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活死人(三)
第三十九章:活死人(三)
半個時辰前。
“二更天,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亥時的打更聲,随着更夫邊走邊敲的鑼梆聲響及吆喝下,準時在街頭巷尾響起。
梆梆之聲,不絕于耳。
八方客棧的掌櫃撐着臉,在櫃臺上打瞌睡,聽見更聲,碩大的腦袋向下歪斜,猛然将自己驚醒。他擡起頭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着空曠的大堂,不由面露失望,哪有什麽貴客臨門。
剛剛他好像做了個夢,夢見許多持劍的藍衣劍客争着搶着走進他的客棧裏,捧着真金白銀競價要住他的上等客房。
他伸了個懶腰,看了看門外濃濃的夜色,這個時間,大約是沒有客人進店了,于是起身去将大門關上。
門将将要合上之際,驀然一柄刀從兩扇門縫之間插入,阻止了門的關閉,唬得掌櫃腳下虛浮、身軀一震,跌倒在地。
随之門被破開,魚貫而入進來兩排持刀的錦衣武者,皆面容肅穆,身軀凜凜。
來人一下子将這方空間站滿,末了,緩緩走進來一個英俊男子,他雙手負于身後,質樸的煙墨色衣袍,在他行動之間宛如墨絲入水,隽雅寫意。
進來後,他雙目環視了一圈店內陳設,視線落于跌坐在地的掌櫃時,不由蹙眉,開口輕斥随從,“無禮,豈能讓掌櫃坐在地上?”
音色如罄,和緩悅耳。
話音剛落,立刻有人從旁邊抽出一張凳子擺好,另一人上前提着掌櫃往上一坐。
掌櫃被這架勢弄得暈頭轉向,見這些人不怒自威的氣勢,不知這位是個什麽來頭,慌忙又看了看他一眼,待看到他腰間佩戴的古老玉珩時,瞬間瞪大了眼睛,驚喜不已,忙不疊站了起來,點頭哈腰,“小人眼拙,竟不知任、任公子駕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天下人都知道,當代玲珑府之主,雖別號‘百代過客’,但他并不是上了年紀的人,相反正是青年才俊;他也并不喜他人叫他府主,說是如此稱呼,太過莊重顯老,遂天下人皆稱他為‘任公子’。
而今,他竟然屈尊降貴親自到這裏,如何不教掌櫃欣喜若狂。
“不必多禮,吾過來是想找一個人,勞煩掌櫃幫忙認個人。”
“小人願意效勞。”
言畢,任光陰從袖中抽出一卷畫軸,徐徐展開,問道:“這個人是否住在你店中?”
掌櫃仔細看了看,畫卷微微泛黃,顯然有了些年月。
畫中是個俊美不凡的白衣少年郎,持劍獨立于江河潮頭前,身後翻江倒海、洪水滔天,其風姿卓絕,衣袂翩飛若下凡救難的谪仙,眉目之間滿是意氣風發的銳利與矜驕。
落款時間:長樂二十九年/孟夏。
他揉了揉眼睛,再度細看畫中人的臉,劍眉星目,神清骨秀,這長相很是出挑,确實是有些眼熟。
掌櫃悻悻地擡頭看了看任光陰,心間焦急的很,但最近客人挺多,他一時間想不起來這麽個人。
任光陰見他如此,便耐心問:“他可是帶着幾個孩子?”
“诶?”掌櫃恍然大悟,腦中浮現一張清俊溫儒的臉,與畫中人驟然重疊,一拍腦門激動道,“是是是,這個人正是住在我店中……”
“他,姓甚名誰?”
