴道:“伯伯,你是要打架嗎?那等會再打,我們在吃飯。”
“噗嗤。”百裏挑一忍不住笑了。
被一個小屁孩這樣漫不經心地對待,男子臉上越發難看,百裏挑一那聲嘲笑,更加如扇了他一耳光,不由漲紅了臉。如此折辱,令他心底怒火憤起,二話不說,直接向他們出手。
只是他并未得逞,就被百裏挑一突如其來的一掌掀開,遠遠摔在地上。
他的同伴見他不敵,便也拔刀沖了上來,四人追着百裏挑一圍擊。
“來呀來呀~”百裏挑一展開雙臂,運起輕功位移至五丈開外,得意洋洋地沖他們勾手。
他的武力在江湖高手面前排不上號,但對付這些蝦兵蟹将還是綽綽有餘。
“二師父好厲害!”青瓦拍手鼓舞,眼光閃爍。
“小淘氣,”百裏挑一顯然游刃有餘,還仿若無事地和青瓦對話,“看二師父把他們揍成他們的娘都認不出來。”
話雖如此,他并沒有立刻就打得他們滿地找牙,而是有意逗他們玩似的,不緊不慢地與他們打的難舍難分。
從茶鋪打到道路中,從路上打到竹林裏,驚起一片飛鳥。
一會就看不見他們的人影。
短暫的安靜中,茶鋪角落裏身負雙劍的褐衣少年,放下手中的杯子,擡眸,勾唇冷笑。
【1】諺語,出自《增廣賢文》。
【2】玉韘shè:即玉扳指,古時候射箭時佩戴,防止急速回抽的弓弦擦傷手指。
話說射箭其實好累手啊,弓太重,在射箭俱樂部體驗過一回,拿弓的手簡直要酸廢了,但是射出去的箭打在靶上會覺得很解壓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