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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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西苑逛了一會,漸漸地天色漸暗。
瑞寶僵着兩條腿,不得不承認公主的精神無與倫比。
她可以半夜三更穿着男裝亂晃,也可以拉着瑞寶逛遍顏府每一個角落,更可以提出一些異想天開的言論。比如現在,她正走的好好的,突然看了看天色,一本正經地道:“我們去找二公子吧。”
瑞寶正在深思這種日子何時才是個頭這種很嚴肅的問題,一聽這話,立刻瞪大了雙眼:“找二哥?”
公主嬌柔一笑:“正是。自從本宮嫁入顏府,還未與二公子好好說過話。今日不如就此機會,本宮與你們好好聊聊,如何?”
瑞寶一怔:“你沒和二哥好好聊過?”難道她前幾次都眼花了不成?
“倒也不是……只是本宮有些無聊,阿寶又有些心不在焉,倒不如我們一起去找你二哥吟詩作對如何?”
瑞寶知道雲城名門淑女最喜在詩會上展現才藝,但漓江城向來沒這規矩,便是因為起表率作用兩位公子小姐并不熱衷此道。瑞寶深深覺得自己與二哥無法共處一室,于是甚是艱難地道:“夫人,我二哥他……忙。”
公主一怔,随即笑道:“本宮自然知道你哥哥和雲城那些纨绔子弟不同。我們先去找他,若他真得很忙,我們再走便是了。”她頓了頓,又道:“難道三小姐連這點要求,都不願滿足本宮麽?”
瑞寶只能認命。
顏琛書房坐落在西苑一角。瑞寶知道,這個時候,顏琛除了在書房,一般不會在別的地方。但公主顯然比她更加清楚,二話不說,直接領着瑞寶向書房殺去。當兩人推開顏琛書房的大門時,就見顏琛果然坐在烏木案幾後,正與顏豚說話。
午後的陽光灑下,室內透着一股清涼的書香,甚是好聞。書房內顯得有些空蕩,往日那些精致古董與青銅香爐都不見了蹤影,想來應是毀于公主之手。瑞寶正在感慨憤怒的公主威力無比,就見顏琛起身,沖公主行了一禮道:“夫人。”
顏豚也忙跪下行禮。他是顏氏旁支,地位與顏琛不同,對于皇室公主必須下跪。
公主望着顏琛英挺的面容,微微笑道:“本宮與阿寶在府中閑逛,便想到二公子這兒看看。不過……似乎你有事要做?”
瑞寶垂着頭,盡量眼觀鼻鼻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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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琛淡淡道:“并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向顏豚問起顏駿的近況。”
公主饒有興致地問道:“哦,顏駿現在如何了?”
顏豚恭敬道:“禀公主,顏駿已無大礙。過幾日便可複職。”
顏駿之事瑞寶也有所耳聞。據說顏駿自上次犯病追殺她幾裏路之後,就被顏小珍五花大綁送回了家。當夜,他們那位體态修長纖弱的老爹一襲青衣,款款走進顏駿睡房,一進門便開始痛哭:“我怎會有你這樣的兒子,嗚嗚嗚……我怎麽向你娘交代,嗚嗚嗚……不就是輸了兩次麽,嗚嗚嗚……爹我不活了,嗚嗚嗚……”
如此反複哭了一夜,顏駿第二日就好了,堪稱神效。
瑞寶對他們那位青衣老爹的哭功表達無盡的敬意,公主又道:“如此甚好。說起來,顏駿的病,似乎也與我那位皇弟有關?”
顏琛點點頭。
公主嘆息道:“看來我那位皇帝不僅招惹了三小姐,竟還招惹了顏駿。”
顏琛漫不經心地笑道:“那可是十九殿下的本事,不是麽?”
顏豚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絲毫不見往日暴躁。
公主最見不得顏琛這副毫不在乎地模樣,當即冷冷一笑:“不錯。十九皇弟可盡數随了貴妃的美貌,令人見之忘俗。若是阿寶喜歡,本宮倒可為兩人說媒了。”
顏琛頭也不擡,神色冷淡:“如此甚好,我倒很想将她嫁出去,那就麻煩公主了。”
長寧公主死死咬住嘴唇,半晌才道:“好,我一定會與皇弟提起此事。告辭了。”說罷轉身便走。
瑞寶嘆了口氣。公主與他一見面就開始争吵,往日的儀态風範都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正準備向顏琛告辭追随公主而去,卻聽顏琛喚道:“夫人且慢,難得你與妹妹今日過來,在下可不能如此怠慢兩位。兩位一會有什麽安排麽?”
公主腳步一頓,随即轉過身來:“此話當真?”
瑞寶盯着她忽然泛起紅暈的臉頰,不禁瞪圓了雙眼。
顏琛微微颔首。公主便道:“那好。本宮來漓江城這麽久,一直未去城中走走。今日,本宮要你陪我們來個微服出行,如何?”