“任公子稍等,我看看名冊。”掌櫃拱了拱手,忙不疊扭身去櫃臺前翻看客人入住登記名冊。
衛陵等人先将重傷的衛嵉送回客棧,并留下兩個劍城弟子守着他;而後一行人後随着海洪波去了分堂,商議如何去查找這些活死人的來歷,它們背後的操控者,以及悄無生息不見蹤跡的兩個人。
活死人一事,事關重大,海洪波當即簡要書了一封信,飛鴿傳入錦州的雲屯劍城。
“遠水解不了近渴,只怕劍城的人來了,也趕不急救人。”丹心面上浮現憂慮。
衛陵附和,提議道:“這話有道理,此情勢危急之際,若論就近,我們或可前往玲珑府去求助任公子。”
玲珑府一派素來中立,非正非邪,從不主動與武林門派來往,亦不大參和江湖之事。
因此,疾雷幫和雲屯劍城都從未正式結識過任光陰。
海洪波不是沒有想過這些,但他一屆老江湖,向來慎重,于是沉吟片刻:“玲珑府在永州獨大一方,說永州是任光陰的地盤也不為過,二位仔細想想,活死人一事正是始現永州,往好了想,他能幫我們最好不過;可往壞了說,萬一此事便是此派所為,我們豈不是打草驚蛇,送人頭上門。”
此言一出,衛陵與丹心皆默然,他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這樣一件滅絕人性、有違倫常的事能在永州生根發芽,背後不可謂沒有密謀和龐大勢力的支持。
民間傳言,天下財富分三,一分在朝,一分在野,餘下一分散在全天下。
“一分在野”,說的便是這玲珑府,富可敵國,能與朝廷平分秋色;畢竟全天下人的財富加起來,才抵得上它的分量。
這人有了財富,卻偏偏又不生異心,不管閑事,難道真的是歷來府主淡泊名利?
誰若真要信了這個,那才是傻子。
玲珑府确實是坐擁天下三分之一財富的龐大勢力。對此,江湖中也早流傳着有一種說法:說它每年一度斥巨資舉辦的“琳琅會”,實則是借此機會,試探前來的各門各派的隐藏實力與財力。
天下人對這個門派又忌憚又畏懼,偏偏它還像個中規中矩的“老實人”,實在令人挑不出絲毫差錯。
海洪波懷疑與它有關,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們現在對諸事都毫無頭緒,宛如無頭蒼蠅在黑夜中茫然四顧。
可即便如此,海洪波也已将派遣了堂中近四分之三的人出去,于城中秘密探尋可疑之處和人。
就在他們只能幹巴巴等着,寄托希望于遠在千裏外的雲屯劍城加緊人手之時,原本守在客棧的一個弟子回來禀報,說任公子來訪。
三人容色一凜,皆感不可思議。
說曹操,曹操到,委實過于令人摸不準這是個什麽情況。
“快快有請!”海洪波率先反應過來,連忙吩咐下去。
說罷,他遲疑了一會,心底幾番思量後,于是起身踏步出去,親自相迎。
甬道之內,因着百裏挑一這跳動,兩人站着的地段,左側牆壁忽而一動,陡然向內凹陷,旋即铮铮從中射出一排鋼箭……
百裏挑一第一反應便是舉劍使出‘延綿百裏劍’去化解,可是他還未使出,便驟然被悟清明一把扯過,被按住腦袋緊緊蹲靠在左側牆壁,堪堪避開了頭頂三寸以上發射鋼箭的端口。
只聽數道箭簇鳴響,金屬叮當墜地之聲在甬道中回蕩過後,才恢複一片寧靜。
牆上鋼箭,已全數射出。
百裏挑一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釘在對面牆上的數只箭及掉在一地的亂箭,眉頭一挑,口是心非道:“這陷阱,不如何啊。”
實質上,他還處于後知後覺的後怕之中,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
“不如何,你還打算動用‘延綿百裏劍’,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悟清明站了起來,微微一嘆。
這個人是太健忘,還是太沖動,絲毫不考慮自己身中‘分筋錯骨’,第一時間竟然還想着催動‘雲屯決’來使用百裏家的劍訣。
真是年少不知性命貴。
悟清明搖了搖頭,小心地慢步行至一盞油燈前,盯着看它火焰跳動的方向。
百裏挑一摸了摸鼻子嘀咕:“事發突然,一時忘了,還好你反應快。”
說罷,他忽而意識到,若是沒有帶着自己,以悟清明的應變能力,想必很快就能出去吧。而自己總是冒冒失失,至今還沒有丢掉性命,不得不說真是上蒼眷顧,佛祖保佑。
啊,不對,若是沒有自己,悟清明今夜壓根不必孤身深入,也就不會遇到任何困境。
這樣一想,百裏挑一覺得自己委實是個麻煩,是個廢物。
悟清明毫不在意身後的人在想些什麽,他只是一動不動盯着油燈細看。
百裏挑一頹然地看着他的舉措,實在想不通一盞破油燈有什麽值得看的,他悶悶不樂問道:“我們還要不要出去了,你到底在看什麽?”
