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許潇潇趕到郭愛玲那邊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郭愛玲和許易軍居住的房子是租的，廠裏本來有提供住宿，但夫妻倆考慮到人多合住不方便，再加上許潇潇每個月會過來，索性就租了套一室一廳的房子。

出租屋比較老舊，在五樓。舊小區沒有電梯，只能一步步爬樓梯。

看着樓梯間脫落的石灰，許潇潇暗下決心，不管是貸款也好，借錢也罷，這一世她一定說服父母早一點買房。

她不貪心，只買一套一家人住就行了。至于倒賣房子發家致富的事情，她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想法。

知道許潇潇要回來，郭愛玲和許易軍早早地下了班，準備了許多她愛吃的菜。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聊聊家常，其樂融融。

吃過飯，許潇潇主動把碗收去洗了。出來的時候郭愛玲正在給她鋪床，許易軍則在房間裏打電話。

許潇潇的“床”是一張可折疊的沙發，就放在客廳裏。許潇潇不在家的時候，它就作一般沙發用；許潇潇回來的時候，它便成了許潇潇的床。

許易軍在客廳中間挂了塊簾子，簾子一拉，外面便看不見裏面了。

許潇潇過慣了清貧的日子，倒不覺得睡沙發有什麽。不過每次躺在那一小片被圍起來的地方時，她都會暗暗渴望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

——一個溫暖的、私密的、完完全全屬于她的空間。

思及此，許潇潇有些煩惱：她到底要怎麽向許易軍提買房的事呢？

許潇潇這邊正煩惱着，許易軍和郭愛玲的房間裏突然傳出争吵。

許潇潇聽到郭愛玲情緒激動地說道：“不可能，這事你想都別想！我們好不容易才存下這麽些錢，你一下要全部拿出去，萬一虧了我們這日子還怎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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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易軍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小點聲，一會把潇潇吵醒了。”

“吵醒就吵醒，你還怕潇潇知道嗎？你這錢一拿出去，潇潇可能會連學費都交不起，早點讓她知道事先做好心理準備也好。”郭愛玲嘴上這樣說的，聲音卻還是放低了。

“你怎麽就老想着我們會虧呢？大哥都說了，這個項目非常好，肯定穩賺不賠。我們要把目光放長遠一點，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

“我眼神不好，看不到長遠的地方，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反正這事我不同意，家裏的錢你一分也別想動！”

“你就是目光狹隘！”許易軍憤憤然道，“這錢我投定了，你愛怎樣怎樣！”

“許易軍！”郭愛玲被氣壞了，脫口而出道，“你要是敢動家裏的錢，我們就離婚！”

許潇潇一聽郭愛玲把“離婚”都搬出來了，頓時坐不住了。她走到兩人的房間門外，敲了敲房門：“爸，媽，你們怎麽了？”

房門過了一會才被打開，郭愛玲勉強沖許潇潇笑了笑，安撫她道：“沒什麽，我和你爸說事呢。吵到你了是不是？我們小聲點。”

許潇潇看着郭愛玲發紅的眼睛，沒有被糊弄過去：“什麽沒事，我都聽到了。大伯想帶我們投資是不是？”

許易軍把手上的煙掐滅，低聲道：“這是我們大人的事，你別管。”

郭愛玲附和道：“對，這事我和你爸會處理，你不用操心，你只管把書讀好就行了。”

許潇潇走進屋裏，在床邊坐下：“爸，媽，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成年了，你們別再把我當小孩子看了。而且我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我有權知道家裏發生的事。”

郭愛玲嘆了口氣，在許潇潇身邊坐下，半抱怨半傾訴地說道：“就是你聽到的那樣，你大伯找到一個項目，說是很好，想讓我們也參一股。我覺得這事有風險，不想參與，可你爸就是不聽。”

許潇潇的大伯名叫許易國，自許潇潇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在外地做生意。具體做什麽許潇潇不知道，只知道他的生意做得還不錯，家裏已經買了兩套房了。

由于許易國常年在外，許潇潇和他見面的次數并不多。但每次見面許易國都會給許潇潇帶很多小玩意，因此許潇潇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許潇潇不知道上一世許易國有沒有拉許易軍一起做投資，她只知道，上一世的許易國并沒有發大財。

