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訴衷腸
訴衷腸
金生娘找人問好了黃道吉日,就定在這個月二十八。而香梅則是在二十那天被鎮上米鋪童老板家的花轎吹吹打打給接到了家裏的,香梅娘自覺女兒嫁了戶富貴人家笑得合不攏嘴,光是那聘禮就把他們家不大那個院子給塞滿了。
對此金生娘則是一臉不屑,這有啥值得高興的?真要到了鎮上,嫁到了人家家裏,說的好聽些是妾室,說難聽那不還是個伺候人的?金生娘親是個明白人,她可不覺着這就是什麽榮耀了。
香梅出嫁那天一路的吹吹打打,金生正在山上撿柴火,聽到了吵鬧的聲音走到山邊瞧了一眼。
那排場還算挺大的,到底是有錢人家,樣樣都給做足了。那花轎被四個人擡着一路颠簸地下山去了。
金生瞧着那轎子越走越遠,原先一直在他腦中缭繞不去的香梅的歌聲也好像就這樣一點一點被帶走了。
其實說起來,他對香梅那也不算是真的掏心窩子的喜歡。
打小的時候,村裏一起玩兒的那些男孩子都說香梅好看,好不好看他倒不在意的,他就是喜歡聽香梅唱歌。
可是,如果真是要娶媳婦兒,他就真的會娶香梅這樣的嗎?
若要問他,似乎他自己也覺得會是個否定的答案。
他看着香梅的轎子慢慢走遠了,看着她嫁到那個年紀小上幾歲就能當她爺爺的童老板家裏去,心裏面并沒有自己想象的傷心,反倒有種解脫的感覺,仿佛是心裏的一塊石頭卸了下來一般,輕松了許多。
家裏面,大家都在等着他吃飯。金生仍是坐在海棠的邊上,今兒看她,已經穿上了新做的衣裳,合身了許多。
她給金生盛了一碗飯,端了給他。
金生有些不好意思,低低說了聲:“多謝。”又埋下頭死命扒飯。
夜來天階涼如水,院子的草垛子裏蟲兒不住鳴叫,好像在唱歌似的。
金生坐在屋子外面,拿着藤條正編着手裏的籮筐,這要辦喜事,許多東西要準備起來,家裏才兩個藤籮筐哪裏夠用,趁着空閑他便先置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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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嫁衣、嫁飾,喜餅,生果……好多的東西,不過這些金生娘已經說了都由她來準備。
淡淡的香氣被夜風裹卷着飄到他的鼻子裏,金生側過臉去,見海棠就蹲在他的身邊盈盈笑着看着他。
她指了指金生手裏的東西:“我來幫你。”
金生趕忙将自己坐着的小板凳挪給了海棠,讓她坐着,自己則蹲着幹活。
“你也會嗎?”金生問她。
海棠搖了搖頭:“不會,不過你教我,你教了我就會了。前日福兒教我編蚱蜢,我也一學就會了。”
金生拉過她的手,柔柔嫩嫩的,一看就是沒做過什麽活兒的,他将海棠的掌心蜷了起來:“不用,這東西紮人的緊,要是把你的手刺破了可就不好了。你要不嫌悶,就在邊上看着就行。”
海棠雙手支在膝蓋上,托着頭看金生編着手裏的籮筐。大概是因為她在邊上瞧着的緣故,金生總覺得精神沒辦法集中起來,手裏動着,可心裏卻好像被一根又一根的游絲牽着,不知飄到哪裏去了,一個恍惚,不小心便紮到了手,金生粗粝的手指上冒出了一點血珠來。
“呀,你流血了。”海棠拉過他的手,一臉關切。
“沒事兒沒事兒……我皮糙肉厚的,這點算不了什麽。”
“剛才我說要編,你就說刺了我的手不好,怎麽這會子刺了你自個兒的手便就沒事兒了?”
金生窘了窘,擡頭看着海棠,她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透着靈動狡黠的光彩。
虧他娘親還真當海棠是個癡癡傻傻的閨女,看起來那不過是第一天被從望坡擡回來的時候,還沒回過神來罷了。
她雖記不起以前的事兒,可這人卻是個明白的。
金生放下了手裏的東西,看着海棠,頓了頓說:“海棠,我雖然救了你,但并不是真的要你以身相許來報恩的。你若是覺得不願意嫁我,同我直說就行,不必委屈自己。”
“我沒委屈啊。”海棠沖他甜甜一笑,“你是個好人,你把我從這兒背到望坡,又從望坡再把我背了回來。金生大哥,你是個好心腸的人,我嫁給你怎麽會是委屈呢?”
“你……你真的這麽想?”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海棠這樣的姑娘,生得天仙兒一般,真的就要嫁給他當妻子了?