“你不覺得,這火焰跳動的樣子很好看嗎?”
“什麽時候了,還有這閑情賞燈?”百裏挑一簡直氣得想吐血。
半晌,悟清明終于辨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火焰晃動,“走吧。”
他轉身,朝甬道東端走去。
百裏挑一見狀,跟在他身後,邊走邊絮絮叨叨:“我們為什麽走這邊,萬一出口在那邊呢?”
“就是這邊。”悟清明斯文地說。
見他如此篤定,百裏挑一問道:“你是如何确定的?”
“油燈的火苗告訴我的。”
百裏挑一:“……是油燈成了精,還是你瘋了?”
悟清明笑了笑:“油燈的火焰往西端晃,說明風是從東端過來的,有風的地方就會有出口。”
“這你也能看出來,我怎麽看它就是随意晃動的。”百裏挑一驚得張大嘴,略感玄而又玄。
“大約是你看的不夠仔細。”悟清明淡淡一笑,沒有解釋他的目力異于常人。
“不應該啊,我小時候為了練專注力和目歷,可是天天盯着蜘蛛看它織絲結網,在錦州,我好歹也有‘蛛眸’之稱。”百裏挑一托着下巴回憶。
蜘蛛中,有種名為跳蛛的種類,其有八只眼睛,視野極廣,視力極佳。
因此,自己幼時被夥伴戲稱“蛛眸”,他雖不能做到過目不忘,但也能注意到很多毫末的細節。
譬如,在石室內他便察覺那群活死人雖然兇猛,但卻始終不敢近他們二人的身,更無法襲擊他們。
只是後來一系列事情,讓他一時忘記。
現在忽然想到這個,他便将疑惑說了出來。
悟清明聽罷,也是滿臉驚訝:“我以為你知道。”
“知道什麽?”
“長生不死的‘三屍丸’,其實就是蠱蟲之卵,所謂‘武仙’,不過是人腦中寄宿的蠱蟲在控制,那女童吹奏陶埙的曲子,便可操控蠱蟲,也就是活死人為她所用的緣由。”
百裏挑一聽的雲裏霧裏,尤未想明白:“這跟活死人怕我們有什麽關系?”
悟清明正經道:“活死人并沒有意識,它們怕的也不是我們,而是它們體內的覺醒蠱蟲畏懼屠蘇雄黃等殺蟲之物,今夜你我所飲的‘醉今朝’,主配方之一便是屠蘇。”
屠蘇有益氣溫陽,解毒殺蟲,驅邪避瘟之效。
而因着明日便是端午的原因,席間除了‘醉今朝’,還備有少許雄黃酒。百裏挑一與衛陵對飲時,亦喝了些雄黃酒。
“原來是這樣。”百裏挑一拍了拍胸脯,發出劫後餘生的慶幸,“不得不說我們真是福大命大,喝個酒竟能誤打誤撞躲過一劫;看來‘醉今朝’千金難求,實乃實至名歸。”
“話說你不過才喝了一小杯,怎就償出這麽多門道,我喝了這麽多,竟也沒喝出什麽屠蘇的氣味。”百裏挑一十分好奇,如此豈不是顯得自己附庸風雅、囫囵吞棗、不知所謂糟蹋名酒嗎!
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用屠蘇做配方,而沒有屠蘇的氣味,這才是‘醉今朝’的可貴之處;”悟清明自然接話,“畢竟是花了大心思釀造的……”
兩人在甬道內小心翼翼的走,過了不知多久,終于看到一扇石門。
任光陰名字及名號來源:
出自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感謝投贈營養液的讀者小天使們!看到你們的名字啦!還有兩個空投月石但看不見名字的小天使,感謝,愛你們!
以及大家不要叫我大大呀,可以叫我的筆名,或者其中随意哪個字都行。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