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周圍熱火朝天的人群慢慢散開,山風像是夏天緊密的鼓點,摻雜在枝葉間此起彼伏地敲響起來。
女生們要采摘的蔬果園在野營地南邊,衆人三三兩兩過去,闵琳琳主動和柯潔結了伴,臨走前卻發現防曬空瓶,溫青唯在旁瞧見,從背包裏拿出了兩瓶新的噴霧,遞了過去。
她留着也用不上。
這種天氣下,再厚重的塗抹防曬也不如穿嚴實點,所以她不拍照時仍套着防曬衣,頭頂寬檐漁夫帽,下身及腳踝的裙擺,從頭到腳,基本顧不上美感的極致防曬裝備,只在帽檐下露出張白皙的臉。
闵琳琳算是小麥色的膚色,看溫青唯那身裝備,不由得感嘆,想當瓷美人真是有代價的。
兩人拿了噴霧,噴起來跟滅火似得,溫青唯想着問起她:“Erin你想去釣魚嗎?坐陰涼處不用曬太陽。”
“不去!”誰成想闵琳琳閉着眼都搖頭,不假思索,“曬黑點兒,總比把我辛苦練出的翹臀坐癟了強。”
闵琳琳笑得爽朗,說反正本來也不白,深點看起來還更健康。
溫青唯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轉了圈兒,嗯……前凸後翹,是真挺緊實養眼的,看得出是經常追求增肌健身才會有的成果,跟她們學舞蹈養出來的細長纖薄,是兩種不同的美感。
柯潔倒隐約察覺溫青唯問那話的初衷,沖她挑眉遞過來個“沒關系”的眼神,都出來玩,沒那些避諱。
溫青唯也就沒再畫蛇添足。
等柯潔和闵琳琳噴完防曬,兩人提着小筐一起離開,溫青唯低頭收拾起自己的随身小包,重新擡眼往不遠處那棵樹下看過去,卻沒再找着陳頌深的影子。
正左右四顧,就聽身後傳來男人幽沉的嗓音,“這裏。”
溫青唯循聲扭頭,迎着枝葉間漏下來略刺眼的日光,在背後的涼亭裏看見了陳頌深,他已經取來了兩幅釣具,不知道是剛到還是站了會兒,半靠着亭子裏的木桌,姿态有幾分等人的散漫。
她朝他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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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頌深今天穿件煙灰色的襯衫,說不清什麽材質,寬松、軟而光滑的面料上有層暗色的玫瑰花紋,銀色扣子松散開幾顆,露出凸起的鎖骨,左側鎖骨下方好像有道疤痕,藏在領口間看不太清。
溫青唯到他跟前,自覺将平視的目光調高幾寸,中規中矩打招呼:“陳先生,好久不見。”
“不喜歡釣魚怎麽要來?”陳頌深淺看她一眼,轉身去提桌上的釣具,絲毫不委婉的開口倒把溫青唯給問得微怔,回神過來勤快上前幫忙,他沒讓,擡手一指旁邊,跟她說:“拿那個。”
兩把帶靠背的繩編戶外椅,輕便。
溫青唯想他是聽見她剛才跟闵琳琳說的話了,提着折疊起來的椅子跟在他旁邊走,如實說:“從前沒釣過,還不知道喜不喜歡,本來就想找個地方躲清淨的,沒想打攪您。”
她說完沒話找話,問他,“宋承澤說您是高手,有什麽特別的樂趣嗎?”
陳頌深回得言簡意赅:“清淨。”
溫青唯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陳頌深這種周身冷淡的人獨屬的“冷幽默”,他絲毫都不用費力,頂着一張風輕雲淡、波瀾不興的臉,就能驅散周遭數米之內的燥熱空氣。
忽然之間,仿佛連枝葉間的蟬鳴安靜下來,溫青唯也安靜下來。
跟着他,兩人踩着斑駁日光鋪滿的林蔭道往前走了三百多米,就到了片有人工後期建造痕跡的深潭,潭水半面遮在陰涼下,半面露在陽光裏,陳頌深輕車熟路在岸邊找處位置,讓溫青唯把椅子放了下來。
他做事和開車風格相同,周身像是有道看不見的結界,既不要溫青唯幫忙,也沒有教她跟着做的意思。
陳頌深直接有條不紊地把東西弄好,魚竿支好,仿佛他只需要溫青唯坐在椅子上,當個安靜的吉祥物。
吉祥物沒有意見。
只是坐在椅子上的第三秒,溫青唯就明确知道,今天大概是領會不到釣魚的樂趣了,更談不上喜不喜歡,野外聽風午睡的樂趣倒是可以體驗下,只可惜她沒戴墨鏡遮光……
大概是想到哪裏,目光就落到哪裏。
溫青唯不自覺瞥見陳頌深彎腰時,挂在領口的墨鏡,黑色鏡框邊緣嵌着點冷銀色,和他襯衫的扣子莫名很搭,墨鏡被地心引力拽着在空中輕微晃蕩,蕩到特定位置就會閃爍出一星光點。
日光漸漸西斜,山風吹皺潭水,搖曳出半面粼粼波光。
“那個盒子給我。”
陳頌深中途忽然擡頭,正好看見溫青唯疊着兩腿,裙擺垂落曳地,單手撐腮望着他動手,安靜的雙眼裏漫然呈現出種,享受現狀的閑适、出離,像是在發些漫無邊際的呆。
四目相對,她眨了下長睫,倒沒多問,就從腳邊四散的包裹中準确拿起那個小鐵盒,朝他伸手過來。
遞出之前順手替他擰開了蓋子。
不成想溫青唯垂眸只看了眼,臉色驟變,那只手好似觸到高壓電,短促驚呼一聲,瞬間将鐵盒甩出去快兩米,裏頭的東西天女散花,差點兒全澆在陳頌深身上。
陳頌深不着痕跡地皺眉,迅捷向後退了退身子,擡起的眼睛裏罕見露出些意外的情緒,看溫青唯縮站在椅子邊驚魂未定失去表情管理,他手肘撐膝四平八穩,大概覺得有些好笑。
“害怕魚餌?”陳頌深無端又補充句:“這和蟬蛻有什麽區別?”