“我是這麽想的,更何況你家裏的人都對我很好,把我當自家人一般。再說了,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若是要我走,也不知能上哪兒去。”說到最後海棠嘆了一口氣,剛才還挺高興的心裏,又裝進了心事。
金生見她這個樣子,心也一下子柔軟了下來。從前他只知道在家裏要孝敬娘親,帶好兩個妹妹,日子過得雖然窮苦,但至少他們勤勤懇懇,也算是不愁吃穿。
如今,他就要讨媳婦兒了,只生怕慢待了海棠,不由便覺身上的擔子更沉了些。
他拉起海棠的手,軟軟的仿若無骨,大手将小手攏了起來,手掌間裏的繭子輕輕磨着海棠。欲要開口,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從沒對人說過什麽甜言蜜語,也沒指天立誓過,吞吞吐吐的,好幾次話到了嘴邊,想了想又咽下去重新斟酌該怎麽說。
“金生大哥,你想跟我說什麽?”海棠的小手在他的掌心間軟軟動了動,天氣熱,再加上金生不免有些緊張,他的手掌心裏汗滋滋的,惹得海棠的手上也都沾了汗。
“我……我想跟你說……”
“你要是不說,那我可要走了?”
“海棠,”金生将她擡了一半的身子又拉了坐下,鄭重說道,“你放心,你嫁給我之後,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有好吃的,一定先給你吃,你要什麽但凡我能做到的,也一定想了辦法給你。不會讓你受丁點兒委屈,也不會讓你吃苦的。我雖不是個什麽有本事的人,但靠自己養活妻兒還是能做到的,你可信我?”
他說的認真,手也将她握得更緊了。
海棠看着他這麽鄭重其事的樣子,有些感動。她對金生說不上什麽一見鐘情,可是那一天,他背着自己在望坡跑了個來回,伏在這個男人身上的時候,海棠只覺得他的背寬厚踏實,令人心安。
她的腦海中沒有了以前的記憶,當她醒來之後,記憶最深的就是這一件事,還有那天在河邊,他幫自己将臉上手上污泥都擦去的情形。
如果是嫁給了金生這樣的人,他一定會像剛才說的那樣,一定好好好好地待自己的吧。
既然記不起從前的事,那就當過去只是一場夢,現在的日子安寧如水,她相信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院子後頭的牆根處,躲着三個黑乎乎的人影。
“娘,娘,你讓一讓,你遮得我啥也看不見了。”金玉在娘親身後不停地探着頭,可她那肥碩的背把前面的畫面都給擋得嚴嚴實實了。
福兒砸吧着嘴,含着剛才去隔壁王二娘子家讨到的糖,含混不清地的說:“姐,你不用看,我講給你聽就行了。大哥正握着海棠嫂子的手正訴衷腸呢。”
金生娘吧唧一下輕拍在她腦門心兒上,嗔道:“你個小丫頭片子,你懂啥叫訴衷腸?”她轉過頭去小聲問金玉,“啥叫訴衷腸?”
金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福兒揉揉腦袋:“那是我在村裏書院邊聽他們說的。書院的先生握着他家娘子的手在那兒說話,我就聽見那些在邊上偷看的人說,那就叫訴衷腸,我想大哥雖然還沒跟海棠嫂子成親,不過也算是八九不離十了吧。”
金生娘一邊看着自家兒子和海棠在那樹前,在那月下說着貼心的私話,一邊笑得眯花了眼,嘴也合不上了。
看起來,那瞎眼婆子可是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的,千裏姻緣一線牽。
他們倆在金生娘親的眼裏真是怎麽看怎麽登對,怎麽看怎麽和諧,要不是為了等那五天後的黃道吉日,她這當快要當婆婆的心呀,可真是恨不得立刻就要将他們往那房裏一塞,直接就辦了事兒得了。
然後呢,然後就是三年抱倆,四年抱仨,子孫滿堂,孫子孫女兒呀就圍在她的腳邊。哎呀,這一來她可就算對得起金家的列祖列宗啦!
“娘,娘……”福兒捅了捅她的手肘。
“啥事兒?”金生娘親還沉浸在剛才那三代同堂,子孫繞膝的場景中,正不高興福兒就這麽打斷了她的遐想。
“大哥瞧見我們了。”福兒指了指前面,金生和海棠走了過來,兩人的手已經分開了。
海棠微紅着臉站在金生的後面,金生也是一臉的窘然。
低聲道:“娘,你們都站在這兒做什麽?”
“乘涼。”福兒指了指天說道。
“啊,對對,咱們是來乘涼的。”金生娘親也說。
金玉站在最後,這時候才露出了臉來,剛才她被娘親和小妹子堵在了後面,啥也沒看到,氣得跺了一腳說道:“越乘越熱,我進屋去了。”
金生娘親想起再過幾天他們二人就要成親了,還有些事兒沒跟海棠交代呢,便拉着海棠也往屋子裏去:“好閨女,娘有東西要給你,跟我進來。”
她們幾個都進去了,院子裏就剩下了福兒和金生大眼瞪着小眼。
“乘涼?”金生一把抱起福兒騎到了自己的肩頭,笑道,“大哥帶你到樹上去乘涼可好?”
“好好,”福兒拍着手高興地直喊,院子裏的那棵大桂樹從他們家在這兒的時候就有了,以前爹還在的時候,爹背着她上樹乘涼,現在爹不在了,大哥帶着她到樹上乘涼。
福兒靠在金生的懷裏,乘着習習涼風,很快就睡去了。
那邊廂,金生娘親拉着海棠神神秘秘地進了屋子,說是有件東西要給她。
可海棠一見了那東西,卻是臉紅心跳,羞得臉都不知該往哪兒轉了,你道那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