顏琛展顏一笑:“好。”
因為這兩位都沒有異議,于是瑞寶只得痛苦地舍命奉陪。于是衆人一番收拾,趁着天色正好,由顏府後門而出。
由于是微服,所以四人少不得喬裝打扮。公主與瑞寶着一件普通地粗布長裙,腕子上光禿禿的,稱得上荊釵布裙。顏琛依然是一襲玄色衫子,不過乃胡服樣式,袖口較窄,質地也不若絲綢光滑,但他無論怎麽打扮,都不像普通人家養出來的孩子。而顏豚則仍是一副暴躁少年郎的模樣,緊緊跟随在顏琛身後。
瑞寶覺得今日甚是荒唐。她從未想過能和顏琛這麽出來轉悠。雖然中間多了倆人,雖然他和她沒說過一句話,但她仍然覺得不自然。
總之,讓她與顏琛相處,怎麽都不會自然。
漓江城比白水城繁華許多,一路上行人來來往往,道路兩旁招牌鮮亮。衆人出了顏府後門就到了東市,在人群中走走停停,與小販讨價還價,倒別有一番滋味。
公主似乎興奮的過了頭,興致勃勃地走在最前,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就盡數買下。而顏豚跟在公主身後只忙着掏錢,然後将公主看上的東西一股腦抱在懷中。不多時,他手上已摞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這使他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幾乎寸步難行。
當顏豚第十三次被一旁的行人撞了一個趔趄後,瑞寶終是忍不住了:“過來,我幫你拿幾個。”
顏豚滿頭大汗,聞言居然臉色紅了紅:“不必勞煩,這等小事顏豚一定不會辜負小姐與公子厚望……”
瑞寶很是懷疑:“可是你已經全身冒汗了。”
她話音未落,顏琛忽然開口:“我來吧。”說着也不顧顏豚躲閃,拿了幾樣東西抱在懷中。由于他平日裏嚴肅慣了,此時面無表情地抱着一摞五顏六色的紙盒,立刻令瑞寶冷汗直流。而顏豚雙手抖了抖,硬是沒敢吭聲。
四人又随着人流走了一陣,也漸漸有些乏了。公主見路旁有個小巷子,便招呼大家進去歇歇腳。巷外人來人往,十分嘈雜,可巷子內十分安靜。公主這時候才注意顏琛手上已經多出一堆東西,忍不住撲哧一聲大笑起來。她正打算開口擠兌他幾句,忽然感到腿上一緊,一低頭就對上一張髒兮兮的臉蛋。
公主金枝玉葉,哪裏見過這種場面,尖叫一聲便猛退了幾步,恰好撞在顏豚身上。顏豚被公主一撞,手中東西噼裏啪啦灑了一地,一時間場面亂成一團。顏豚臉色一變,趕緊蹲下身來撿。而公主此時回過神來,立刻明白這是遇到乞丐乞讨了,頓時惱怒之極,一腳踢在那小乞丐身上:“滾開!髒死了!”
小乞丐跌倒在地,明明臉上神色痛苦,但咬着嘴唇一聲不吭。公主仍覺得不解氣,還想上去補一腳,卻被顏琛拉住手腕,喝道:“夠了!”
公主怒道:“你憑什麽管本宮,本宮偏要打他,竟敢如此恐吓本宮……”她剩下的話被顏琛一瞪,頓時卡了殼。
顏琛冷冷道:“如果帝國國泰民安,又豈會出現乞丐?這才應該是公主關心的問題吧!”
長寧大聲道:“不是說在其政謀其位麽?可那雲城的帝位又不是本宮的,本宮憑什麽要關心國泰民安?”
顏琛神色越發冰冷,他放開公主,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乞丐,然後轉身便走。公主一怔,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無法言語的心慌,叫道:“顏琛!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用你那點銀子嘲笑本宮沒有絲毫憐憫之心麽?”
顏琛腳步一頓,冷笑道:“夫人太高看自己了。”
經過這麽一鬧,衆人都沒了興致,四人只好打道回府。一路上公主一言不發,眼中卻含着淚,一進顏府,她便在侍女的擁簇下先走了。
顏豚抱着一堆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只得先給公主那邊送去。他這麽一走,便只剩下瑞寶與顏琛兩人。
瑞寶怯怯看着自家二哥,總結了一番今日發生的狀況,不得不承認二哥與公主根本無法共處一室這個很嚴肅的問題。對于公主,此乃多麽痛苦的虐戀啊!
這時顏琛看了她一眼:“回去吧。”
瑞寶見他神色冷淡,怯怯喚了一聲:“哥哥……”
顏琛斂眉道:“怎麽?”
瑞寶忽然覺得一陣尴尬。從前她再怕他,但那也是妹妹對于兄長的懼怕。而此時她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麽态度面對顏琛,良久才垂着頭說出一句:“哥哥方才……稱得上樂善好施。”
顏琛似笑非笑:“哦?樂善好施?妹妹可知我為什麽要給他銀子?”他走近她,冷冷道:“因為自他身上,我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當年顏總管就是将他從乞丐堆裏帶回來的。瑞寶雖然知道,但從來無法想象顏琛沿街乞讨的日子。她有些慌亂,又叫了一聲:“哥哥……”卻見顏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很驚訝?我不是對你說過,不必為兄妹的事而煩惱。做不做兄妹,我向來無所謂。”
瑞寶滿心的同情頓時被這句話打散了。她咬了咬牙,半晌才道:“……哥哥就如此不在乎麽?可是,可是我一直當你是我親哥哥,現在又突然不是了,難道你一點難過的感覺都沒有麽?”