他在許潇潇高考那年回了老家，并且之後再也沒出去。許潇潇聽大人閑聊的時候得知，他在外的生意失敗了。

許潇潇之所以能記得這些事，是因為她考上大學的時候許易國給了她一個非常大的紅包。當時許潇潇接了紅包，許易軍和郭愛玲的臉色卻都不怎麽好。

後來這個紅包成了許潇潇大一那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郭愛玲說那麽多錢她拿着也不知道該怎麽用，索性就拿來作學費和生活費。

為此許潇潇和郭愛玲還吵了一架，在她看來，許易國給她的紅包屬于她的個人財産，不應該作學費和生活費用。

但郭愛玲卻以“你大伯給你這錢本來就是讓你做學費和生活費的”為由，單方面決定了這事。

現在再想起來，許潇潇卻覺得事情有些蹊跷。郭愛玲從來不會沒收許潇潇的零花錢，她從小到大的壓歲錢郭愛玲都給她專門存在銀行的折子裏。

若說郭愛玲沒收紅包是因為金額過大，可她這麽多年積累下來的壓歲錢金額也不小。

但郭愛玲獨獨把這個紅包充公了，甚至不惜和許潇潇吵架都硬要許潇潇把紅包拿出來。思前想後，許潇潇只能想到一種可能——當時家裏沒錢。

而沒錢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因為許易國牽線的這場投資。

至此，許潇潇心裏有了思忖：這錢不能投。

可她如果直接說不能投，許易軍肯定聽不進去，說不定還會覺得她在無理取鬧。所以她只能旁敲側擊，循序漸進。

許潇潇心裏有了主意，開口問道許易軍：“爸，關于這次的投資，大伯是怎麽和你說的？”

許易軍想了想說道：“他說這是一個當地企業創立的項目，那家企業資金不足，剛好負責人又和你大伯打過交道，就想找你大伯融資。你大伯呢，前段時間才花了一大筆錢買設備，手上流動資金不足，就想拉我們一起。”

許潇潇繼續問道：“大伯有沒有給你說這個項目具體是做什麽的？”

“他說是什麽搞計算機什麽的，我也不是很懂。”許易軍瞧見郭愛玲神色不虞，忙補充道，“不過他說了，這個項目很好，只要參與進去，就肯定能賺錢，而且是賺大錢。”

許潇潇摸着下巴，故意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們家準備出多少錢？”

許易軍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道：“三十萬。”

許潇潇訝異了：“我們家有這麽多錢？”

“再借一點差不多夠。”

許潇潇沒想到許易軍和郭愛玲這麽些年靠打工居然存了這麽多錢，以目前的房價，這三十萬都夠在他們縣城買一套百來平的房子了。

但是再一想到上一世這三十萬悉數打了水漂，許潇潇又有些肉疼。

她現在只是想想都覺得肉疼，也不知道上一世許易軍和郭愛玲是怎麽過來的。

想起上一世許易軍和郭愛玲為了錢沒日沒夜地工作，幾乎累得不成人樣，許潇潇更是打定主意要替父母把好關。

許潇潇問道：“這個投資的風險有多大呢？”

許易軍道：“這個你大伯倒是沒說，不過我聽他那口氣，風險應該不大。”

“風險不大，那就是還是存在風險。”許潇潇慢慢進入正題，“爸，我覺得這事你還得再掂量掂量。三十萬不是小數目，萬一——我只是提出一種可能——萬一這投資失敗了，我們家能承擔得起這個損失嗎？”

許易軍猶豫道：“可你大伯說了，這項目很好，只要投資了，那就穩賺不賠。”

“那你就更得當心了。”許潇潇分析道，“你們的社會經驗比我豐富，你們應該清楚，這世上沒有什麽絕對穩賺不賠的項目。投資都是有風險的，所謂‘穩賺不賠’，都是那些無良企業家的謊言罷了。換個角度來說，這項目如果真這麽好，那個負責人怎麽不想着他的親戚朋友，而要來找我們呢？”

許易軍開始動搖了：“可你大伯總不會坑我們吧？”

“大伯肯定不會坑我們，可怕就怕他被別人坑了。”許潇潇出主意道，“這樣吧爸，你把大伯說的那個項目問具體一些，包括那家公司的信息什麽的。我有個同學的爸爸在工商局工作，我讓他幫我問問靠不靠譜。如果靠譜的話，咱們就投資——不投全部的家底，就投資我們能承擔損失的金額。這樣就算投資失敗了，我們的日子也還能過得下去。當然，我還是盼着這投資可以成功。”