他想必是看見了她拿蟬蛻吓唬人的行徑。
“這……”盒子裏裝着的是活餌,溫青唯站在椅子邊頭皮發麻,多餘再看眼不遠處地上還在蠕動的蟲子們,渾身的雞皮疙瘩瞬間又冒起來,輕吸口氣說:“對不起,我重新去幫您拿一盒過來吧。”
她迫切逃離現場的腳步,像是被人手動按了快進鍵,上臺階時不慎踩到裙角,背影狠狠踉跄了下。
陳頌深在後面沒忍住勾唇,收回目光時無意掃過旁邊的椅子,卻在地上發現了部稍顯眼熟的手機。
這是第二次了。
和上回相同的銀色外殼,他腦海裏倏忽又浮現出手機屏幕上那張,女生曲着腿窩在椅子裏吃冰淇淋的夏日寝室留影,時間過去2個多月,他現在還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她很白。
這時餘光裏的身影并還沒走遠。
陳頌深探臂去将手機撿起,複又看眼林蔭道上落荒而逃的溫青唯,意外地保持了沉默,沒有開口提醒她回來,只是随手把手機擱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等失主自行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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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雲層正慢悠悠地遮住太陽。
順着林蔭道找回到小倉庫的位置,溫青唯想起滿盒的蟲子仍然心有餘悸,沒多考慮,麻利托了位工作人員替她送魚餌去水譚邊,順帶還給陳頌深捎了瓶水。
她堅決不肯再回去,留在野營地幫人布置場地,但這群人裏就沒幾個認真幹活的,邊幹邊鬧,宋承澤還不知道從哪兒哄來山莊養的狗,一只二哈一只邊牧,兩只狗撒丫子滿場跑,造得人仰馬翻。
中間闵琳琳回來了趟,帶着籃新鮮草莓,洗幹淨後挑出些品相好的,正打算去譚邊,先看見了溫青唯。
“诶,你們回來了?”闵琳琳抱着果盤四處張望兩眼,沒看見陳頌深,問她:“深哥去哪兒了?”
溫青唯剛幫人支完兩個帳篷,正坐在房車尾巴的卡座裏吹風,聽她這麽問,不太好意思說自己杵一鼻子灰的狼狽經歷,只說:“陳先生還在譚邊,我幫不上忙也釣不來魚,就先回來了。”
說直白點,就是待不住。
釣魚那麽無聊的事情,闵琳琳并不意外地噢了聲,臨走前,從果盤裏抓了兩把草莓給溫青唯。
“嘗嘗,這特甜。”
闵琳琳到潭邊時,方圓幾百米,只有陳頌深自己。
多餘的戶外椅和釣具,他都讓送魚餌的工作人員帶了回去,另外教人送了副象棋過來,自己跟自己下,對各種網絡游戲、資訊、以及快餐短視頻,他全都毫無興趣。
闵琳琳瞧那副高山流水的靜谧光景,心裏只有種“果不其然”的淡定。
“難怪人家大美女寧願回去搭帳篷受累,都不願意跟您擱這兒悠閑坐着呢,”她過去沒地兒坐,就近找了個石墩兒抱着果盤将就下去,“要我跟您探讨倆小時的将相馬炮車,我也得無聊到爆炸。”
精心挑選的草莓奉上,陳頌深身子向後靠進椅背裏仰頭喝水,沒應她這話。
闵琳琳挑眉嘁了聲,手裏拿顆草莓慢悠悠地咬,努努嘴說:“啧,總都懶得跟我等俗人開口,虧我這些年,未成年就被迫當童工,兢兢業業在老頭跟前替你扛雷,錯付了。”
“車跟卡哪樣少給了你?”陳頌深掀起眼皮。
“fu*k!”闵琳琳前不久剛收了臺保時捷新限量,說那話,這不是上趕着把七寸遞人手上,擎等着被拿捏,沒辦法,只能手短地笑罵了聲,“你現在可真像個萬惡的資本家!”