顏琛自嘲般的笑了笑:“難過?憑什麽你認為我會難過?”
他的話一出口,瑞寶只覺得一大片冰碴子劈頭蓋臉地打來,讓她渾身發顫。她想起這麽些天來的猶豫,煎熬,以及傷感,眼眶頓時紅了。原來從頭到尾只有她一人為此事糾結,他根本什麽都不在乎,因為他從來就沒将她當做自己妹妹看待……
她越想越難過,一眨眼睛,眼淚就撲簌簌往下掉。反正這時候她也顧不得丢人了,捂着臉轉身就走,卻被顏琛抓住手臂,硬生生扳過臉來。
她掙紮了一下,就聽到顏琛無奈的聲音傳來:“……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呢?”
瑞寶一手捂着臉,一面繼續掙紮:“是沒什麽好哭的,我分明是眼睛進沙子了……你管我做什麽,我和你沒關系……”她話音未落,忽然感到唇上一暖,耳畔傳來顏琛嘆息一般的聲音:“……別哭。”
瑞寶頓時僵住了。她保持着掙紮地姿勢,看了看顏琛的嘴唇,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半晌才反應過來,尖叫一聲就向後退去:“你你你你你在幹什麽?!你這可是有違倫常,你不要自己的名聲了嗎?!”
顏琛雙眼明亮如星,似乎也有些吃驚,但他很快平靜下來,一字一句道:“嗯,不要了。”
瑞寶落荒而逃。
緋雲閣的床鋪又軟又暖。她躲在被窩裏,臉又紅又燙。她實在不明白顏琛剛剛那是什麽意思,就算她再缺心眼,也知道嘴對嘴可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
看來她和顏琛之間存在着傳說中的代溝,而且這個溝還挖得特別大。她不明白顏琛對着她這張臉怎麽就下得去口,還下的這麽利索。還是說,用嘴堵住另一個嘴,乃是一個讓他人住口的極好手段?
瑞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縮在被褥中。她預計自己以後可沒膽子再見顏琛了,可惜,命運給她開了一個玩笑,一個很大的玩笑。
次日清晨,瑞寶得知一個消息,老城主昨夜中風昏迷,現在還未醒。
當時瑞寶坐在床上,正一小口一小口啜飲着小米粥,一聽到消息,粥灑了大半。她也顧不得燙,換了衣裳就往城主寝居跑,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道翻了幾個跟頭。待她沖進去時,就見滿屋侍女跪了一地,公主坐在一旁,雙目垂淚。
瑞寶強忍住心中的驚惶,來到床畔,就見老城主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就連呼吸都若有若無。瑞寶靜了半晌,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公主只哭不語。她身畔一名郎中模樣的人道:“禀小姐,城主這是中風了……”
瑞寶雙眼立刻紅了:“他好好的怎麽會中風?”
那郎中躬身道:“這也許是因為長期積壓所致。人體有很多經脈,哪一條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大病。城主現在熱毒聚集,再加上其它誘因,便可引發中風……”
瑞寶一把抓住郎中衣襟:“熱毒?你是說他中了熱毒?”
郎中一驚,心中暗暗叫苦:“這應該不是被人下毒所致,而是城主平日裏不知保養身體,飲食所積下的熱毒便留在身體中無法排出,久而久之就會引起各種病……”
公主忽然在一旁嚎啕大哭起來:“都是因為我,昨日若不是我纏着夫君,他也不會這樣昏迷不醒……夫君,你若是死了,我就下去陪你……”
看來公主十分心慌,連自稱都不經意改了。瑞寶覺得一陣心煩意亂,又問道:“我知道了,城主他……還能醒過來麽?”
郎中結結巴巴地道:“城主洪福齊天,自然會醒的。不過恕在下鬥膽一句,中風有極強的後遺症,很多人就算醒過來也就此失語或半身不遂……如果真發生此事,也算不得在下力所能及的事,請,請小姐節哀。”
瑞寶氣極冷笑:“好,還未開始治,就學會推卸責任了?如果城主醒來就此失語,就拿你的命來換!”
那郎中抖了抖,唯唯諾諾地下去了。瑞寶怔怔地望着老城主蒼白的面容,淚水早已模糊。今日她才算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血脈倒流,心如刀割,原來滋味這樣難忍。
公主一直在她身邊坐着低聲啜泣。此時她擡起頭來,忽然開口:“希望二公子可以找到神醫,這樣城主就有救了。”
瑞寶這才發現二哥和顏總管都不在。她奇道:“神醫?”
公主颔首:“不錯,聽人說附近山中有一位神醫,醫術高超,甚至有起死回生的手段。二公子帶了重金,許是請這個去了。”
瑞寶有些驚訝,現在爺爺昏迷,二哥不在城中主持大局,竟然跑去找什麽神醫?她環顧四周,又問:“顏總管呢?”
公主答道:“陪着二公子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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