許易軍被許潇潇說服了：“行，明天我再問問。”

郭愛玲見許易軍松了口，自己也松了一口氣：“還是潇潇想得到位，這書讀得多就是不一樣。你爸他就是一根筋，別人說什麽他就信什麽，自己也不動腦子想想。”

“我想了啊，我這不是還在觀望嗎？”許易軍被老婆拆了臺，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再說了，我投資也不是為了別的，是為了我們這個家。這錢放在銀行也是幹放着，大哥那邊靠譜的話，我們投資一股還能掙些錢。潇潇馬上就要上大學了，家裏房子車子都沒有，你以為我心裏不急嗎？”

“你要真急的話，大姐前段時間建議我們買房子你怎麽不同意？她都說了錢不夠她可以借給我們，你還說要考慮考慮，我真不知道你在考慮什麽！”

“我考慮什麽？我還不是在考慮錢的事。借的錢又不是不用還了，我不想因為買房搞得我們家負債累累。”許易軍緩了緩口氣，繼續說道，“而且現在的行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年房價漲了那麽多，現在買房明顯是虧本的買賣。我想等過兩年房價降下來了再買，到時候我們手頭也寬裕了，不至于因為買房掏空家底。”

自零八年以後，國內的房價一直在漲。大家都期盼着下一年房價會降，但到了下一年依然在漲。

膽子大的先把房買了，膽子小的一直觀望觀望，直到最後再也買不起房。

許潇潇理解許易軍謹慎的心理，畢竟他也不知道以後的事情。如果她處在許易軍那個位置，她也會先觀望，而不是貿然出手。

不過重活一世，許潇潇知道房價很難再降下來。更久的她不知道，至少未來九年內是不會降了，反而會成倍的漲。

因此就這幾年的時間來說，買房要趁早，并且越早越好。

思及此，許潇潇開口道：“要我說來，我覺得買房比投資項目靠譜。投資都是有風險的，我們家是普通工薪階級，承擔不起那個風險。但是買房就不一樣了，房子對我們來說是必需品，不管以後房價是升是降，我們都需要一套房子。就算以後房價降了，我們也不會損失太多。而且我聽我同學說，房價很難再降下去了，很有可能還會再漲。”

許潇潇一番話把許易軍和郭愛玲唬得一愣一愣的，許易軍看着許潇潇，過了一會才想起來開口：“你那同學怎麽知道房價還會繼續漲？他別是哄你的吧。”

“他也是聽他爸說的，他爸在政府工作。”許潇潇知道自己空口說房價要漲肯定沒有說服力，所以她捏造了一個在政府工作的同學爸爸，“不過他也只是說有可能，畢竟以後的事誰也不敢打包票。”

郭愛玲說道：“我覺得潇潇說得有道理。人人都在盼着房價下降，可開發商也不是傻的，這房價要是真的會大降，誰還來修房子。”

許易軍沉思了一會，沒有表态：“買房的事我們以後再說，時間也不早了，潇潇該去睡覺了。”

許潇潇知道許易軍的心裏已經有了新的思量，順從地站了起來：“那我就先回去睡覺了，爸，媽，你們也早點睡。”

郭愛玲把許潇潇送出門外，暗地裏沖她比了個大拇指：“大英雄，竟然把你爸都說動了。”

許易軍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性格死倔。一般他認定的事情，別人很難改變。

許潇潇吐了吐舌頭，故意提高聲音說道：“什麽吶，那是我爸本身明事理。”

“小鬼頭，你這馬屁拍的越來越溜了啊。”郭愛玲呼了下許潇潇的腦袋，“行了，快去睡覺吧，明天你還得起來寫作業呢。”

許潇潇行了一個軍禮：“是，長官！”

郭愛玲被她逗笑了：“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幼稚。”

躺回床上，許潇潇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雖然許易軍還沒有明确表示會放棄這個不靠譜的投資，但她知道，他心裏已經起疑了。如此一來，他必然會更加謹慎。

這也是許潇潇很愛許易軍和郭愛玲的一點，雖然他們會習慣性地把她當小孩子看，但從小到大，只要是她一本正經說出來的想法，兩個人都會聆聽并思考，而不會用“小孩子懂什麽”把她糊弄過去。

碰到這麽明事理的父母，不知道自己出櫃他們會不會接受。

許潇潇想了一下自己出櫃可能會引發的後果，最後決定：這事還是擇日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