倆人兄妹間,相差6歲,陳頌深18歲成年出國時,闵琳琳小學才剛畢業。
他那一走,基本就和闵家斷絕了聯系,好多年都沒有再回來過一次,闵琳琳從小都一直覺得,他這些年還能當有她這個妹妹,肯定是因為她臉皮厚,原先總隔三差五就給他發消息打電話,存在感刷滿。
說起來那會兒給他打電話,打通也不是件容易事,逢問起他在哪裏,總能得到些出人意料的回答。
山脈、雪原、深海、高空……他的攝像頭如果對準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那拍下來妥妥能做個“人類極限”系列視頻,導致現在闵琳琳看他極致地靜下來,總憂心是不是現在的生活對他已經失去了吸引力?
“诶,你知道程哥之前跟我說什麽嗎?”
“說。”
這時垂落水裏的漁線突然動了,陳頌深凝神觀察了下,才開始有條不紊地收線。
闵琳琳對他惜字如金的風格早習以為常,憋着股壞,說:“還能說什麽,說你鐵樹開花呗,可惜開到人家老宋媳婦兒身上,這給我愁的,當天晚上都沒睡着覺,剛還纏着人柯美女替你一通打聽。”
漁線勾着條小臂長的鲈魚躍出水,陳頌深眉頭反倒微微皺起來。
“今天拉我過來就為這件事?”
闵琳琳察言觀色,敏銳覺得這話不能多提了,她也嫌釣魚太悶,不打算多待,提前拍拍屁股站起身,說:“你別把我想偏了呀,我可是一心向着你的,就想讓你跟我們年輕人散散心,沒別的想法……”
估計是嫌她話太多,陳頌深把釣上來的魚扔桶裏,不冷不淡地側目過來。
闵琳琳臉上調侃的勁兒藏不住,笑得躲開兩步,麻利地溜之大吉。
人一走,周圍總算重新安靜下來,桶裏的魚,拍的桶壁砰砰作響。
陳頌深把漁線重新扔回水裏,靠着椅背伸手去口袋裏摸煙,才想起今兒下車就沒帶煙,倒是褲子口袋多餘凸起塊兒方磚,還安安靜靜地躺着,教人險些都忘了這回事。
手機再一次失蹤這事兒,溫青唯也是直到傍晚,柯潔招呼人玩游戲時才發現。
那邊喊得熱火朝天,溫青唯連個家夥事兒都沒,拿什麽玩兒,只好找個借口說去洗手間,先尋到小倉庫去問了下那位工作人員,沒有,出來又去了趟潭邊,空空如也。
再回到野營地,才看見人群裏,陳頌深已經回來了。
晚霞夕照,房車上放了音樂,燒烤的煙火氣也騰起來,陳頌深正和章睿為首的幾個男生玩兒牌,估計規則是輸了的人就得去幹活兒,桌上人換了兩茬兒,他還巋然不動,被對面的男生笑說他空手套白狼。
闵琳琳這邊王者峽谷剛被豬隊友拖累,聽身後那話,收起手機轉過去直接換人,吐槽說:“還狼呢,就你們這麽菜,頂多算群哈士奇!”
誰知那男生身邊蹲着的哈士奇聽這話,猛一擡頭,一人一狗忽然間神同步,頓時惹得全場大笑。
陳頌深看一樂子,側過臉彈指尖的煙灰,隐約察覺有道視線落在身上,擡眼,就看見不遠處的溫青唯,那姑娘眼神兒直勾勾的,略低頭微眯着眼,正專注探究地往他腰上盯。
陳頌深眉尖輕微挑了挑,視線稍往下,才看到自己褲子口袋邊緣,露出了個銀色機殼的小角。
這是終于發現了手機失蹤。
可男人的腰就跟女人的腿似得,甭管什麽原因,你這麽不錯眼地瞧,都不合适。
陳頌深面無表情,也沒動,擡手抽口煙,好整以暇地等了幾秒,溫青唯像是總算探究完畢,擡起頭,兩人冷不防四目相對,她怔了怔,遲疑着又朝他腰上掃了眼,似乎才終于反應過來哪裏不妥。
她臉上頓時不受控制地,漸漸顯露出尴尬的神情。
陳頌深唇角倏忽勾出點弧度,溫青唯見狀忙轉身背對這邊,就近藏進了圍坐的人堆裏。